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四回 跳空槽滑頭得志 翻醋罐名妓爭風
卻說牛幼康走到金小寶面前深深的打上一拱,金小寶見了,連忙把身體扭了過去,格格的笑道:「牛大少,勿要囁。撥別人看見仔,阿要難為情!」牛幼康笑著說道:「老實說,若是換了別人,不要說叫我給他打拱,就是翻過來他給我打拱,我還有些不高興呢!如今在小寶先生這裡,不要說打個把拱,就是叫我天天給你叩一個頭,我也沒有什麼不情願!」小寶掩著口笑道:「倪陸裡有格號福氣呀!」牛幼康道:「我沒有這般福氣是真的,怎麼你倒說起這樣的笑話!」金小寶對著一班娘姨大姐笑道:「唔篤大家聽聽看,說得阿要好聽!」小寶口中雖是這般說法,心上卻著實高興,便也應酬了牛幼康一番。牛幼康更加得意,兩個人談了一回,牛幼康寫起請客票來,叫相幫送去。不多一刻的工夫,請的客人陸續到來。這一席酒,直鬧到二更天氣,一班客人方才散去。
自此以後一連幾天,牛幼康在金小寶院中請客,拼命的奉承金小寶,把個金小寶奉承的心上迷迷糊糊起來,不多兩天的工夫,竟落了牛幼康的圈套,留他住夜。
牛幼康便又把那一套騙人的話兒說給金小寶聽,只說自己尚未娶妻,要把金小寶娶為正室。金小寶聽了他的一番謊話,心上雖然歡喜,卻又有幾分疑惑的意思,不敢相信。暗想牛幼康這般家世,家裡頭又有太夫人在堂,那裡肯娶個倌人回去做媳婦?
金小寶心上有了這個意思,對著牛幼康卻不便說出來。無奈這牛幼康哄騙倌人的本領實在不差,慢慢的騙來騙去,竟把金小寶騙得個死心塌地,一心一意的想嫁起牛幼康來。
看官,你想四大金剛裡的金小寶是何等的人物!本來打定主意不想嫁人的,就是貢春樹和他這樣的深情繾綣,恩愛纏綿,也沒有要嫁他的意思。這樣一個閱歷深沉的人,卻給牛幼康一陣鬼混,鬼混得活動起來,這牛幼康騙人的本領,可想而知的了。閒話休提。只說金小寶自從和牛幼康落過相好以後,便不肯要牛幼康花一個錢,就是牛幼康自己身上的開支,都是小寶和他代付。一班娘姨、大姐見了牛幼康這般模樣,沒有一些兒好處到他們身上,一個個心上都覺得十分不快,漸漸的都放到臉上來,見了牛幼康的面,大家都不狠理他。小寶的生意本來是狠好的,小寶為著一心一意想嫁牛幼康,見了別的客人都冷冷的不狠應酬。客人裡頭也有知道這件事情的,講出去給人聽了,登時一傳十、十傳百,大家都知道了這件事兒。小寶身上的一班熟客,慢慢的都裹足不前起來。依著小寶的意思,叫牛幼康立刻娶他回去,無奈牛幼康講的本是一片謊話,那裡有個影兒?便一天一天的支吾過去。
這一天牛幼康正和小寶坐著講話,忽見小寶的梳頭娘姨、綽號叫做強盜阿金的,滿面怒容走進房來,對著牛幼康瞪了一眼,便一屁股坐下。小寶覺得詫異,還沒有開口,早聽得阿金大聲講到:「倪間搭故歇裡鬼也嘸撥一個來格哉!格扇招牌掛俚做啥?探探脫末拉倒哉啘!」小寶聽了心上早已有些明白,便皺著眉頭道:「嘸撥客人來勿關耐事,用勿著耐來嚶嚶喤喤,算啥格樣式介,規矩也嘸撥格哉!」阿金冷笑道:「耐有客人嘸客人,生來勿關倪事。不過倪剛剛來格辰光,講明白生意浪有拆頭格。故歇勿要說到拆頭,連拆腳才勿著槓。屋裡向幾幾化化人,才靠仔倪一干子吃飯,一塌刮子拿仔三塊洋鈿一月,陸裡開銷得轉?倪要去哉!梳頭娘姨末,耐自家另外去尋,勿關倪事!」
金小寶猛然聽了這一番沒情沒理的話兒,只氣得氣滿胸膛,花容失色,一時倒也說不出什麼話來。停了一回方才咬著牙齒,把金蓮一頓道:「耐要去末,去末哉啘!阿有啥人來留耐呀?說出格號放屁格閒話來,阿要氣熬仔人!」阿金立起身來淡淡的說道:「倪是娘姨,生來勿好管耐格事體,只要耐勿要上別人家格當好哉!」
小寶越發生氣道:「就算倪上仔別人家格當末,也勿關得耐啥事。耐搭倪滾出去!
勿要勒浪吵勿清爽。」阿金道:「去末去末哉,嘸啥希奇;耐勿要反囁。倪倒要張開仔眼睛,看看耐格位牛府浪格少太太篤!」小寶聽了氣得渾身亂抖,拍著桌子口中亂罵。阿金口中也有些不乾不淨的話罵出來。小寶氣到極處,叫進相幫來,立時立刻的把他攆了出去。又把他的東西鋪蓋一古腦兒都丟出門外,方才氣平了些。想著這場口舌,是為著要嫁牛幼康起的,便叫相幫立刻把牌子除了下來。相幫心中雖然不願意,卻又不敢不聽,只得除下牌子,送進房間。
金小寶見牌子已經除了,便催著牛幼康央媒擇日,講明不要他一個錢身價。牛幼康還想支吾,金小寶那裡肯聽?牛幼康只得暫時答應,心上卻在那裡打算脫身的主意。過了一天,問小寶借了兩付金鐲子,只說有人要照樣打造,要借去看個樣兒。
金小寶絕不疑心,慨然交付。那知這一下子就如斷線風箏,出籠黃鵠,一連去了幾天,連個影兒也不見來。
小寶自從和牛幼康認得以來,兩個人沒有一天不見面的,如今忽然幾天不來,小寶還十分記掛,只道病了,狠覺得不放心。叫個人到牛幼康家裡頭去問信,又問不出來。細細的在外面打聽了幾天,方才知道牛幼康有一天同著朋友在戲園裡頭看戲,遇見了祝小春也在包廂聽戲,兩個人眉來眼去的弔膀子,竟弔上了。牛幼康當時跟著祝小春回去,只擺了一台的酒,輕輕易易的就有了相好。從來男子的性情,都是得新忘故的。牛幼康看了祝小春的一顰一笑、一舉一動,覺得都比金小寶高些,便把以前哄騙金小寶的那一番手段,都移到祝小春身上來,一連在祝小春院中住了幾天,金小寶那邊竟是絕跡不去。
這個信息傳到金小寶耳中,金小寶不聽猶可,聽了這句話兒,這一氣非同小可,覺得眼迸金花,耳鳴鐘鼓,登時地轉天旋的,心上就有些恍恍蕩蕩起來。想著他騙了兩付金鐲子去還沒有什麼希奇的,最可恨的,拿了自己的金鐲子倒反去送給祝小春,真是有生以來從沒有上過這般惡當!呆呆的氣了一回,要想就是這樣的割斷了罷,畢竟心中有些割捨不得。便叫手下的娘姨大姐,到祝小春那邊去請。無奈到了那裡,小春院中的人總回說不在這裡,一連去了七八次都是這般。小寶氣得無可如何,只得忍著,再叫人細細探聽。想著牛幼康躲在祝小春院中不便去找,只好趁著他們兩個人一同出門的時候再去找到了他,和他理論。小寶為了這件事兒,心上二十四分的抑鬱,也不梳頭,也不出門,懨懨悶悶的過了幾天。
這一天下午,小寶吃過了飯,一個人坐在那裡,捧著一支金水煙袋,呆呆的只顧出神。只見一個大姐阿囡匆匆的走進來,對著小寶說道:「今朝牛家裡搭仔祝小春兩家頭一淘坐仔馬車到張園去哉。」小寶聽了跳起來問道:「阿是真格呀?」阿囡道:「自然是真格啘。剛剛一大裡向馬夫阿龍來搭倪說格,阿有啥假格呀!」小寶道:「耐豪燥點,叫阿龍拉一部馬車來,倪兩家頭一淘去。」阿囡答應著去了。
不一刻,馬車早已放到門口,小寶把頭略略的攏了一攏,薄施脂粉,換了一件衣服,立刻同著阿囡坐上馬車,趕到張園。先到安塏第內略略的看了一看,便到老洋房照相館去兜了一趟,不見牛幼康的影兒。小寶見找不到,心上甚是懊惱,只得又到彈子房來。剛剛走進門口,就看見牛幼康正高高興興的同著幾個人在那裡打彈子。祝小春立在牛幼康一起,兩個人指指點點的不知道在那裡說些什麼。
金小寶走進門來,一眼看見了牛幼康,不覺怒從心起,蛾眉緊皺,粉面通紅,搶步上去冷冷的對著牛幼康說道:「耐倒好格,幾日天勿到倪搭去,倒一干子勒浪舒齊!」牛幼康猛然見了金小寶進來,由不得心上大吃一驚,帶耳根連脖子都脹得通紅。聽了金小寶的幾句話兒,一個字兒都回不出,就如一個木偶一般呆呆的站在那裡。金小寶又冷笑道:「請耐同仔倪一淘轉去,倪有兩聲閒話要問問耐。」牛幼康聽了好像沒有聽得的一般,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動。金小寶道:「去囁,阿曾聽見呀!」牛幼康聽了,還是一個不動。氣得個金小寶趕過去,伸出右手,拉住牛幼康一隻耳朵,拉著便走。拉得牛幼康抱著頭,叫聲「阿唷壞」。
金小寶正拉著牛幼康的耳朵要走,忽然祝小春搶上前來,一手拉住牛幼康,一手攔住金小寶,高聲說道:「耐是啥人介,拉仔牛大少到啥地方去?有啥閒話,好講出來撥大家聽格啘。拉拉扯扯,算啥樣式介!」金小寶正一肚子的沒好氣,也大聲說道:「倪末就是金小寶。牛大少是倪搭格客人,倪同俚轉去,有閒話搭俚說,勿關耐事。用勿著耐來多管!」祝小春冷笑道:「啥人說勿關倪事介。牛大少末是倪格客人,耐要搭俚說閒話末,到俚府上去請末哉!故歇勒浪歸搭末,就叫勿成功!」
說著,又對著旁邊的眾人說道:「唔篤大家看看,也嘸撥實梗樣式格啘!勒浪歸搭地方,幾幾化化格人,動手動腳,真真面孔才勿要格哉!」金小寶聽了氣得大罵道:「耐格
千人格爛污婊子!倪搭格客人做得好好裡來浪,撥耐個爛污婊子拉仔過去,再有面孔搭倪瞎吵!」祝小春聽也了大怒道:「倪是爛污婊子,耐阿是人家人呀?大家才是一樣路,嘸啥海外!耐說倪拉仔耐格客人,阿是倪到耐屋裡去拉客呀?上海灘浪客人末,也勿是做一個倌人;倌人末,也勿是做一個客人!掛仔牌子末,只要是客人末,大家好做格。耐格客人末那哼呢?阿是耐格客人,就勿許倪做格?老實說,勿要說倪朆拉耐啥格客人,就算倪拉仔耐格客人末,耐也只好兩隻眼睛望望倪!耐有本事末拉牢仔客人,勿要放俚出來。故歇自家做勿牢客人,客人跳仔槽,再要說出實梗格閒話來,阿要鴨屎臭!」
金小寶聽了祝小春這番說話,一時竟想不出什麼話來回他,只得也罵道:「耐自家勿要面孔!拉牢仔客人勿放,再要說別人鴨屎臭!」祝小春微微冷笑道:「唔篤大家聽聽看,到底是啥人勿要面孔?耐是勿掛牌子格住家呀,倒有面孔到歸搭來拉客人格,就是四馬路浪格野雞末,也勿糙至於實梗樣式啘!」
這幾句罵得十分刻毒,金小寶怒氣沖天,放了牛幼康,伸出手來把祝小春劈面一掌。祝小春不提防他要動手,出其不意「拍」的一聲,左邊臉上著了一下,只打得祝小春粉面生煙,星眸出火,大聲罵道:「勿要面孔格爛污婊子!再有面孔打人!」
說著便也伸出手來,一把扭住金小寶胸前衣服,還他一掌。小寶急忙一閃,立腳不定,身體向前一晃,撲倒在地下。祝小春扭住了金小寶衣服不肯放手,一同跌下地去。兩個人就在地下滾作一團。阿囡立在旁邊,見小寶倒在地下,想要搶過去幫時,早被祝小春跟來的一個娘姨攔住。就這個一轉眼的時候,人叢裡早轉出一個人來。
正是:
嗔鶯叱燕,何來娘子之軍;綠舞紅飛,不數鴛鴦之隊。
不知這個出來的究竟是什麼人?下回交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