第一一二回
  度良宵名花開並蒂 歌白紵病渴過三秋

  且說章秋谷見伍小姐流下淚來,心上好生憐惜,替他拭了眼淚,口中說道:「我章秋谷平生忠厚待人,斷不是負心的人物。你想,你和我素不相識,你又不知道我家裡頭的情形,我就是花言巧語的哄你一場,你也沒有地方去問,何必一定和你講真話呢!但是我想起來,我想著法兒,用了詭計,把你騙到這個地方,心上已經覺得二十四分的對你不起;若再要有心哄你,我自己心上實在過不去。你只要聽這兩句話兒,就曉得我不是有心哄你的了。只恨我自己沒有這般福氣,銷受不起你這樣的一個人。若是五年之前遇見了你,那就不是這般說法了!」伍小姐聽了章秋谷這番說話,不知不覺的心軟起來,沉吟了一回,只是搖頭不語。
  秋谷見伍小姐始終還是不肯,心中著急,暗想:「天下竟有這樣的鐵心石腸女子,憑著我的這般才貌,全付的工夫,竟是打他不動!這便想個什麼法兒呢?」想了一想,只得又對伍小姐道:「小姐但請放心,這件事兒,將來沒有什麼亂子出來便罷,萬一個鬧了什麼亂子出來,我章秋谷情願與你同死同生,決不辜負你的一番情誼!」章秋谷說到這個地方,由不得心上一酸,便也長歎一聲,眥淚欲滴。伍小姐聽了,還在那裡沉吟不決。
  正在這個時候,猛然間一陣大風從窗外透進來,吹得人透體生涼,毫毛欲豎。
  接著一個雪亮的閃電,白光一閃,直照得滿室光明。這一下子,只嚇得伍小姐四體皆酥,芳心亂跳,「阿呀」一聲,連忙奪了手,把自己的耳朵緊緊掩住,口中亂叫:「舅母快來!」一霎時的工夫,那天上的雷聲早排山震地的響起來,砰硼訇訇,震得人兩耳欲聾。秋谷看伍小姐時,只見他嚇得縮在椅子上,縮作一團,兩手掩著耳朵,還在那裡渾身亂戰。秋谷見了心上十分憐惜,趁空兒走過去,輕舒兩臂把伍小姐摟入懷中,口中說道:「小姐不要害怕,有我在這裡,不妨事的。」說著不覺的斜倚香肩,低偎檀口,輕輕款款的安慰一番。伍小姐到了這個時候,心上害怕還來不及,那裡還有什麼工夫去和他拒卻?自己的兩隻手兒又緊緊的按著耳朵,不敢放鬆,只得把頭低垂,纖腰緊貼,伏伏貼貼的一動也不敢動。章秋谷心滿意足,公然把伍小姐擁在懷中。這一陣的疾雷閃電,到像和章秋谷做了個媒人的一般,你道湊巧不湊巧?
  當下過了一回,雷電已過,雨也漸漸的止了。伍小姐方才放了兩手。抬起頭來,見自己的一個身體竟坐在秋谷身上,不覺面上通紅,掙著要走下地來。章秋谷那裡肯放,不免漸漸的就要得步進步起來。私語溫存,香肌熨貼;春情慾蕩,歡意初融。
  伍小姐到了這個時候,無可如何,只得半推半就的,默然不語。但見玉鉤乍放,羅帳四垂;寶扣初鬆,明璫代解。汗濕梨花之頰,風回楊柳之腰。嬌喘微微,清宵細細。半含雀舌,春融檀口之枚;低照雲鬟,暗度麝蘭之氣。臂上之蛇醫早褪,心中之鳳卜初諧。寶髻惺忪,蛾眉羅轉。東風羯鼓,催開上苑之花;瓜字年華,落盡深紅之色。
  過了一回,章秋谷走到門口,遞了一個暗號,早聽得門外「呀」的一聲,房門開了,舅太太輕輕走進。伍小姐正對著鏡子整整雲鬟,見了舅太太進來,又羞又氣,滿心委屈,口中又說不出來,只說了一聲:「舅母到那裡去的?」一面說著,不知不覺的兩行珠淚直掛下來。章秋谷深深的勸慰一番,舅太太也解說了幾句。伍小姐心上總覺得有些忽忽不樂,臨走的時候,委委屈屈的看了秋谷一眼道:「我上了你的當!」便咽住了說不下去。秋谷見了,沒奈何只得自家引咎,說了許多好話。伍小姐方才同著舅太太一同回去。章秋谷也同著陳文仙回到新馬路公館來。
  看官,你道伍小姐的馬車為什麼壞得這般湊巧?原來是章秋谷做成的圈套,和舅太太商量定了,故意叫舅太太這船做作。這個地方,就是舅太太的小房子。又怕伍小姐心上疑心,故意叫陳文仙充個屋主人。等得伍小姐登樓坐定,舅太太在後面偷偷的轉了出去,陳文仙在外面鎖了房門。章秋谷預先軀在牀後,到了這個時候方才直跳出來。章秋谷因為傻小姐的事情費盡了心機,總是不能到手,便千方百計的想出這個法兒,果然伍小姐落了他的圈套。其實這件事情還是伍圭甫自家不好,平空的和這位舅太太勾搭上了,把女兒托他照應,又糊裡糊塗的娶了個倌人做姨太太,兩下潑起醋缸來,把好好的一家人家分作兩起,糟蹋了一個冰清玉潔的女兒。這也總算伍圭甫的晦氣了。
  在下做書的寫到這裡,忽然有一位前輩先生來和在下說道:「你這部小說,名目叫做『醒世小說』,自然是喚醒迷途,驚回春夢的意思。那些嫖界裡頭妓女騙人的事情,只說是喚醒那班嫖客,不要安心沉溺,拼命揮金,說說也還罷了;至於這位伍小姐和章秋谷的這件事兒,不過是一件傷風敗俗的事情,竊玉偷香的公案,何必也要編在這部小說裡頭?還講的這般詳細,難道演說這些軋姘頭、弔膀子的事情,也算改良風俗的麼?你倒把這個道理講給我聽聽。」在下做書的聽了那位老先生這般說法,不慌不忙的對他說道:「老先生不消疑惑,請聽在下一言。你老先生責備在下的一番說話雖然說得不差,但可惜沒有把這件事兒的始末根由細細的推求一下。
  你只想一想,這件事兒的原因是從那裡來的?只要伍圭甫有些主意,不去和那位舅太太兜兜搭搭,也不至於把一家人口平空的分作兩家;伍圭甫和舅太太沒有牽連,章秋谷又那裡走得這條門路?這叫做水腐而後蠛蠓生,酒酸而後醢雞集。在下做書的所以把這件事情細細的演說出來,也好叫這班住在上海的大人先生看個樣兒。從來欲齊其家,先修其身,先要整束了自家的品行,方才可以保得家裡頭沒有暖昧的事情。這正是在下做書的勸人為善的意思。怎麼你老先生倒反是這般說法?只怕錯會了在下的意思罷!」那位前輩先生聽了在下做書的一番說話,方才頓口無言,顛頭播腦的走了開去。
  閒話不提。只說章秋谷自從和伍小姐有了相好,章秋谷自己心上自然十分歡喜。
  又為這件事兒,陳文仙非但沒有吃醋的心腸,並且也幫著章秋谷在裡頭出力,章秋谷甚是感激。自此以後,在陳文仙面上不免也加了幾分恩愛。依著章秋谷的意思,要想和舅太太講明白了,買通了伍小姐家裡的傭人,到伍公館裡頭去和伍小姐重尋舊好。伍小姐恐怕泄漏出來不是頑的,再三的不肯;章秋谷只得約著伍小姐仍舊到舅太太的小房子裡頭相會。伍小姐一個月裡頭只肯出來一兩次,只說時常出來恐怕給人曉得。好在伍小姐家裡用的一個梳頭娘姨晚上回家去的,這件事情影也不知。
  王姆姆受了秋谷的賄賂,同他們打成一路,還有一個粗做娘姨和一個灶下的廚子,都是牛一般的蠢貨,那裡會知道這些事情?所以,這件事兒外面竟沒有一毫消息。
  只有章秋谷一個人,近幾時來豔情深溺,香夢沉酣,好像個穿花蛺蝶一般,應酬了這一邊,還要應酬那一面,不知不覺的,相如病渴,沈令衣寬,面上的豐采竟銷減了好些。陳文仙十分著急,婉婉轉轉的勸了幾回。秋谷自己也覺得有些精神不濟,向文仙要鏡子來一看,不覺吃了一驚,暗想:「我章秋谷上有老親,下有少婦,一個身體關係非輕,以後須要自家留意些兒。」想著,便依著文仙的話兒,在家裡安息了幾天。不覺金風乍起,玉露初零;涼生枕簟之秋,露冷屏風之影;早又是初秋時節。暑氣潛消。正是:
  西風昨夜,淒涼團扇之歌;秋雨茂陵,惆悵相如之病。
  以後的書中情節,章秋谷初到珠江,安塏第大開勝會,康中丞掛冠歸隱,趙娘姨看戲軋姘頭。許多笑話,無數新聞,都在第八集書中出現。在下做書的到了這個時候卻要歇息一回,和你們列位看官暫時告別了。


  


返回 開放文學

訪問統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