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
  二百里海山開勝景 十六院嬪御鬥豪華

  詞曰:
  涂膏砌血,打疊就、一人歡悅。苑囿池台,似天角隱隱,雲霞層列。水滿銅溝,山開玉巘。琪樹寒煙結,景色天然,直是域中奇絕。可堪世換時移,不堪回首處、香殘豔竭。簫鼓聲希,只換得、鳥聲蛩語淒咽。春風羅綺,轉眼向誰尋覓也。野花黃蝶,世事如伊,笑殺前人謀拙。右《滿江紅》
  宮室所以容身,是少不得的。若說苑囿,不過是略取點綴,可以適情而已,著甚要緊。定要移山換水,迭異徵奇。初時把一塊荒榛衰草之地,變換作錦繡園林。到後來錦繡園林,仍舊還做了荒榛衰草。一段乾忙,許多花費,都在那裡。況且不知拆了多少房產,成得一兩座亭館;毀了多少田園,成得一兩座池台;多少人兒啼女哭,博得個一院笙歌;多少人百結懸鶉,博得個滿身羅綺;多少人鳩形枵腹,博得個食前方丈。卻只是侈心不歇,這便是真正大癡人了。
  話說隋家建都長安,自有天然的山水,大內皇城前面,對著終南,迴環著澗水。仁壽宮枕著驪山,裡邊包著溫泉。這一道泉,常溫暖可以沐浴,景致不消添說得。隋主興建東都,恨是移不得這些山來,他便要以人力勝天工,在顯仁宮築起一所西苑,方圓有二百餘里。傳旨:要在苑中因洛水、瀍水之勢,開作五湖四海,沿湖海邊,建有十六院,都定有名來。海分東西南北,不須細說。那湖是哪五湖:
  東曰翠光,南曰迎陽,西曰金光,北曰潔水,中曰廣明。
  院是哪十六院:
  一曰景明,二曰迎暉,三曰棲鸞,四曰景光,五曰明霞,六曰翠華,七曰文安,八曰積珍,九曰影紋,十曰儀鳳,十一曰仁智,十二曰清修,十三曰寶林,十四曰和明,十五曰綺陰,十六曰降陽。
  五湖四海,獨有北海開廣四十里,裡邊用巧手結構,堆砌出三山,仿著海上蓬萊、方丈、瀛洲。這三座高處置列峰巒,深處佈置洞壑,或是堆成絕壁,或是布出層岩。地稍平坦,便構樓榭。可眺望處,就是亭台。四十里海,著這三山,也不多大,卻點綴得徑路極其委蛇。回廓曲檻,登覽不盡,景致極其幽杳。深林遠岫,觀看不窮。蒼山綠樹,裡邊忽隱著一座樓台。碧瓦朱楹,卻似青天中霞流影綺;翠麓丹崖,中間亂繞著千條嶝道;玉階璐砌,卻似疏林中煙抹氤氳。
  水繞寒山山繞樓,清幽應是小瀛洲。
  鶴聲一一鬆陰裡,應是神仙向此游。
  湖是東湖極大,五湖中,也都有山。沿湖堤岸,都是靈璧石砌就,上邊覆以桃李名花。通水處所,都以白玉石為橋,護以朱欄。十六院,或是依山的,或是傍水的,或在山頂,或在山腰,或跨廣渠,或圍池沼。或在翠竹叢中,清陰蔽日;或在碧梧深處,疏影留煙。院院各占一勝地,院院各成一新式。每院分美人二十人,共三百二十名,下宮妾侍婢,不計其數。還各院有內監數十人,供美人使令,出入市易。這西苑,不只山光水色,樹影花香,又添這一乾遠山眉、秋波眼、楊柳腰、桃花臉,越覺濃麗了。正是:
  巫山行雨多神女,洛浦凌波有豔姝。
  隋主厭是兩地往來,行動不便,率性自大內到西苑,開成御道,兩邊短垣,護以長鬆高柳。隋主沒個時度往往來來,自大內到西苑多乘馬,宮娥也都是馬,急管緊弦,鳳簫龍笛,簇擁在前後。到西苑,是龍舟鳳舸,遊歷四海五湖十六院。一到舟中,將次一院一院櫂舟接駕。
  鳴榔力怯故深深,香散風前展翠裾。豔質不堪臨水照,一池清影浸芙蓉。每日問水尋山,偎紅倚翠,不拘在大內與在苑中,開宴時,自己與這乾寵妃,是一席。文帝嬪妃,與自己親幸的梁公蕭鉅、千牛宇文晶,是一席。酒至半酣,彼此謔浪,也不論個君臣,不分個男女,總只是個流連光景,沉湎女色,數不盡禁苑繁華,並他一身快樂。況是有這乾會點綴的女人,使了這些沒考核的銀子,又是這乾風太監,為他彩買,佐酒的少甚山珍海錯,賞玩的少甚異卉名花。桃堤柳岸,雪檻冰山,便到窮冬時候,萬木凋零,這乾美人要好看,把這些落葉樹枝上邊,將錦綺做成各色像生花朵,或是初開,或是半謝,或是半卷葉兒,欲放的蕊兒。起初起自一院,後來各院相效,愈出愈奇。把五湖四海中,也布上許多紅蓮白蓮、紫芡青菱、黃蘋丹蓼,用盡數日工夫,消不得一番風雨。劍嘯主人,常摹出他四時歡暢:
  到春來,和風煽暖,麗日流輝。黃鶯千囀綠楊,紫燕雙棲畫棟。玉階紅雨,落花陣陣堪憐;繡陌輕霜,飛絮紛紛無定。說不盡宮庭的春色,單表著宮女的春心。穿上了薄薄羅衫,走動了纖纖蓮步。摘青梅,把黃蜂戲打;展錦袖,將粉蝶輕兜。半天落下鞦韆,香褌盡露;繞地滾來蹴踘,媚眼橫流。隋主每遇春時,與嬪妃走馬花間,宣淫柳下。常選美少年數百,挾金丸遊獵內庭。男女混雜,笑語喧闐,催花擊鼓,曲水流觴,以盡三春之典。
  到夏來,南軒薦爽,北牖生涼。峭壁陰森,石洞寒泉無暑氣;高梧蔭覆,雲廓深箔絕炎歊。綺宴頻開,不住的進霞漿、浮瓜沉李;瑛盤臚列,一個個舒玉腕、雪藕調冰。時卷芰荷風,何用復搖八寶扇;新開茉莉蕊,彩來拋入七香湯。霧縠腰裙,一條桃子縫微微界線;冰綃胸抹,兩顆雞頭肉,簇簇堆尖。見這般彈得破的嬌姿,不由人吹得著的慾火。或於湘簟,或在胡牀,雙剔繡鞋,鉤起兩彎新月;斜欹珊枕,鋪開滿榻香云。隋帝日戀深宮,那知酷暑。
  到秋來,金飈清暑,玉露澄空,桂吐天香,蘭蕤國秀。晶瑩碧漢,天開著美夜良宵;燦爛銀蟾,光映滿雲廓水殿。井梧簌簌,間著蛩韻淒淒;檻竹蕭蕭,襯出茶聲細細。隋帝呼盧浮白,無暇悲秋;選伎徵歌,務期卜夜。蕭後率著韓俊娥、袁寶兒幾個美人,登台遠眺,惟恐天工吹上廣寒宮;立輦夜遊,常被暮雲迷入高唐夢。花籠翠幙、景清幽,況兼薄醉三分;月睨牙牀、光炫耀,更覺癡情百倍。碧幌中、雙眠穩穩,合宮燈炬尚星懸牙牀上、嬌喘吁吁,隔院笙歌猶鼎沸。恣酒色之沉湎,致子午之混淆。憑著他幾部拾遺,載不盡九秋樂事。
  到冬來,朔風司令,瑞雪飛空。頃刻間、圓璧方圭,添補上瑤階玉砌。金猊寶鴨內,焚一片、遍繞各宮,這是海外遠來的香草,說甚麼紅爐獸炭;鵰盤珀碗中,費萬錢,方供半箸,這是人間未見的珍羞,數不著美酒羊羔。隋帝又築造浴室一所,名曰戲鴛池。暖玉為闌,銅龍熱水。壁涂蘭桂之雪,湯和薔薇之露。白皙兒郎、妖嬈女子,裸游其內,互相嬲嫐。一個個玉莖挺豎,貝戶流膏。皓腕交加,冰肌映耀。絳綃拖抹,濺起珠璣;香氣氤氳,結成雲霧。帝恣淫極欲,時男時女,東摟西抱。分不出貴賤高卑,只一味迷癡顛倒。
  他大內與西苑嬪御中,有美色的固多,抱技藝的也不少。這乾女人,少甚麼彈絲品竹,妙舞清歌,踢球走馬,舞劍談棋,技擅丹青,才工詠雪。隋主傍著自己才,酒酣與那能詩的女官,吟詩續句,彼此褒評稱贊。隋主自親制《望江南》詞八闋,詠這湖上月、湖上柳、湖上雪、湖上草、湖上花、湖上女、湖上酒、湖上水,卻也清新俊逸。道:
  湖上月,偏照列仙家。水浸寒光鋪枕簟,浪搖晴影走金蛇,偏稱泛靈槎。光景好,輕彩望中斜。清露冷侵銀兔影,西風吹落桂枝花,開宴思無涯。
  湖上柳,煙裡不勝摧。宿霧洗開明媚眼,東風搖弄好腰枝,煙雨更相宜。環曲岸,陰覆畫橋低。線拂行人春晚後,絮飛晴雪暖風時,幽意更依依。
  湖上雪,風急墮還多。輕片有時敲竹戶,素華無韻入澄波,望外玉相磨。湖水遠,天地色相和。仰面莫思梁苑賦,朝來且聽玉人歌,不醉擬如何。
  湖上草,碧翠浪通津。修帶不為歌舞緩,濃鋪些作醉人茵,無意襯香衾。晴霧後,顏色一般新。游子不歸生滿地,佳人遠意寄青春,留詠卒難伸。
  湖上花,天水浸靈芽。淺蕊水邊勻玉粉,濃苞天外剪明霞,只在列仙家。開爛熳,插鬢若相遮。水殿春寒幽冷豔,玉軒晴照暖添華,清賞思何賒。
  湖上女,精選正輕盈。猶恨乍離金殿侶,相將盡是彩蓮人,清唱謾頻頻。軒內好,嬉戲下龍津。玉管朱弦聞盡夜,踏青鬥草事青春,玉輦從群真。
  湖上酒,終日助清歡。檀板輕聲銀甲緩,醅浮香米玉蛆寒,醉眼暗相看。春殿晚,仙豔奉杯盤。湖上風光真可愛,醉鄉天地就中寬,帝主正清安。
  湖上水,流繞禁園中。斜日暖搖清翠動,落花香暖眾紋紅,蘋末起清風。閒縱目,魚躍小蓮東。泛泛輕搖蘭棹穩,沉沉寒影上仙宮,遠意更重重。
  當時蕭後,也有一首《湖上月》:
  湖上月,飛破碧雲窩。的的似留湘浦□,行行疑弄錦機梭,寒色逼衣羅。歡未極,莫向柳陰過。媚臉正宜邀玉鑒,清樽聊借漾金波,醉舞影婆娑。
  宣華夫人,卻有一首《湖上柳》道:
  湖上柳,雨露沐恩稠。嫋嫋腰肢羞自舞,纖纖眉黛怯閒愁,旖旎畫樓頭。眠未得,荏苒起還休。怪是斜陽留不住,空教風裡弄輕柔,飛絮滿汀洲。
  容華夫人,有《湖上雪》一首,道:
  湖上雪,一望玉無痕。剪彩不須花自發,繞枝驚見蝶狂奔,絮影漢林園。瓊閣倚,野色接雲屯。指冷梅花吹未得,杯傾竹葉席生寒,歡飲失朝昏。
  儀鳳院夫人慶兒,有《湖上草》一首,道:
  湖上草,偏向玉街生。蓮瓣蹴來微有跡,羊車歸去寂無聲,花落自縱橫。無個事,彩接角輸贏。訝是摧殘疑有恨,妒他連理似多情,幽悶共牽縈。
  晨光院周夫人,有《湖上女》一首,道:
  湖上女,燕趙集娉婷。目弄回瀾清湛湛,神凝秋渚韻亭亭,依約似湘靈。相將去,蕩槳過前汀。豈是荷香目巧笑,不關花影是嬌形,秀色映青萍。
  韓俊娥有《湖上花》一首,道:
  湖上花,清影映寒沙。白膩瑩瑩凝素雪,紅妖的的噴丹霞,一片錦雲遮。知何似,瓊島集仙娃。玉臉淚滋驚雨濕,朱顏駢向困風斜,爛熳稱夭家。
  朱貴兒有《湖上水》一首,道:
  湖上水,一碧欲浮天。風織翠紋成綺縠,霞抒彩色染長川,好泛木蘭船。輕槳動,驚起渚中鴛。十里畫橋通宛轉,數灣明月影勾牽,清賞且留連。
  袁寶兒有《湖上酒》一首,道:
  湖上酒,歌舞樂名時。琥珀清光浮玉鬥,葡萄香韻溢金卮,中有好花枝。拼一醉,到手莫教遲。墜落翠環增韻致,湖生紅暈長嬌姿,中聖復何辭。
  把自己與眾嬪妃的詞,都譜入樂中。或是著美人清歌佐酒,或是與宮女清夜在馬上出遊,就在弦管中吹將出來。正是:
  酒迷花谷主,色困醉鄉侯。
  那裡記得當時陳後主,也只為得不理國事,戀酒迷花,自做《玉樹後庭花》曲,靜夜與宮人清歌妙舞,送了國家。所以後來,直惹得陳後主魂攜了張麗華,到西苑海中,作詩相嘲,笑隋主道:「終始更不若他。」相期吳公台下相見。
  總是妖由人興,說甚邪不勝正。
  總評:
  □□□說人主深居宮中,不□民間疾苦,□煬帝之惡,卻又從□□□□□來。曾到揚州,因□民間□□役曾□金□便想江南風景直到會稽,遍置離宮□□粉大家安得有此。 

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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