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一回
  幻作戲屏上嬋娟 小遊仙空中音樂

  卻說楊國忠乘機遣發安祿山出去,少了個爭權奪寵之人。
  眼前只讓李林甫一個,遂驕奢淫逸,也不怕人嗔恨,也不管人恥笑。時值上巳,國忠奉旨,與其弟楊銛及諸姊妹,齊赴曲江修禊。於是五家各為一隊,姬侍女從不計其數,乘馬駕車不用傘蓋遮蔽,路旁觀者如堵。國忠與虢國夫人並轡揚鞭,以為諧謔。直游至晚,秉燭而歸。遺簪墜舄,遍於路衢。到了次日,俱入宮謝恩。玄宗賜宴內殿,國忠奏道:「臣等奉旨修禊,正為聖天子迎祥迓福。昨赴曲江,威儀美盛,萬姓觀瞻,眾情欣悅,具見太平景象。臣等不勝慶幸。」玄宗大喜,取出內府珍玩頒賜諸人。賜韓國夫人照夜璣,賜虢國夫人鎖子帳,賜秦國夫人七葉冠。楊妃奏道:「陛下寶屏賜妾,屏上雕刻前代美人容貌,以妾對之,自覺形穢。今請轉賜妾兄國忠何如?」玄宗准奏,即以此屏賜國忠。原來這屏名為虹霓屏,乃隋朝遺物。
  屏上雕鏤前代美人的形象,宛然如生,各長三寸許,水晶為地,其間服玩衣飾之類,都有眾寶嵌成,極其精巧。國忠謝恩拜,將屏安放在內宅樓上。
  一日,國忠獨坐樓上,看屏間眾美人。想道:「世間豈真有此等尤物,我若得此一人,便為樂無窮矣。」正想間,不覺困倦,因就榻上偃臥。才伏枕,忽見屏上眾美人個個搖頭動目,都走下屏來,頓長幾尺,宛如生人,直來臥榻前,一一自稱名號。國忠雖睜著眼看見,卻是身體不能動,口中不能言。諸女各以椅列坐。少頃,有纖腰倩妝女妓十餘人,亦從屏上下來,遂連袂而歌,其聲極清細。歌罷,諸女皆起,指著國忠罵道:「汝名為相,實乃誤國鄙夫,何敢褻玩我等,又輒作妄想,可惡可惡!」一女笑道:「此奴將來受禍不小,吾等何必與較,且去且去。」於是一一復歸屏上。國忠方才如夢忽醒,嚇得冷汗渾身。急奔下樓,叫家人將屏掩過,鎖閉樓門。自此,每當風清月白之夜,即聞樓中隱隱有女人歌唱之聲,家中人無敢登此樓者。國忠入宮,密將此事奏知,只隱過了美人責罵之言。
  玄宗道:「待朕問通玄先生和葉尊師,便知是何妖祥。」你道通玄先生和葉尊師是誰?原來玄宗最好神仙,於是方士競進。有人薦方士張果是當世神仙,因禮召至京,拜為銀青光祿大夫,賜號通玄先生。又有人薦方士葉法善有奇術,善符咒,亦禮召來京,稱為尊師。其他方士甚多,惟此二人最著名。
  當下玄宗將國忠所言屏上美人出現之說問之。張果道:「妖由人興。此必楊相看中了屏上嬌容,妄生邪念,故妖孽應念而作。
  葉師治之足矣。」葉法善道:「凡寶物易為精怪,臣當書一符焚於屏前以鎮之。今後觀此屏者,勿得玩褻。每逢朔望,用香花供奉,自然無患。」言訖,書靈符一道。玄宗遣內侍齎付國忠,且傳述二人之言。
  國忠聞說妖由邪念而生,不覺凜然。遂登樓展屏,將符焚化。自此以後,樓中安靜,絕無聲響。至朔望瞻禮時,見屏上眾美人,愈加光彩奪目。玄宗聞知,愈信葉法善之神術。一日私問法善道:「張果先生道德高妙,朕常詢其生平,但笑而不答。何也?」法善道:「他在唐堯時,曾官為侍中。苦其出處履歷,惟臣知之,但不敢輕言,言則俱有禍及。」玄宗道:「尊師神仙中人,何懼有禍,幸勿托詞隱秘。」法善沉吟道:「陛下必欲臣言,臣今言之必立死。陛下幸憐臣,可立召張先生來,不惜屈體求之,臣庶可復生。」玄宗許諾。法善請屏退左右,密奏道:「他是混沌初分時白蝙蝠精也。」言未已,忽口吐鮮血,昏絕於地。玄宗急喚內侍,召張果入宮見駕。少時,張果攜杖而至。玄宗迎接道:「葉尊師得罪於先生,皆朕之過。朕今代為之請,幸看薄面恕之。」言訖,便欲屈膝下去。張果忙扶定道:「何敢勞陛下屈尊。但小子不當饒舌耳。」遂以手中杖,連擊法善三下道:「可便轉來。」只見法善蹷然而醒,即時站起,向玄宗謝恩,隨向張果謝罪。張果道:「吾杖不易得也。」玄宗大喜,各賜茶果而退。
  時至上元之夕,玄宗於內廷高結彩樓,張燈飲宴,不召外臣陪飲,只召張、葉二人。張果偶他往未至,法善先來,玄宗賜坐共飲。一時燈月交輝,歌舞間作,十分歡暢。玄宗道:「此間燈事,可謂盛矣!他方安能有此。」法善舉目四下一看,用手向西指道:「西涼府城中,今夜燈事極盛,不亞於京師。」玄宗道:「西涼燈事既盛,尊師有何法,能使朕一見否?」法善道:「陛下欲見不難,臣當奉陛下御風而往,轉回不過片時。」玄宗欣然願往。法善請玄宗更衣。玄宗命小內侍二人同換衣服,俱立庭中,法善叫都閉目,只覺兩足騰起,如行霄漢中。少頃,腳已著地,耳邊但聞人聲喧鬧。法善叫請開眼。玄宗開目一看,見彩燈綿亙數里,觀燈之人往來雜沓。心中大喜,到處觀玩。
  因問法善道:「尊師得非幻術乎?」法善道:「陛下若不信,請留徵驗。」遂問內侍身邊有何物件,內侍道:「有皇爺小玉如意在此。」法善乃引玄宗入酒肆共飲。須臾飲訖,即以玉如意暫抵酒價,要店主寫了一紙手照,約幾日遣人來贖。出了店門,步至城外,仍教各閉雙眼,騰空而返,直到殿廷落地。席上所燃燈燭,猶未及半。
  忽左右來奏:「張果先生到。」玄宗即時延入。張果道:「臣適往廣陵訪一道友,不意陛下見召,以致來遲。」玄宗道:「廣陵此去甚遠,先生往來何速?」張果笑道:「陛下適間駕幸西涼,往來俄頃,亦何嘗不速。」玄宗道:「此皆葉尊師之神術也。先生適從廣陵來,廣陵亦興燈事否?」張果道:「廣陵燈事極盛,陛下若有餘興,至彼一觀何如?」玄宗喜道:「如此甚妙。」張果道:「臣此行不須騰空御風,亦不須遊行城市。
  臣有小術,可上不至天,下不著地,任憑陛下玩賞。」玄宗道:「此更奇妙。」張果請玄宗與高力士並伶工數人,各換華美衣服。張果解下腰間絲縧,向空一擲,化成一座彩橋,自殿廷直接雲霄。張果與法善前導,引玄宗上橋,高力士及伶工等俱從。行不上百步,張果說:「陛下請止步,已至廣陵矣。」遂與玄宗及高力士等立於橋,上觀天漢,月明如晝﹔低頭下視,見廣陵城中燈火之多,不減於西涼。那些看燈的女士們,忽見空中有五彩雲,擁著一簇人,衣冠華麗,疑是星官仙子出現,都向空瞻仰叩拜。
  玄宗大喜。法善請敕伶工奏霓裳羽衣一曲。奏罷,張果、法善仍引玄宗與眾人於橋上步回。才步下橋,張果把袖一拂,橋忽不見。只見張果手中原拿著一條絲縧,仍把來繫於腰間,眾皆驚異。玄宗道:「先生神術,真乃奇妙。」張果道:「此仙家遊戲小術,何足多美。」玄宗命賜酒,直飲到天曉。
  未知後事如何,再看下回分解。
  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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