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九回 夢巫山良宵圓好事 憶傾城名士苦相思
卻說陳文仙聽了那賣花阿七的話兒心中大喜,便又問道:「人壽裡有一家伍公館,你可知道麼?」阿七笑道:「他家大小姐,是我買花的長主客,天天帶的花都是我送去的。」文仙聽了再要問時,章秋谷坐在牀上連忙和他遞個眼風,陳文仙便不開口,故意做著無心的樣兒,和阿七說了一陣閒話,方才付了一花錢,打發他去了。
文仙見阿七已經走了,便向秋谷笑道:「如今走內線的人倒弄了一個在這裡了。
但不知這條內線怎樣的一個走法?」秋谷聽了默然不語。文仙忽然笑道:「那個時候,你常常自家誇口說: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,天下沒有做不到的事情。只有人生了笪病要死,和窮人沒有錢用,這兩件事兒想不出法兒。除此之外,憑你再有天大的事情,你也有對付的法兒。怎麼遇著了這樣的一件小事,就把你難到這般田地,甚至生起病來?今天這個主意,還是我和你想出來的,這是個什麼道理呢?」秋谷聽了也笑道:「這個裡頭另外有個道理,並不是我想不出法兒。我自從那一天和他相見以後,想來想去只有買通婢僕的一個法兒。無奈我又有一般脾氣,那一班低三下四的人我又不肯陪著小心和他講話;心上總想憑著我的一身本事、全套工夫,或者不用別人幫襯,竟夫成就也未可知。那裡知道提心吊膽的候了好幾天,鑽不著一些門路。如今說不得,只好請個幫手幫幫忙的了。」說罷自己心上算計了一回,又和文仙商量一會,定了主意。
等了一天,等得阿七來了,秋谷便和他夾七夾八的講些閒話,問他家裡頭還有什麼人。阿七歎一口氣道:「我家裡還有一個父親,一個哥哥。母親是早已死掉了。
父親同哥哥兩個人都是坐在家裡不會掙錢的,一天倒要吃半塊錢鴉片煙,只靠著我一個人賣花度日。」秋谷又問他賣花的錢可夠用不夠用,阿七道:「平常的時候也還勉強敷衍得過。若是天氣不好,沒有什麼人要買花,就要過不去了。」秋谷笑道:「賣花的利息是狠好的,你何不租些空地,開一個大大的花局子呢?」阿七也笑道:「二少爺說得這般容易。我們做這個賣花的生意,連自己的用度還有時候顧不來,那裡有這許多錢來開什麼花局子!」秋谷道:「這個不妨。我有一件事情要托你和我幫一個忙,只要你肯答應,我借一百塊錢給你做本錢好不好?」阿七隻認得是秋谷有心和他取笑,面上紅道:「二少爺不要取笑,我們這樣的人,那裡會和二少爺幫忙?」秋谷趁勢搶步過去,握住他的手道:「我不是和你取笑,實在有件事兒要和你商量。」
阿七見秋谷握他的手,發了急道:「二少爺不要這樣,給奶奶看了,什麼意思!」
秋谷笑道:「奶奶早已走到樓下去了,你不用這般膽小。」要七聽了,抬起頭來看時,果然陳文仙不知走到那裡去了,房裡頭只剩下他和秋谷兩個人。阿七不覺滿面通紅,心中亂跳,想要灑脫了手跑下樓去。怎奈章秋谷天生神力,緊緊的握住了他的手怎肯放鬆?阿七掙了一回,不得脫身,只得紅著臉央告秋谷道:「二少爺,多謝你放我下去罷。等一回有人走進來,看了這般模樣,叫我這個臉放到那裡去?」
秋谷道:「你只顧放心,包管沒有一個人進來。」阿七和秋谷扭了一回,心旌大動,面上一陣一陣的紅雲直升起來。秋谷是個花叢老手,這些門逕那有不知道的理?霎時間並蒂花開,鴛鴦夢穩。雲癡雨殢,未妨瑤島之春;李代桃僵,且療相如之渴。
過了一回,秋谷正和阿七款款深深的講話,忽見門簾一啟,陳文仙笑盈盈的移步進來,對著秋谷和阿七笑道:「恭喜,恭喜!」這一下只把個阿七羞得紅雲滿面,坐立不安;背過臉去,恨不得地上生個大洞好讓他鑽了下去。文仙款步過去,挽了他的手,拉他一同坐下,笑道:「你不要這般怕羞。上海灘上這樣的事情狠多,不是你一個,算不得什麼希奇。」秋谷也道:「我們這位奶奶不比別人,不要說是醋,連醬油都不吃的。」文仙瞅了秋谷一眼,又宛宛轉轉的把阿七安慰一番。阿七隻是低著個頭,再也抬不起來。
原來這個阿七本來是個有名的私貨,借著賣花做個名目,在幾家公館裡頭直出直人,帶著勾搭些少年子弟,做那不要本錢的生意。這一班少年見阿七生得體態輕盈,性情流動,便起了他一個綽號,叫做「桃花阿七」。秋谷素來知道他的名氣,狠有些想拉攏他。如今借著這件伍小姐的事兒,一舉兩得,把這個賣花女子當作個竊玉偷香的青鳥、傳消遞息的紅娘。阿七雖然入了秋谷的網羅,卻那裡知道秋谷的這一般意思?
閒話休提,只說章秋谷和陳文仙兩個人,你吹我唱的把阿七哄了一番,好似騙小孩子的一般,漸漸的把個阿七哄得抬起頭來,卻依然還是滿面含羞,一言不發。
停了一回,方才羞羞澀澀的對著文仙講道:「奶奶剛才到那裡去的?我上了二少爺的當了!」一句話剛剛說出,面上又紅起來。陳文仙又百般的尋著話兒去應酬他。
阿七到了這個時候,也只得老著面皮,訕訕的和文仙坐在一起。坐了一回,阿七起身要走。秋谷拿出一張五十塊錢的鈔票來給他,阿七假意不受。文仙勉強和他放在衣袋裡頭。看著他下樓去了,回過身來蛾眉半蹙,星眼橫斜,似笑非笑的看著章秋谷說道:「別的且不必說他,這牀枕席便怎麼樣?」秋谷笑道:「我知道你這般性格,沒有糟蹋你的大牀。」文仙搖著頭道:「我不信,那有這般乾淨。」秋谷道:「你為我這般遷就,我心上已經二十四分的感激,那裡還忍心哄你!」說著便對文仙做了一個手勢,文仙方才信了。
自此以後,阿七一連兩天不來。急得個章秋谷叫了自己的包車夫去尋他。去了多時,方才尋著了,一同回來。阿七走上樓來,覺得有些不好意思,趑趑趄趄的走進房門,見了章秋谷和陳文仙兩個都笑哈哈的看著他,登時臉上又紅起來。秋谷叫他坐下,和他講些閒話,趁勢問問伍小姐家裡頭的事情。阿七道:「伍小姐家我有二十多天不去了。聽說他家老爺病重得狠,伍小姐和舅太太都到南市去看他,就住在那邊公館裡。這個時候還不知他們老爺的病怎麼樣呢。」秋谷聽了,心上恍然,方才明白那幾天影響不見的緣故。便對阿七說道:「據你說來,伍小姐和你狠熟落的。我要托你想個法兒到伍小姐那裡通個信息,不知你辦得到辦不到。如若事情成就,一定重重的謝你。」阿七聽了連忙搖頭道:「這個辦不到的。這位伍小姐向來安分,從沒有和人勾勾搭搭的事情。這個生意,免勞照顧了罷!」秋谷道:「你不要這樣有心推托,我自然有個絕好的法兒在這裡。」說著,便如此這般細細的教導了阿七一遍。阿七沉吟了一回方才說道:「我只好和你去誤打誤撞的。撞了一回,鬧出事來卻不與我相干的!」秋谷道:「這個自然。」便又取出幾張鈔票來交給他。
阿七接了鈔票,歡歡喜喜的去了。
去了好半天,笑嘻嘻的回來對秋谷說道:「真正是你的運氣!伍小姐剛剛由南市回來不多幾天。我已經暗暗的和他奶娘王姆姆通了線索。你交給我的鈔票,我止給他一張十塊錢的,他已經千恩萬謝的甚是喜歡。說他一個人不敢答應,要和舅太太商量,叫你好好的配一分禮去送給舅太太,只要他收了你的禮,這件事兒就有七八分指望。你今天趕緊去配好了禮物,交給我明天送去。」秋谷聽了心中大喜,跳起身來,朝著阿七就是深深一揖。慌得阿七連忙躲開,卻把一個纖指在自己臉上一連划了幾划,做個羞他的樣兒。
秋谷微微一笑,也不理會,只向陳文仙說道:「我想這一付入門的禮物,太重了恐怕事情辦不到白花了錢,太輕了又不好看。我想去剪一件外國紗衣料,再搭一個嵌寶的戒指,且送去試他一試,看他怎樣的一個說法。」文仙道:「衣料、戒指,我這裡都有現成的,你拿去就是了,不必再去花什麼錢。」秋谷搖一搖頭道:「別的事兒拿你的東西還不必講他,今天為著這件事情要拿你的東西,那有這般道理!
我自己心上也覺得過不去。還是花幾個錢,到外邊去買的為是。」陳文仙說道:「你說的通是癡話。我和你是什麼人?你和我又是什麼人?我的東西就是你的。你說出這樣的話來,可不是笑話麼!」說著不由分說,拿了一個首飾匣子出來,叫秋谷自家去揀。
阿七在旁邊看了匣子裡頭的首飾,金珠照耀,翠玉玲瓏,一樣一樣的光華四射,燁燁照人,不覺口中嘖嘖歎賞,心上卻十分羨慕。只說:「奶奶真是福氣!有了這許多首飾,就帶一世也帶不盡!」文仙聽得他這般說法,便隨手取了一個三錢重的金戒指替他帶在手上。阿七還假意不肯受,謙遜了幾句,也便謝了一聲收了。
秋谷見文仙決意這樣,也就揀了一個嵌紅寶石的,約摸著也值四五十塊錢。文仙還要叫秋谷揀一個嵌鑽石的拿去,秋谷不肯道:「就是這一個已經夠了,那裡用得著這般貴華。」文仙方才把首飾匣子收了起來。秋谷又揀了一件玄色外國鐵線紗的衣料,用紅紙包得端端正正的,連著戒指匣子交給阿七。
阿七拿在手內,竟往伍公館來。找著了王姆姆,暗暗的把這兩件或西交給他。
王姆姆走到小姐房裡,見這位小姐正橫在一張大理榻上睡著,舅太太正在窗前閒坐。
王姆姆走近舅太太身旁低低的說道:「請舅太太到外面去說句話兒。」正是:
靈犀一點,未通鴆鳥之媒;彩鳳雙飛,詎有鴛鴦之翼?
未知後事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