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雪衣女誦經得度 赤心兒欺主作威
玄宗自勤政樓宴樂之後,以為天降休祥,太平無事,惟日夕在宮中取樂。楊妃亦愈加驕奢極欲,玄宗遊幸各宮,多與楊妃同車並輦而行。楊妃常不喜乘輿,欲試乘馬。因命御馬監選擇好馬,調養得極其馴良,以備騎坐。每當上馬,眾宮娥扶策而上。內宮女侍數百人,前後擁護。楊妃倩妝緊束,窄袖輕衫,垂鞭緩走,媚態動人。玄宗亦自乘馬,或前或後,以為快樂。
楊妃笑道:「妾捨車從騎,初次學乘,怎及得陛下鞍馬嫻熟,馳逐之際,固當讓著先鞭。」玄宗戲道:「只看騎馬,我勝於你﹔可知風流陣上,你終須讓我一頭。」楊妃也戲道:「此所謂老當益壯。」說罷,二人相顧大笑。
自此,宮中飲宴,即並為風流陣之戲。你道如何作戲?玄宗與楊妃酒酣之後,使楊妃統率宮女百餘人,玄宗自己統率小內侍百餘人,於掖庭之中排下兩個陣勢。以繡幃錦被張為旗帳,鳴小鑼,擊小鼓,兩下各持短畫竹竿,嬉笑吶喊,互相戲鬥。
若宮女勝了,罰小內侍各飲酒一大觥,要玄宗先飲。若內侍們勝了,罰宮女們齊聲歌唱,要楊妃自彈琵琶和曲。此戲即名之曰風流陣。一日,風流陣上宮女戰勝了,楊妃命照例罰內侍們酒一杯,因酌金斗奉與玄宗先飲。玄宗亦酌金杯賜與楊妃道:「妃子也須陪飲一杯。」楊妃道:「妾本不該飲,既蒙恩賜,請以此杯與陛下擲骰子賭色,若陛下色勝,妾方可飲。」玄宗笑而許之。高力士便把色盆骰子進上。玄宗與楊妃各擲了兩擲,楊妃已擲勝色,玄宗將次輸了,惟得重四可以轉敗為勝,於是再賭賽一擲。一頭擲,一頭吆喝道:「要重四。」見那骰兒輾轉良久,恰好滾成一個重四。玄宗笑向楊妃道:「我呼盧之技何如?你該飲酒了。」楊妃舉杯飲盡,玄宗道:「朕得色,卿得酒,福與之共。」楊妃口稱萬歲。玄宗因擲色得勝,心中歡喜,又與楊妃連飲幾杯,不覺酣醉。乘著酒興再把骰子來擲,收放之間滾落一個於地。高力士忙跪而收之。玄宗見力土爬在地上拾骰子,便戲將骰盆兒擺在他背上,扯著楊妃席地而坐,就他背上擲色。兩個一遞一擲,你呼六,我呼四,擲個不了。
高力士雙膝跪地,雙手撐地,一動也不敢動。正好吃力,只聽得層樑上邊咿咿啞啞說話之聲道:「皇爺與娘娘只顧要擲四擲六,也讓高內監起來擲擲麼。」這擲擲麼三字,正隱說著直直腰。玄宗與楊妃聽了,俱大笑而起,命內侍收過了骰盆,扶高力士起來。力士叩頭而退,玄宗與楊妃同入寢宮去了。
看官,你道那梁間說話的是誰?原來是一隻能言的白鸚鵡。
這白鸚鵡是前日安祿山進獻與楊妃的,畜養宮中已久,極其馴服,不加羈絆,聽其飛止。他總不離楊妃左右,最能言語,善解人意,伶俐異常。楊妃愛之如寶,呼為雪衣女。忽一日,飛至楊妃面前說道:「雪衣女昨夜夢兆不祥,夢己身為鷙鳥所逼,恐命數有限,不能常侍娘娘左右了。」楊妃道:「夢兆不足憑信,不必憂慮。你若心懷不安,可將般若心經時常念誦,自然福至災消。」鸚鵡道:「如此甚妙,願娘娘指教則個。」楊妃便命女侍爐內添香,親自捧出《般若心經》,合掌誦了兩遍。
鸚鵡在旁諦聽,記得明白,朗朗的念出來,一字無差。自此之後,那鸚鵡隨處隨時念誦《心經》。如此兩三月。
一日,楊妃閒坐於望遠樓上,鸚鵡也飛來立於樓窗,忽有個供奉遊獵的內翩,擎著一隻青鷂從樓下走過。那鷂兒瞥見鸚鵡,即飛起望著樓窗便撲過來。鸚鵡大驚道:「不好了!」急飛入樓中。虧得一個執拂宮女將拂子盡力拂那鷂兒,恰正拂著了鷂兒的眼,方才回身展翅飛落樓下。楊妃急看鸚鵡時,已悶絕於地,半晌方醒。楊妃撫慰道:「雪衣女,你受驚了。」鸚鵡道:「惡夢已應,驚得心膽俱碎,諒必不能再生,倖免為所啖,當是誦經之力。」於是緊閉雙眸,不食不語,只聞喉間念誦《心經》。楊妃時時省視。三日之後,鸚鵡忽張目向楊妃道:「雪衣女仗誦經之力,幸得脫去皮毛,往生淨土矣。娘娘幸自愛。」言訖,長鳴數聲,瞑目戢翼,端立而死。楊妃見了,十分嗟悼。
命內侍殮以銀器,葬於後苑,名為鸚鵡塚。不在話下。
再說安祿山在范陽,思欲稱兵造反,只為玄宗待之甚厚,要俟其晏駕方才舉事。但楊國忠時時尋事來撩撥他,意欲激他反了,以實己之言。於是祿山生個事端,遂上一疏,請獻馬於朝。其疏略云:臣安祿山,承乏邊庭,所屬地方多產良馬。臣今選得良馬三千餘匹,願以貢獻朝廷。每馬一匹用執鞚軍二名,臣更遣番將二十四員部送,俟擇吉日即便起行。伏乞敕下經歷地方,各該官吏預備軍糧馬草供應,庶不致臨期缺誤。謹先具表奏聞。
祿山此疏,明明是托言獻馬,要乘機侵據地方,且要看朝廷如何發付他。當下玄宗覽疏,沉吟不決。因將此疏付中書省議復。國忠入奏道:「邊臣獻馬於朝廷,亦是常事。今祿山故意要多遣軍將部送,以三千馬匹,而執鞋者反有六千人。那二十四員番將,又各有跟隨的軍士。共計當有萬餘人行動,此與攻城奪地者何異。陛下當降嚴旨切責,破其狡謀。」玄宗道:「彼以貢獻為請,無所開罪。即云部送多人,亦未必便有異志,何可遽加切責。只須諭令減省人役罷了。」國忠見玄宗不從,快快而退。
時高力士侍立於旁,玄宗對他說道:「朕之待安祿山,可謂至厚,彼必不相負。今表請獻馬於朝,雖欲多遣番將部送,諒亦無他意。而國忠欲請嚴旨切責,朕不以為然。前者,朕曾遣輔璆到彼窺察,回奏說他忠誠愛國,並無二心。難道如今便忽然改變了不成。」原來輔璆琳平日恃寵專恣,與高力士不睦,因此力士乘間密奏道:「老奴聞得,輔璆琳兩番奉差到范陽,多曾私受安祿山賄賂,故飾詞復旨,其所言未可信也。」玄宗驚訝道:「有這等事,汝何從知之?」力士道:「老奴向已微聞其事,而未敢信。近因璆琳奉差採辦回來,老奴往候之。值其方浴,坐以待其出。因於其書齋中案頭,見有安祿山私書一封,書中細詢朝中舉動與宮中近事。又托他每事曲為周旋遮掩,又約他每事密先報知。那時老奴竊窺未完,璆琳浴畢而出,連忙藏好。據此看來,他內外交結,賄賂相通,信有其事矣。老奴正欲密將此事上聞,適蒙聖諭,謹此啟知。」玄宗聞言大怒,即喚璆琳來面訊。又差力士率羽林軍致其第搜取私書物件。不一時璆琳喚到,其所有私書與所受的賄賂都被搜出,上呈御覽。
原來璆琳與祿山往來的私書甚多,力士檢看其中有關涉楊妃的,即行銷毀。因此宮中私情之事,幸不敗露。當下玄宗怒甚,欲重處璆琳。力士密啟道:「皇爺欲加罪璆琳,須托言他事以徵之,切勿發露通信受賄之事。不然恐致激變。」玄宗點頭道是。
遂命將璆琳就於內廷杖殺,只說他採辦不稱旨,賜死。故祿山多遣軍將來獻馬,玄宗亦有些疑心。即遣中使馮神威齎手詔往諭止之。其略云:覽卿表奏,欲獻馬於朝,具見忠悃。但馬行須冬日為便。今方秋初,田稻將成。農務未畢之時,且勿行動。俟至冬日,官自給夫部送來京,無煩本軍跋涉。特此諭知。
馮神威齎詔至范陽,祿山已窺知朝廷之意,又探知楊國忠有許多說話,心中大怒。及聞詔到,竟不出迎。馮神威來到府中,祿山乃大陳兵衛,據胡牀而坐,也不起身迎接。馮神威開詔宣讀畢,祿山滿面怒色,也不設宴款待,只叫他出就館舍。
過了兩日,馮神威欲還京復命,入見祿山,問他可有回奏的表文否?祿山道:「詔書云:『馬行須俟冬日至。』十月間,我即不獻馬,亦將親詣京師,以觀朝臣近政。今亦沒甚表文,汝為我口奏可也。」馮神威不敢多言。
未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