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慶生機弟兄得窖 尋死路學究投營
卻說鏡如要他老婆拿繩子勒死他,月娥聽了大哭。大家看了說哪有沒有煙就要死,我們去村坊尋尋看,或者有人尚有鴉片煙未被長毛收去,討點來救救你的性命。鏡如在地下磕頭說:「若能如此,便是我重生父母。」玉英不待他磕頭早巳去了。走了幾處,皆說我們村上前頭家家種鴉片煙,卻被長毛擄得乾乾淨淨,我們自己尚沒得吃,那有再分與別人。走下幾家,皆是一樣說法,無奈何只得回來。路上忽然想著說當年老太爺煙膏最多,疊年熬起來,一罐罐放在地窖內。當年鏡如曾偷過二次,後被老太爺知道罵了好幾次。如今屋子雖被燒去,地窖內東西必不能燒,何不如到上房地基上尋著原處,扒去瓦礫,掘開地窖。尋尋看有沒有,碰碰他運氣。
一面想一面走,到了小屋內說各處皆沒有鴉片煙,有一個地方至今不知有沒有。月娥是來了未滿三年,不知從前之事。水如忽然想到說:「必有當年老太爺吃了剩的,老爺在時並沒吃,如今在地窖內想是燒不去的。」
當夜並央了一個人,亦是吃鴉片的,許掘了分些與他,這人聽了喜歡之至,便說:「你們指點何處是地窖,只怕連洋錢銀子皆有亦未可知。」大家聽了更喜歡起來。此時飯皆吃飽了。便拿了舊篾器做的火把尋著有地窖的地基開掘下去,果然尚有兩缸末動。玉英得了趕緊取起分了與掘的人,這人得了煙恐黑夜失手,便將一塊破瓷片盛了就走。
這邊水如,月如弟兄兩人尋尋。原來尚有金葉子一包,約有七八兩,又有五隻銀元寶,每只五十兩。水如,月如得了就有命了,何不再尋尋看。弟兄復至窖中,四處再檢了一回,原來只有這兩包,餘盡自碎紙。二人回身出窖,回到小屋,見月娥在地下喂丈夫鴉片煙。原來鏡如不能吃,須一口口噴進,半晌方能言語。月如二人方將得金銀告訴他,鏡如夫妻亦喜之不盡。月如又想:「前數年時候,方我們弟兄每個人分了三千元,我分毫未用,若放在地窖內,長毛必不能拿,將來我有錢,亦須好好的收藏。」看官知之,嗣後月如便有存了一個積錢的想頭。
是夜,各人皆睡草稻中。雖有飯吃,卻無鹽菜。次日打聽得長毛被蔣大人兵勇一路開仗逼到浙西,左大人駐兵衢州,衢州城堅不破,城內照舊買賣。鏡如此時得了鴉片,人已復元,於是令胡雄拿了二十兩銀子先買被鋪,次買油鹽,又尋著一個從前幫過的長工,令他去挑。復又將小屋隔了幾間以分內外,又將不連處搭起草屋以遮風雨。是時痛定思痛,水如復想起春雲來,念念不忘,又想到二哥、阿蓮、雪花三人必是死在山下亂屍堆中亦未可知。
不數日胡雄回來將各件買回,說衢州城內米價好貴,每升一百念文,菜油每斤三百念文,鹽每斤八十文,菜油與鹽每人一日只准買四兩,若店內認得此人一日買過兩次便不許買,各店皆有告示,城內大發瘟疫,吃鴉片人身體虛弱易於沾染,每日死人上千。衢州城內一處如此,他處可知。只說:「好奇怪,我方走至一個營盤門口,見一個人似乎是我家請過的那個孔先生,我迎上去一看卻是他,他說到營盤將有三個月,弄不來,要想到別處去。」眾人聽說道:「還是他有本事,將來軍營中得了保舉尚有官做呢。」這邊鏡如弟兄暫且苟且度日表過不提。
豈知胡雄才說這個先生原是讀時文被時文氣熏入骨髓,原不曉得世務,那能辦得軍務。當時因聽了師母說話投入營盤當文案。原來這營官平常曉得先生合村遠近皆敬重他品學兼優,因此將先生看重,聘他入營,請他在第三號管金衢嚴一帶軍情,所有軍機警報皆先生主稿。先生若是吃得起的,無如開口就夾些文理在內。營官只說先生工時文,是一件頂難做的事,尚能做得來,豈有文報做不來的道理。
這日便請至中營,告訴他:「長毛現在要攻我某處營壘,聞得長毛分三路來,官兵人少不能抵禦,須請衢州鎮饒大人派兵前來。文書內要說得緊急些,饒大人看了方著慌,便好添兵飛速前來。此文須當夜發去,不必太長,請師爺快辦-辦,師爺急去勿辭。」這先生客氣了一番,又推遜了一番。說道:「恐做不好。」營官不耐煩,說:「師爺做去,包好,但須以快為主,抄好就發。軍機以速為妙。」先生聽了回來起稿,做了-夜,次日著人送去,營官說:「此文書係請添兵,是一件要緊的文書,為何此時才辦好?不必看,看了亦改不及,快些發去。」
不料此書到了饒大人衙門,內中幕友均係老辦軍務。將文書拆開,大家讀不斷,文章只有十餘行,內中之乎也者虛字行行排列無人懂得,又把他細細揣摩一番,亦是不懂。幕友說:「此是月報例文,無甚要緊。」因此未曾派兵接應。
不料這邊營中等了數日無救兵到,長毛便用荷包陣圍起,營官著慌,只得用五百名洋槍小隊保著文案,糧局,軍火衝出重圍。不料頭一陣只將文案保出,其餘全軍皆設。當時並不知這文書用了之乎者也,及至敗定,營官疑心:「如何饒大人不發救兵,以致我如此全軍覆設,必定文書內未曾說得緊急,請先生檢原稿,取出來看看。」先生道:「我放在文具中,當時走得慌,未曾帶得。」
不料過數日,統領左大人接著各路兵敗的文書,特營官革去了頂戴。營官申辯說:「卑職有請救兵的文書,饒某坐視不派兵救應,請飭弔原文覆驗。」往返數日,先生正在愁心,要驗他文稿,因遇見胡雄,說弄不來,要想到別處去的話。先生待了數日,有人通知他:「師爺還不快走,饒大人已將原文呈與左大人看,左大人見了發怒,說某營用了一個時文鬼做文案,豈不誤了軍情大事,斷送我十八營盤的性命。事體尚小,若長毛即由此狂竄,東踞嚴州,西踞金華,浙東糜爛,這辦文案的便是罪惡滔天,快將這文案捆送大營,梟首示眾。」這人將這些話告訴了,先生聽了便急的無地可鑽,尚要回營收拾行裝,這人說:「來不及了,停一時大營令箭到來即要捆人。」先生方慢慢八字腳走出營盤。這人叫:「快走,來捆的人已到營了。」先生方放開腳步,一路上恐怕追來。不得已緊緊行了數十里。
這邊營官只得以在逃申覆,左大人便通傷各營,不准再用工時文的辦文案,須先令營官出結,結上有不做時文字樣方准在營辦公。
原來左大人將孔先生原文弔來一看,其原文是:
營官某某,敬稟饒大人麾下:竊卑職叩違憲轅者豈一日哉。甚矣,發賊之最難敵也。且夫發賊之難敵也,其故有二:一曰多,多者少之對而卑職適得其對焉;曰強,強者弱之反也而卑職適得其反也。不寧惟是,規矩方圓之至也,而其多且強者將適中乎規,啟發聖人之教也,而其多且強者猶能反乎隅,此卑職所以為秦庭之哭而不能自已者也。且卑職嘗讀傳矣,宣叔如晉,非乞師乎,晉候許之七百乘,故古制一乘七十二人,昔之乘今之兵也。惟我憲台其將審夫中規反隅之說,為之深觀焉,為之對勘焉。衰多而增益焉,增美而擇回焉,然後殺敵致果而賊之所恃,夫二者於是乎難恃矣。卑職之言不其然乎。
左大人當日見了此原文,因此要捆先生,未知性命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