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回
  赤腳婦耕田度日 長毛賊到境移家

  卻說先生被鏡如弟兄辭了,他無奈何只得至鄉間寺廟中開一蒙童館。聽了老婆話說書是越讀越窮,只要識字曉得做人的道理便好,何必專心在時文上做工夫。因此亦不叫兒子讀書,先生兒子名叫阿牛,以其生得蠢故取名為牛。阿牛因此跟了他的娘勞氏種菜。勞氏因丈夫無經館,便無大出息,終日憂愁。他母親知他家境不好,因白與女兒幾畝田地令女兒僱人耕種,女兒愛惜錢,又繫大腳,雖小時未曾種過田,心想:「種田並非一件稀奇事,我可學學看,如種不來再僱人未遲。」又心想:「阿牛今年已是十六歲,正是學種田的時候。」於是將釵環首飾盡皆變賣,置了諸般田器,買了一條大水牛。他丈夫初起以為老婆胡鬧,曉得老婆或有本事亦未可知,誰知老婆率性將腳帶脫去,赤了腳說:「我明日要耕田了。」先生以為老婆赤腳耕田是件倒霉事,老婆說:「我赤腳比做婊子好的,我若是小腳,你便要餓死了。」先生只得聽他。
  次日只見老婆帶了阿牛,手中拿了田器出了門,大家見了歎服。又見勞氏到了田。不慌不忙將犁放在牛背上,自己將柄扶好,居然一行一行耕得端端正正,先生見了亦詫異。耕了幾次阿牛便能看樣,母子兩人竟將幾畝田耕得一色坦平,又漫了穀種,到了秧出勞氏仍帶了兒子僱了一個會種田的先看其如何種法,看了明白,自己便依樣將秧一行一行挨次插好,第二日便不僱人,帶阿牛到田,教他照插。母子二人插了兩日便將幾畝田插遍了。先生看了歡喜,過了一月,便去戽田。大家只看見勞氏赤腳來赤腳去,初時村中男女未嘗見慣。無不掩口,及後亦不為奇,又見他種得好田,十個回家對妻女說道:「你們這班小腳,真是無用。你看勞氏奶奶,大腳能種田,不要長工薪俸,今年八月內定有五六十擔稻子回家,可知婦女大腳的好。」
  這班婦女聽了亦喜歡,說:「可惜我們腳已裹足,不能再放,若能再放倒如男人一般,不但種田,件件皆好。」
  不說滿村婦女羨慕,且說勞氏將田種好準備割稻,是時那阿牛已被母親帶會了,閒時便去砍柴,初時只挑得十幾斤,挑得三四個月,也挑得六七十斤。家中上半年卻無米糧,便告訴丈夫通了半年束脩,又到屋後鋤了許多空地插了幾種菜,一時家中件件皆有,勞氏倒比前時快活了,不時只到田中放放水。阿牛已能挑重擔,蔭灰潑糞一概令阿牛排日做來。因種得田少,自己並不用做,心想:「若種得好明年再多種了幾畝。」因此母子倒也安心樂業。先生回家時,看自己田稻蔥蔥鬱鬱,比男人種的更好,因此又服了老婆。仔細想:「老婆大腳,卻是有用的。」
  看看七月過了,滿田稻子如黃雲一般,勞氏便到娘家分了十數斤豬肉,七八十個鹽蛋,又令丈夫到各處東家通了三四元英洋做起一個大倉來。這日便令丈夫在家照料,次日便僱了四五十人割稻,一連割了三日,自己煮飯煮肉,又收拾十數樣菜來,均是一個人料理。阿牛卻叫他到田中監督。一日滿屋稻子己推塞不下,用斛量量,卻有五十餘石。原來幾畝田稻子本不應有如此之多,因勞氏母子勤力,稻子遂加了一倍。先生喜歡得了不得,次年愈種得多了,到收成時卻有六七十石稻子,先生因此全虧了老婆不致餓死。
  不料先生無福,種了兩年田,粵匪大王李世賢擾亂浙東,人人逃難。此粵匪即是長毛,因其無男無女皆不剃頭,故人呼為長毛賊。這長毛起事時最重是天主教,起於道光二十七年,不上三年,聚眾至數十萬,其勢剽悍,銳不可當,連路拿人強使入伙,拿著年輕有力氣的,最喜歡拿著老的及吃鴉片,便說無用,一刀兩段。起初尚不准姦淫婦女,至亂到江浙,破了蘇杭,婦女遭難不計其數,然而大半皆是小腳,若大腳聽了風聲不好早已逃走,浙東婦女均繫小腳,且四處皆山路,小腳婦女不能走路的被長毛淫毒不堪,並欲求死而不得。是時浙東遍地長毛,到處失守,左文襄公用以四品京堂由江西饒州樂平誓師援浙,到處救出難婦無數,卻均是大腳的,可知小腳婦女盡皆遭劫。此時先生聞得這個消息便說:「這是我沒福,才種得田兩年又要逃難。」
  勞氏道:「不妨,我能跑,我是不怕,所怕魏家趙姨娘這樣小腳,便無生路了。」
  先生道:「我亦不怕,只是天下大亂,賺不來飯吃。」
  勞氏聽了冷笑道:「你原來是書呆子。現在各處軍營要請辦文案的幕友,我想能寫能做的均不去得,為何無飯吃?」
  先生聽了大喜,便打算投營辦文案。於是風聲一日緊一日,鏡如弟兄在家亦曉得了,聽得山中長毛不到即有意逃山。華如道:「山中長毛豈有不到之理,依我說不如不逃。現在徽州江西均有長毛,我想逃亦瓦益。」
  老三慫慂趙姨娘一定要逃,一家上上下下皆說逃走好。鏡如不得已依了,又說:「家中什物太多,不能齊帶,只好檢幾件要緊東西帶去。」大家商議,先逃至楊村,此處是進山的路,看勢頭不好便進山藏躲。家中收拾了好幾天,一面又叫家人先至楊村觀看房屋,又由倉房運了許多擔白米,又著長工擔了許多食物,其中火腿最多。趙姨娘是渾身帶了六七斤金器,只算金鐲子卻有四雙,每只都七八兩重的。趙姨娘金器本不止這些,因屢被曹小鬼騙了許多去,故只剩得這些。曹小鬼這兩年騙了趙姨娘東西,怕姨娘問他取,有一年不敢見姨娘,姨娘只能罷了。不料家人中又有名章福者又看上了他腳小,時常勾引他,婦人本是水性揚花,又是娼家出身遂與章福相好,惟於錢財則又恐如曹小鬼一般被他騙去,因雖與章福相好,錢財是分文不與。今要逃反故將金器帶了一身。不知如何逃反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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