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五回
  祝小春得意占情郎 章秋谷正言譏浪子

  卻說金小寶和祝小春兩個人正滾在地下,人叢裡早擠出一個人來。這個人究竟是誰,料想列位看官也不用在下做書的饒舌,一定知道是章秋谷了。
  只說章秋谷走上前來,輕輕的把金小寶同祝小春兩個人在地下扶了起來,一手拉著一個,口中說道:「你們有話好說,何必動手動腳,失了體統!」祝小春還沒有開口,金小寶早聽得章秋谷的聲音,心上就吃一驚。抬起頭來看時,果然就是章秋谷,只羞得個金小寶滿面通紅,心頭亂跳,幾乎要急出淚來,恨不得有個地洞讓他鑽了進去。低著個頭,再也不敢抬起來。只聽得章秋谷朗然說道:「你們為什麼這般爭鬧?把這件事兒講出來給我聽聽,或者可以和你們說句話兒。」祝小春聽了,便搶著把自己和金小寶的事情對秋谷講了一遍。秋谷點一點頭。又問小寶道:「你這般生氣,究竟什麼原故?」小寶沒奈何,只得也把這件事兒略略述了一遍。秋谷聽了,便正色向牛幼康道:「尊姓是牛,想來是牛欽使的少君了?還沒有請教台甫,是那兩個字兒?」
  牛幼康見章秋谷兩隻手兩邊挽著金小寶和祝小春,心上狠不願意,卻又說不出來;如今見秋谷問他的號,沒本事不答應,只得順口答道:「不敢,賤字幼康。」
  章秋谷正顏厲色的對他說道:「牛幼翁,不是兄弟大膽,說句放肆的話兒,這件事兒,他們兩個人都沒有錯處,都是你老兄一個人不好。你既然借了小寶的兩付鐲子,不該應一連幾天不去,怪不得小寶動了疑心,出來找你。小春見自己的客人平空被別人拉了去,不曉得這裡頭還有這樣的一回事情,出來講話,卻也不能怪他的不是。
  如今事情既然已經鬧到這個地步,你老兄打算怎麼樣呢?」說著,便回向祝小春、金小寶兩個人說道:「據我看來,你們兩個人平日之間又沒有什麼仇恨,何必為著這點兒小事大家吵鬧!況且說起來,無非為著客人身上的事情,傳說出去也沒有什麼好聽。不如你們兩下都看在我的面上,講了和罷。」祝小春聽了搶著說道:「倪好好裡搭俚講閒話,俚倒勿問三七廿一,四七廿八,拔出手來就打。格是啥格道理?
  倪倒要問問俚篤!」秋谷笑道:「不必說了,你們相罵無好言,相打無好手。他雖然平空打你一下,你也把他拉了一交,大家只算得一個扯直。依著我的話兒,大家只當沒有這件事兒也就算了。」
  這個時候的金小寶,心上覺得好生惶愧。偏偏這樣的事兒又給章秋谷來撞見了,又羞又悔,一句話也講不出來,恨不得立刻跑了開去。無奈一隻手被章秋谷緊緊拉住,無可如何。聽了章秋谷的一番說話,巴不得兩下講和,便抬起頭來含羞說道:「二少格閒話蠻准,大家只當嘸撥格件事體末,拉倒哉啘。」祝小春起先的意思還有些裝腔作勢的不肯答應,如今見金小寶先答應了,覺得自己占了上風,便也高高興興的點頭應允。
  秋谷見兩下都答應了,心中自是歡喜。回過頭來對著牛幼康說道:「老兄還借了小寶的兩付鐲子沒有還他是不是?」牛幼康驀然之間聽了這一句話兒,不覺面上一紅道:「那是有的。兄弟連日有事,沒有工夫,所以直到如今還沒有帶去給他。」
  秋谷微笑道:「小寶那裡,你老兄的去與不去,我們旁人不能一定要你怎樣;至於這個鐲子的事情,似乎該應趕緊還他方才是個道理。如若不然,給別人傳說起來,不說你老兄一時匆促沒有工夫;只說你老兄這般家世,還要吞沒倌人的東西,未免有些不好聽。」牛幼康聽了心上十分不快,待要發作幾句,又發作不出來,只得紅著臉說道:「這是那裡說起。我兄弟也何至於做這樣沒出息的事兒!如今明天就叫人送去就是了。」秋谷聽了,知道他心上不快,便又對他說道:「論起理來,這件事兒與旁邊人不相干。不過照理上看起來,該應是這般辦法就是了。」說著便放了祝小春,攜著金小寶的手說道:「我們還到那邊安塏第去坐一回兒。」金小寶答應一聲,輕移蓮步跟在秋谷後面。陸麗娟和辛修甫、龍蟾珠等也一起跟來。
  秋谷臨出彈子房門口的時候,回過頭來和祝小春打了一個照會,笑微微的說道:「我們隔天再見。」祝小春見章秋谷攜著金小寶的手和他同走,那樣兒甚是親熱,不覺心上也有些酸溜溜的起來,對著秋谷把嘴披了一披,也不言語。秋谷會意,只是微微的笑,也不去理會牛幼康,同著金小寶一干人竟轉到大洋房來,重新揀了一張桌子,五個人團團坐下。
  金小寶雖然坐在桌子上,只是面紅耳熱的不好意思。秋谷見了,便對小寶說道:「坐在這裡也沒有什麼道理,我們出去走走好不好?」金小寶聽了,巴不得這樣,便立起身來和辛修甫、陸麗娟等打了一個招呼,同著秋谷一直的走到草地上去。秋谷恐怕小寶走不上來,便慢慢的走。走了一段,小寶已經覺得有些嬌喘微微。秋谷攙著他的手,在樹陰裡頭歇了一回。小寶忽然抬起頭來,朱唇微動,好像要和秋谷說話的樣兒,卻又臉上一紅,低下頭去。秋谷見了,已經猜料了七八分,問他有什麼話說。小寶延挨了一回,方才吞吞吐吐的說道:「謝謝耐。今朝格件事體,阿好……」金小寶說到這兩個字兒,頓了一頓說不下去。秋谷接著說道:「你只顧放心,貢春樹那邊,我決不提起就是了。其實這件事兒,也沒有什麼希奇,吃了把勢飯,沒有法兒,就是春樹知道了,也不能怪你。」小寶聽了,抬起頭來望了秋谷一望,櫻唇紅綻,笑口微開,低低的對秋谷說道:「格末謝謝耐。倪吃仔格碗把勢飯,也叫嘸說法。」秋谷和他取笑道:「我記得那一回,你和張書玉兩個人吃醋,也在這個地方。一班馬夫七手八腳的把你團團圍住,還是我挺身出來和你們兩個人講和,方才了事。」說到這裡,金小寶臉又一紅,順手把秋谷拉了一把道:「耐閒話講明白仔哩,格是張書玉來搭倪吃醋呀!倪幾時搭俚吃過啥格醋介?」秋谷笑道:「就算我說錯了,是張書玉和你吃醋。如今又在這裡和你同祝小春講和,一連和你當了兩次苦差,你該應怎樣的謝謝我呢?」
  金小寶聽了,不覺低頭一笑,也不開口,把手去掠著頭上的雲鬟。秋谷再問一遍,小寶方才格格的笑道:「耐搭貢大少是好朋友呀!」秋谷笑道:「我和春樹雖然是要好朋友,但是春樹是我薦給你的。兩下比較起來,我的資格又要比春樹老些。」
  小寶沉吟了一回方才說道:「只怕嘸撥實梗格規矩囁。」秋谷道:「堂子裡頭什麼規矩不規矩。真講規矩的人,不到堂子裡頭去頑了。」小寶沒有話說,只看著秋谷微笑。秋谷見小寶薄施脂粉,丰韻天然,不覺心上狠有些眷戀的意思。忽然轉過念頭來想道:小寶是春樹的相好,我和春樹的交情比不得別人,到底有些不便。正想著,忽聽得小寶講道:「倪轉去罷,辰光勿早哉。」秋谷聽了,抬起頭來看時,果然霞彩滿天,斜陽欲沒,四圍螟色,一片蒼煙。便也同著金小寶轉進安塏第來。
  只見范彩霞同著陳海秋也來了,坐在辛修甫一班人一起。秋谷見了范彩霞,朝他點一點頭,便問陳海秋道:「你們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來?」陳海秋道:「我正要來的時候,剛剛有個朋友找到東尚仁去和我講話,直到這個時候方得脫身。」說罷,陸麗娟已經立起身來,對著秋谷說道:「倪去罷。」這個時候,金小寶悄悄的拉一拉秋谷的衣服,附耳說道:「耐一淘到倪搭去。」秋谷便對陸麗娟說了,叫他自己坐車回去。陸麗娟聽了,未免有些不願意,勉強答應。秋谷便同著金小寶要走。
  辛修甫叫住他道:「等回兒請你在西安坊吃酒。你有別處應酬沒有?」陳海秋也要請秋谷和修甫在范彩霞院中吃酒。秋谷想了一想道:「今天雖然有兩個人約我吃酒,但這兩個人也不是什麼知己朋友,就不去也不要緊。或者我跑到那裡,略略的坐一回兒,就到你們那邊也好。」辛修甫、陳海秋聽了,都點頭答應。
  秋谷便同著金小寶走出大洋房門口,叫馬夫把馬車放過來。秋谷因為自己坐的是亨斯美兩輪車,便叫金小寶把馬車換給陸麗娟坐。金小寶的大姐阿囡,便和陸麗娟一車。秋谷自己拉韁,和小寶同坐。陸麗娟滿心委屈,卻又不便說什麼,只著著實實的釘了秋谷一眼。秋谷見了,覺得今天的事情有些對他不起,想著也顧不得許多,只得由他。正是:
  雙星無那,銀河七夕之槎;一笑相逢,洛浦飛仙之影。
  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交代。

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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