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回
  唐公晉陽舉義 李氏□縣聚兵

  詩曰:
  民窮盜賊夥,世否真人出。
  紛紛割據徒,煙霧四天溢。
  大明忽中起,昏霾片時失。
  紜擾胡爾為,惟天有陰騭。
  見機為哲士,倔強飽斧□。
  借問烏江食泣時,何似蕭曹圖漢室。
  天下將亂,必有一乾亂天下的人,在朝的奸貪,在野的盜賊。奸貪的人,會得賣國。盜賊之徒,會得荼毒。只是驚動了人心,擾亂了世宇。待那真主出來,順天意應人心,一舉而有天下。這乾奸貪的,不免誅夷。這乾盜賊,見機的猶全首領,保功名;不見機的,也不免身死家破。當日勢大的無如李密,人道得天下的畢竟是李密。不料又有這唐王。
  唐王李淵,他自知觸忤了隋主,營求到太原,不惜珍珠寶玩,結交宇文述並隋主倖臣蕭鉅一乾,只求免禍,那有心圖天下。但是他有三個兒子:長的叫做建成,也只是尋常公子,鮮衣駿馬,耽酒好色,快活度日子人品。小的叫做元吉,極有機謀狡猾,卻也不是霸王之才。只有次子世民,是在永福寺生下的,自小聰明天縱,識量異人。到大來將門之子,兵書武藝,自是常事。他卻更喜的是書史,好的是結交,公子家不難揮金如土,他只是用來結客,遠近也聞他一個輕財好士的名。十六歲時,隋主為始畢可汗所圍,他向雲定興將軍麾下應募,領兵要自地道中進城扈駕。一去月餘,沒有消息,人道已陷歿,他卻從地道中殺出,從駕而回。遠近又傳他有膽力智謀,有此本領,豈肯甘居人下?況且相與的一個是武功人氏,姓劉名文靜,此人飽有智謀,才兼文武。又有了池陽劉弘基,妻族長孫順德,都武勇絕倫。不似如今紈絝之子交結,是些走馬鬥雞,賭錢宿妓光棍。他見天下荒荒,是真主之資私自,以漢高自命。嘗密與文靜計議,文靜道:「正該趁隋主遠去,東都圍困之時,倡率唐公部下兵馬,乘虛入關,不半年天下可定。」心中癢癢的要做,怕是父親不依。曉得父親與晉陽宮監裴寂相厚,無言不從,卻這事不好出口央他。拿著他性兒,好吃酒、賭錢,便從這家打入,與他相好。太監性子,拿得著,頭也可割與人。說起滿口應承,乘機進言,卻不就說。
  世民耐不過,一時對父親道:「主上無道,盜賊橫行。大人職居方面,無功尤恐見罪,有功怕又招忌。如今天時人事,只有一個順天應人。父親握有兵權,何不為急計,卻坐以待斃?」李淵聽得吃了一驚。他本來原沒這肚腸膽力,又怕少年家輕口惹事,只得佯怒道:「你怎出此言?我須自首,可以免禍。」世民全無懼色,道:「我看天時人事,正宜如此。若父親要拿送,死不敢辭。」李淵道:「我豈無父子之情,但你以後不可如此輕口。」世民曉得說也不妨了。過幾時又把利害去說道:「賊不能平,罪必難免。李氏名應圖讖,怕似李金才無辜全家受戮,還須舉義,可以萬全。」先時李淵自謂富貴已極,若做事不成,富貴俱失。如今說到坐待有禍,反叛卻可萬一有天下,卻也心動,道:「破家亡軀由汝,化家為國亦由汝。」已是聽了。那風太監裴寂,曾在晉陽宮置酒請李淵,叫幾個宮人來承應。倚著宮人多,沒處查賬,把幾個送了李淵。
  一日隋主有旨,道:「李淵不能禦寇,要拿詣江都。」後邊隋主馳■赦了,劉文靜便道:「是副留守高君雅密表中間,有與近侍裴寂交結、淫污宮妃一款,畢竟主上要來查問。」急得裴寂號8痛哭,就把此事告訴李淵,苦勸起兵。李淵依允了。劉文靜先假作敕書,要發太原、西河、馬邑百姓征高麗,激了人心。又借劉武周作亂,占了汾陽宮為名,差世民、文靜、順德、弘基募兵,約有萬餘。差人到河東喚建成、元吉回太原,只礙副留守高君雅、王威二個。事到要圖天下,也顧不得天理。暗著開陽府司馬劉政會,誣告他謀反,與突厥結連,將來殺了。大權都歸李淵執掌。
  不過數日,建成、元吉已來,道:「被人拿去兄弟智雲,說送西京去了,遇著柴紹,如今同來。」此時李淵父子俱團聚,一發放心做事。怕突厥時常入犯,窺晉陽根本之地,依劉文靜計議,差人與始畢可汗結連。又未敢明說反叛隋家,只說廢昏立明,尊隋主為太上皇,立鎮守長安代王侑為天子,乘機入關,移文遠近。只有西河郡丞高德儒不聽,世民道:「肘腋之患,不可不除,須梟其首警眾。」與建成兩個,以太原令溫大有為參謀,領兵直取西河。這高德儒原是朝散大夫,一日孔雀飛在朝堂,他道是鸞,聖主有德,鳳凰來儀。隋主大喜,騙了這官。在任卻也貪殘刻薄,不得民心,城池不修,武備不飾,聽得兵到,忙閉了城門,自己在私衙收拾行李,只待城破挈家逃生。不料池淺城頹,城門鐵葉雕殘,木胎朽爛,義兵一半扒城,一半破門而入。世民傳令:「不許放火殺人,擄掠百姓。」安堵如故。自與建成坐了郡衙,差人搜出高德儒,責他指野鳥為鸞,欺人主取高官,砍了。家屬並不傷犯。召父老到軍前,諭他除暴安民之意。著溫大有署郡丞事,撫安百姓。自己回軍,往還止得九日。
  裴寂眾人共議推尊李淵為大將軍,開府。李淵就除裴寂大將軍長史,劉文靜大將軍司馬,唐儉、溫大雅記室,武士!鎧曹,劉政會、崔善為、張道原戶曹,姜慕司功參軍,殷開山府掾,長孫順德、劉弘基、竇琮左統軍,王長諧、姜寶誼、陽屯右統軍,世子建成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領左統軍,世民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統右統軍,柴紹左統軍府長史,靈壽賊帥郗士陵來助義,授鎮東將軍燕郡公,招撫山東郡縣,元吉太原太守留守晉陽宮,通議大夫張綸取稽胡。
  七月部兵三萬,發晉陽,過西河,入雀鼠谷,在霍邑外五十里平胡堡屯紮。此時鎮守長安代王,已差下虎賁郎將宋老生,守住霍邑,左武侯大將軍屈突通守住河東。撞了秋雨連旬,平地水有尺餘,不能進兵。屯有一月,又值糧盡,李淵要回,世民執議不肯,諫阻再三,至於痛哭,李淵方從。催兵直抵霍邑,建成與世民道:「城堅,攻之費力。若哄得他出城,破之不難。老生輕躁,我如今且去激惱他一番,引他出城。」兩人帶了數十個老弱,在城下叫他獻城,罵他不知機,速死。老生正在城樓上,聽了大惱道:「可惡!先拿這兩個黃口孺子,後拿李淵。」急點兵三萬,分東、南兩門殺出。建成早已與李淵城東結陣,世民與段志玄在南門結陣待他。老生自持驍勇,親出東門。建成、殷開山雙馬敵他不住,卻得世民知城東接戰,自南門與統軍段志玄飛馬衝來,繞出老生背後,兩口刀雪片似飛來,連砍數十人,渾身血污,殺得隋軍大敗。李淵也不分頭追殺,竟奔城門。老生逃回,城邊已佈滿太原人馬,走投無路,只得跳下城濠躲避。早被劉弘基一刀削去半個天靈,這廂已自扒城而入,破了霍邑。正是:
  旗懸敵首軍威振,城破金湯士氣雄。
  士庶壺漿迎義旅,會教談笑入關中。
  一路而來,臨汾、絳郡望風納款。汾陽薛文鼎、河東任」,都勸李淵直據永豐倉以向關內。李淵重用兩人,遂至汾陽,招降了大盜孫華,授他左光祿大夫、武卿縣公。著他領兵先渡河。統軍王長諧、劉弘基後繼。又降了馮翊太守蕭造,進圖河東。屈突通嬰城自守,不敢出戰。諸將恐舍他西去,必為後患,堅意勸李淵打破河東,然後進兵。獨有世民道:「只須分兵綴他,大兵宜鼓行前進。」李淵依允,留兵圍守屈突通,自己領兵西上。到蒲津朝邑,法曹蘄孝漢,率父老奉迎,就入了蒲津、中渾二城,到永豐倉,華陽縣令李孝常率父老奉迎。河西百姓官吏,都聚集船只,伺候渡河。李淵竟渡河,在長春宮駐紮,分遣建成督領劉文靜,屯守永豐,轉運濟大軍糧餉,把守潼關,絕東方救兵。著世民領劉弘基等,安定渭北地方。又調統軍王長諧,奪都尉南城,與劉文靜犄角,以阻屈突通來救。果然屈突通將河東交與鷹揚郎將堯君素,自己來救長安。王長諧已自殺了此城守將劉綱,與劉文靜截住要路。屈突通只得退守南城,不得來救。但是李淵自己兵原少,雖有歸附兵馬,卻都留他分守地方。如今分了建成、世民兩支人馬,部下正恐不多,卻又到了三支精兵:
  一支是李淵之女,柴紹之妻。當日李淵將女許與柴紹,後來把女嫁他,隨在關中。及至李淵太原舉義,柴紹對他道:「尊翁舉兵晉陽,我係親屬,必遭屠戮。為今之計,唯有間行相就。但與娘子偕行,路多留滯;若留娘子在此,恐不免禍,如何是好?」李氏笑道:「你自速去,勿以我為念,我斷不遭人殺害。」柴紹又想一想道:「我當日在永福寺會秦叔寶時,他同行有三個人,內中有個齊國遠、李如珪,聞這兩人在少華山嘯聚,卻也是意氣漢子,不似色酒之徒。我留書一封,脫有變故,可以求援。」即忙寫下書,留與李氏,相別自入太原。李氏看得家人中有個馬三寶,這人能乾有力,著他將箱籠盡行運到/縣莊上,自己只說回太原,卻也躲在莊上。比及京中差人來拿逆黨,鄰裡回報夫婦俱向太原去訖。縣官聞已往太原,就不緝拿。他卻在莊中叫馬三寶,將金帛厚結近村壯士,一來自己防身,二來知李淵必來取京西,可以內應。就著馬三寶將留下書往見齊國遠、李如珪。兩人道:「我也知柴大哥在此,因恐見嫌,所以不敢往來。今既他夫人在此,我當不時差人探聽,有急自來救護。」又有西域回回何潘仁,因做營生虧折,逃在司竹園為盜,打家掠舍,有眾數萬。訪得隋朝尚書右丞李綱,足智多謀,因見朝多奸佞,棄官在家。何潘仁差數百劇盜,到他家中,將他家資老小並他盡搬到寨中,要拜他為軍師;不從,全家殺害。李綱只得隱忍從了。李氏差馬三寶齎金帛禮儀,往送何潘仁,說:「唐公太原起兵,已攻下河西霍邑,不日將到長安。」要他舉兵相應。又送李綱禮,要他攛掇。李綱思道:「我做胡賊軍師,何如做唐公佐命。」極力主張。潘仁應了。又有李仲文、向善志、丘師利三人,都有數千兵馬,在關中為盜。李氏都著馬三寶將厚禮去招他,三人欣然舉兵相從。消息傳到西京,西京發兵來征討,被他們連衡,彼此相救,連敗了數陣。李氏卻乘這兵勢,攻下了#¥、武功、始平三縣,分李仲文、向善志、丘師利三人屯守,自己居中調度。齊、李二人,舍少華山山寨來相助。部下兵有七萬多人。
  寶帶芙蓉錦繡襦,半輪秋月佩雕弧。
  不將針指消殘晝,自是人間女丈夫。
  一支是李淵的堂弟神通,他在長安,聞得李淵起兵,京中拿他親族。他平日與一個長安俠客史萬寶相厚,逃到他家。這史萬寶又不是平常人,平日輕財好客,門下有許多有勇有謀的人,卻道:「天下謠言,盡說李氏當有天下。如今唐公德尊位重,畢竟做得事來,我們正該相助。」彼此招集,也成了一支人馬,磨拳擦掌,只待李淵到來。
  斬木為兵器,連帷豎將旗。
  志扶唐社稷,力戰覆隋基。
  一支是隋臣段文振之子段綸,也是李淵女婿,世通宦籍,頗有家資,累代將家,更嫻韜略。道:「我如今做了逆黨,反也死,不反也死。況我死要此家資何用?」將來招募義勇,也得萬餘,打破藍田地方屯守。長安城外,蜂屯蟻集,紛紛已是唐家兵了。
  唐公渡河,三處都差人迎接,率兵相見。李淵授神通做光祿大夫,段綸做金紫光祿大夫,李氏與柴紹各開府稱娘子軍。招來群盜如齊國遠、李如珪、何潘仁、李仲文、向善志、丘師利,都封縣公,受世民節制。長安鎮守代王侑才得十三歲,有甚主張?倚仗個內史衛文升,原已老病,聽得太原兵來,一驚竟不能起牀。只有一個左翊衛將軍陰世師,京兆郡丞骨儀,叫他刻剝軍民做家私會得,要他出戰卻難,止是分撥些兵士去守城。一個兵拿一枝槍,守一個垛頭。再撥些百姓,運石塊,裝灰瓶,提鈴敲梆。他兩人或時在街坊巡察,或時在城上點閘。晚間每槍上點一盞燈籠,城中不論街坊僻巷,五家出一盞燈籠,輪一個人持器械來往,這便是他調度,是他盡忠報國了。
  □班鷺序簇如雲,自道夔龍可與群。
  事到臨危齊束手,阿誰一戰立功勳。
  敦煌公世民,到處都以收納豪傑為主。%城尉房玄齡來見,敦煌公就留他在幕下,做個記室,言聽計從。到司竹園何潘仁等來謁見,大加禮貌。齊、李二人,柴紹故知,更加優異。眾人欣然相從,願在麾下效力。敦煌公在阿城駐紮,已有兵共十三萬,差人迎請唐公共取長安。唐公知得屈突通已為劉文靜堵住,不能前進,放心西行,撤建成所部精兵,同會長樂宮。這長樂宮與永春宮,都是隋主離宮,內中俱有宮人宦官。唐公凡是所過離宮,宮人盡皆放出,使他親屬領去匹配。可是:
  的的宮砂映指環,畫欄徒倚淚潸潸。
  從今脫卻孤衾苦,不似陽台一夢間。
  一應苑囿,俱聽民耕種,樹木俱聽人樵採。
  雨過深耕破綠苔,土中燦爍露金釵。
  行人笑指摧殘樹,可是宮人手自栽。
  到長安,唐公在安興坊結營,敦煌公來見。此時部下已有三十餘萬,傳令各安行伍,不得擄掠侵擾村落。差人到城傳諭說:「舉兵之義,不過廢昏立明,尊主上為太上皇,立代王為天子,別無他意。」城中不肯放進,唐公只得傳令圍城。又傳令:「破城之日,不許犯隋家七廟及代王隋氏宗室,違者夷三族。」圍城十餘日,城中不支,被唐統軍雷永吉,乘雲梯登城,眾軍相繼而進。城上守禦軍士聽得唐軍上城,俱各逃盡。眾軍士遂將城門砍開,縱放大眾殺入。衛文升聽得兵已入城,一驚身死。陰世師、骨儀要巷戰,兵士已逃;要脫身,唐兵佈滿,都各就縛。唐公禁止焚掠,自向東宮謁見代王。見後退出長樂宮,與民約法十二章,盡除隋時苛法。陰世師、骨儀,貪酷害民,又抗拒義師,將來斬首。然後迎代王即皇帝位於天興殿,大赦改元,尊隋主為太上皇。傳新皇旨:「以唐公為假黃鉞使持節大都督、內外諸軍事、尚書令大丞相,進封唐王。」以武德殿為相府,每日在虔化門視事,置相府官屬:裴寂為長史,劉文靜為司馬,建成為唐世子,世民為京兆尹秦公,元吉為齊公。附近郡邑延安、上郡、雕陰、榆林、靈武、平涼、安定、河汃、扶風、漢陽,都各降附。
  屈突通與劉文靜累戰不勝,遣入招降不從,唐公差他家僮去說,他將來立刻斬首。及長安失,家屬皆陷,只得留部將桑顯和守南城,自己走往洛陽。不意屈通突才離城,桑顯和便投降,文靜與唐將竇珍領兵追襲。屈突通力竭,下馬痛哭受縛。唐公仍用他作秦王府長史。又分劉文靜攻取弘農、新安,詹俊取巴蜀,鄭元瓙取南陽,馬元規取安陸、荊襄。東自商洛,南盡巴蜀,莫不歸降。至此傳隋主旨:「著建民、世民二人,部兵十萬救援東都。」名曰救援,也只是相機行事。若破得李密,或是東都召兩人同守,只當這東都已入唐王手了。這正是:
  人苦知不足,得隴又望蜀。
  總評:敘唐起兵,極簡當。
  以李密兵勢,何事難做?留翟讓、裴仁基守洛,自入關中,關中緣何得落唐王之手?可取不取,終至一敗無可據之地,而折入於唐,豈非自貽伊戚哉!
  結束樊、唐二人,逗出齊、李二人,始終映照,絕有頭緒。 

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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