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訪門生縱談時事 得家書息影蓬廬
卻說曹小鬼愛他老婆小腳,欲掩蓋殺人之事。正慌亂時,鄰舍早巳得知了,不一時鄰舍打進門來,問曹小鬼如何殺人,曹小鬼說:「他奸了我老婆為何不殺?」鄰舍道:「既奸了何不雙殺?」小鬼無言可答。鄰舍登時將小鬼夫妻雙雙縛送至縣中。縣官見曹小鬼並不恨小腳婦人,這小腳婦人又不肯認奸,並說:「我有夫家,是被這小鬼拐來,本無路伸冤,路遠又不能回家,他是有仇故殺,於我何干?」縣官見此情形不像有奸,並移文查其夫家亦係確實,遂以拐帶婦女,挾仇故殺論抵。這曹小鬼因此與章福及海盜諸人,這一日是行刑日期便一齊殺了。這小腳婦人送至夫家,丈夫以其跟人逃走,笑其無恥,不收留她,至夜便自縊死了。
卻說這日殺曹小鬼之日,華如將頭伸出轎看時,早被有一熟人看見,原來便是孔先生。緣是先生本有意至蘇州尋華如覓覓館地,因初至蘇州不知路逕,正在蘇間不意一眼看見華如便跟進華如寓來。家人不認識,說:「你這人尋何人?」先生說:「尋魏大人,我是家鄉來的人。」先就與他通報。華如正愁著:「家鄉人這個來,那個來,我公館中又不是飯店,為何只管尋住我?」及至出來見了,卻是先生反又歡喜起來,便行了禮坐下。先生坐定了便說:「你果然善於變化,居然以時文換了功名,如今是得意了不得,故我到來要與你商量為我薦個館地,想你堂堂知府,登高一呼,必是容易。」
華如聽了便覺肚中苦膽水骨碌碌湧到喉間,便對先生道:「學生並不是朝廷的官,是在藥店裡做店官,學生是終日在這裡弄這些黃柏、黃蓮、大黃,最苦的三黃散尚無如此之苦。」
先生聽得呆了,心想:「我本來投奔他尋尋甜頭,不想他說出這許多的苦。」便道:「我不信。」
華如便把候補的苦情從頭至尾說了一遭。先生聽了便說:「既如此,你是與出頭之日,哪怪你說了許多苦,但別個候補何以得差委呢?」
華如說:「我們讀書人,實在不會巴結上司,說話便要臉紅,又說如今熟洋務的上司卻看得起。現今要從洋務中尋個生路,不但做官的,便士、農、工、商四等人亦是好的。」
先生當時聽了這些話不在意,見華如愁容滿面,只尋好笑的說兩句,便說:「我們浙東人個個皆小腳你是曉得的,只有你師母是大腳,會種田,村坊上見了便取了許多綽號,如今我一路來至蘇州,滿街皆是大腳,皆個個一絲不掛,你可見麼?」
華如道:「你不要笑他,這裡人腳雖大,女人出息很不少,並無一個女人無出息的,所有賣魚蝦、種蔥菜、舂米挑擔均是大腳婦人,所以街上除老病外從無女丐。若我們浙東,你看街上女人討飯的多,且如學生家個個小腳,個個吃苦,並個個做他丈夫的亦吃苦。若這裡女人雖未嘗盡是大腳,卻是大腳占了一大半,只是一件不該,個個女人會賺錢,卻是個個男人會吃煙,仍是無用,所以蘇州城中煙館有五千餘家,其實害人不少。記得我公公臨終的時,托夢與我家父說一鴉片、二時文、三纏腳皆是害人的東西。從前學生中了的時候卻以時文得了功名,這一件時文猶不知他害人,至今日候補了幾個月,方信這三件無一件不是害人的。今日最要緊的莫如講求洋務,學生已買得幾種洋務書,先生空時看看便知其中頗有實用,然必我中國先去這三件方好專心去學他。緣外國並無此三件害人,所以富強,為中國所不及。雖鴉片一項,外國人亦喜呼吸,然近聞西人設立禁煙會法最好,學生看見幾條議論頗可採擇。至於時文一項,當時明朝方講究起來。初時並不害人,真真說到做不得,倒不是今日均皆空腔濫調。先生前頭勸我的說話,說是害人是說為時文不中害了終身,學生今日所說的時文害人是說時文無真切受用處,方是尋源探委之論。若說時文無用,並將中國書籍廢了,此卻萬萬不可為訓。」
先生聽了亦說:「此話是極,我如今亦悟過來了,這書原是要讀的,只要善於變化,因時制宜,怎見得他們外國書是有用的,我們中國書便無用的。依我看來,必須將你所說的三件用法子禁的禁,改的改,然後害絕而利來。不但欲行洋務要去了這三件,就是周公孔子在世的時候!鴉片是不必說那時是沒有的,就說小腳,遍考詩書,記載說婦人美貌,不一而足,從未見過說過腳。人家說小腳起於潘妃,據我看來亦不是,總是將金蓮之典誤用,取其好看,娼妓家便學起來,男子見了因教各人妻女個個皆纏小腳。故從前有一女子罵男人愛小腳作七律詩一首,起句一時記不起,記得從第二句起是『觀音大士赤雙腳,不知裹腳從何起,起自人間賤丈夫。』這作詩的女子真罵得痛捷快爽。況今日要禁小腳亦須從男人立法方好禁絕。」
正說間,外間家人報說又有一同鄉人來見,先生迎出去一看:原來即是去年要到蘇州來的鄭芝芯。華如聽了心想:「雖寓處添了人口,須我破鈔,卻來的均是故人,且皆父執,談談心亦好。」彼此見禮,閒文不必贅述。華如便問鄭先生:「你為何來到此地?」先生從旁遂將芝芯前年所說被朋友欺弄,生童折本細細的述了一遍。又恐芝芯見了華如便要令其薦館地,恐要惹起華如心事來,亦將華如方才說候補苦楚亦一一說了,芝芯亦聽了開口不得。是日華如便叫家人鋪了兩張牀請他二人住了。
原來芝芯是與這孔先生平時常往來的,勞師母母子平時皆是認得芝芯的。這回芝芯從江西回來,路經過廣豐,遇著了先生兒子阿牛。芝芯問了,知他父親三年未回,芝芯早就打聽了,知他父親聽得華如在江蘇候補,要到江蘇去,便將此話告訴了阿牛,又說:「我亦要到蘇州去。」阿牛便托他寄了一封信來,芝芯便帶了信尋著華如公館直走進來,卻是華如正與先生談論。
這一日至當日晚上芝芯便將阿牛信取出來交與先生,先生見了一面驚喜一面說:「原來他們猶是在的。」眼中不覺流下淚來。又說:「我一別三年,何處不曾尋到,不料芝芯兄你卻遇著了他們。」急忙將信拆開一看,喜的大笑起來,便說:「定後我總尋不著他們母子,即疑心在我岳家,不料尋到岳家亦不見一人,原來他們母子果然與岳家搬到山中去了。這如今叫我回去,我明日即要動身了。」
芝芯問他:「難怪你三年未曾回去,今日為何這般大喜,可說我聽聽?」未知先生說與不說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