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回
  畫船書舫懷同暢 綠鬢紅燈志更殊

  話說隱仁為何要罵兒子?原來自隱仁及先生赴省鄉試,華如嫖興大發,因無人拘管,日日在外遊蕩,先時鏡如還老實,後來亦被老二帶壞。鏡如本偷吃鴉片煙,先時尚無大癮,此回偷了些銀洋,還帶領老三水如三人瞞了運使公。將碼頭上頭亭船一隻只看過一路,老大問老二道:「你嫖婊子要喜歡哪一般的,你且說說看?」老二道:「女子自然以皮膚白潤細嫩為先,再如長眉細眼,懸鼻小口,圓頸廣頤,此數件是少不得的。」鏡如道:「腳呢?豈可不講究?」華如道:「我看婦人不在乎腳小不腳小,只要有了上數件,便大些亦可。」原來兄弟三人意見不同。老三年紀尚小,不大理會,聽大哥二哥如此說亦覺得有趣,心想:「大哥說看婦人要腳小,此話是極當,見婦人腳小,行動走路更覺妖嬈娬媚。若要腳大,品貌好的,我們公公從廣東省帶回丫環除春雲外,尚有雪花、玉英,皆是品貌極好,可惜腳大,走路如男人一般,有何趣味。」
  兄弟三人一路談來,末後檢了一隻,此船妓女共有三人,也有大腳,也有小腳。老大老三喜歡小腳,便與小腳妓女說笑,老二則與相貌生得好的說笑,兩腳足足有七八寸。此妓名招鳳,生得長眉俏眼,皮膚滑膩如油,行動如行雲流水快利便捷,原有大腳一種好處。兩小腳妓女一名翠琳,一名愛琳,翠琳自六歲買上船故又名六歲頭。當下老大即說腳小的好處,招鳳聽了不服,將腳伸了一伸冷笑一聲道:「依你說天下大腳婦人是沒用的,請你說說腳小的好處。」老大說:「腳小頭一件站在人前不討厭,婦人以溫柔輕盈為主,腳一小四字皆全。若夜間同睡,壓在身上亦不覺呆重,豈不是好?」招鳳說:「你所說之言,婦人腳小只不可男人喜歡,全無用處。我們做婦人的,要自己想想,若一生一世不動不做,腳裹得小尚不吃苦。若說要做事,要趕路則大腳件件便宜。我再有一說,我們浙東金華衢州深山中有一種徐客婆,其女子向不裹腳,能耕田,能築地,起房屋,挑重擔均係女子,故深山中處處開墾並無荒田荒地,近年來不知增了官府幾多錢糧,各家婦人亦不知掙了幾多家私。若照徐客婆看看,天下婦人若皆不裹腳,正如孔夫子說『生財有大道,生之者眾』,大腳婦人盡皆變為農夫,於國於家兩有稗益。」招鳳末說完,翠琳已將老大拉至房艙中,歪身將老大壓在鋪上。自己便盤腿在鋪上,將一隻小腳伸入老大懷中,老大見了肉酥骨軟,用手捏了又捏。翠琳唯恐其坐不久時生意不能到手,又叫老三亦來坐,於是愛琳將老三推進房艙,在對面鋪上倒下,便將小腳擱在老三腿上,老三從未見過,似覺面紅心跳,這邊招鳳與老二頑了多時,在外間炕上兩人對口各相取笑,老二用於摸乳,招鳳斜著眼笑道:「老二,你不怕大腳討厭我便嫁你。」
  老二說道:「真個嫁我,要幾多身價?」招鳳低聲道:「此時不能脫身,要過兩年,為我娘嬤做了兩宗若大買賣,然後才肯放我上岸。」
  這邊老大老三被翠琳,愛琳迷住,未到黃昏,老大道:「老二,我們吃一桌正飯,回城如何?」老二道:「很好。」翠琳便通知後艙擺飯,後艙答應。不一時擺上一桌正菜來。兄弟三人各各站起,一人手上拉一個隨便坐下,招鳳便說叫陪花,老大老三皆不熟悉,老二便說叫會喝酒的來,水手去了不多時,便背了一個名叫關鳳,生得面如滿月,豐腴穠麗,骨弱肌香,裙底卻是大腳,問了姓名後便坐在老二身邊,老大不大理會,只與翠琳頑笑,老二指著叫來的關鳳向老大道:「你總愛腳小,全不在他處講究,此人可生得好麼?」老大道:「此可叫做半截觀音。」關鳳聽了不耐煩,招鳳便幫著說道:「我們皆是腳大的討人嫌,老大你可把小腳供在香火堂做了祖宗何如?」翠琳、愛琳聽了亦幫著說道:「別人小腳與你何干?老二你愛腳大將來可討他一個能種田鑿地。大腳省得家中養牛。」愛琳末說完,關鳳二人皆生氣,說:「我們腳大能跑路,譬如有急難,聽得人說這兩天長毛信息緊急,江西有兩縣已失守,婦女遭難者不計其數,均繫小腳,若大腳早已跑走了,我們如有長毛到來,小腳婦人跑不動均係殺頭鬼。」二琳聽了大怒,搶在自己船上不好發作,便與老大豁拳,關鳳即與老二扯馬,老三便與翠琳猜子。徐徐各有酒意,招鳳便叫取琵琶來唱了一套『小進宮』,愛琳唱了一套『七十二條心』。關鳳見老二一手拉住衣襟要摸他,一手又插在招鳳懷中便唱了一套『滿江紅』,內有兩句是『一枝樹兒東西擺,見了女人個個愛,冤家,冤家,哪有良心在』。老二聽了笑了一笑。這邊老大老三纏住翠琳,因翠琳腳小而且端正,腳背貼平,腳尖中翹起實覺可愛。老大將腳挑起翠琳小腳在凳底蕩鞦韆,老三又要將翠琳小腳拉過去,翠琳任他二人胡纏。不一時,琵琶遞到翠琳手上,翠琳亦便唱一套『滿江紅』,內有兩句是『一樣樹兒開不得,兩樣花丟不掉,你捨不了他』。合席皆大笑起來。
  不一時大家唱完散席,關鳳仍叫水手背回,再看表時老二道:「了不得,時已三更多天,不能進城,只好在此頑頑。」老大便道:「我不久要吃煙,因頑耍忘記,此時可要不得了。」翠琳因與老大打煙。招鳳有了酒興,躺在外間炕上口口聲聲叫老二走來有話說,及至老二走來面前卻又無話,將手緊緊握住老二手,老二會意,便挨招鳳躺下,這邊老大正在吃煙,手上有一隻玻璃翠鐲子被翠琳看見,翠琳便道:「賞我。」老大不應,翠琳見他不肯,便將頭滾到老大懷中,一手將煙盤推開,將手低低提著老大耳朵問道:「你既愛我,是真心是假心?若是暖心,早早走開。」一隻手卻緊緊摟住又說:「若是真心,為何不與我翠鐲?我是不依的。」說了又將小腳撩動。老大心動。欲要放膽,恐翠琳高聲叫喊,又聽得翠琳說:「若與我翠鐲。我樣樣皆隨你。」老大著急,便將翠鐲脫下,翠琳見了劈手奪去套在自手上便走至老三前,老三末睡,愛琳早被酒睡去,翠琳推開老三讓出一條空處橫嵌在老三身旁,兩隻小腳仍勾老大說:「來來來。」老大被其弄得頭昏腦暈不能到手,空去了一隻玻璃翠鐲,復見了翠琳走開,又復用腳勾他,他欲待走至對鋪來,又見老三愛琳又係同鋪,心中一想猛然大悟,是個騙鐲子法子,卻又不好將鐲子取回,老三早看見兩人情形,又見二哥與招鳳同榻,心想:「婊子,原來有錢無事不可做的。」一手將愛琳搖醒一手從衣扣上脫了一隻鍍金錶與他,愛琳懶得接心中會意便把表接了。這邊老二已醒,老大便說:「夜深肚中復餓,可弄點雞蛋飯吃吃。」
  翠琳便說:「有。」老三說:「不要吃。」愛琳一骨魯起來用眼瞟住老三,老三被翠琳做了眼色即說:「再翻一桌。」後艙並未曾熄火,不一時又擺上一桌,天已五更,各人上席,只覺眼花口苦,酒菜皆不能吃。坐一坐天巳大明,兄弟三人便要走,老三至後艙取扇,愛琳隨後跟來,將老三按在鋪上親了一個嘴說道:「可記得麼?」老三魂靈已被愛琳收去,急急忙忙說:「記得。」搶步出艙。
  三人一逕到家,原來並無人知覺,可見吃煙誤事。趙姨娘懶得走路從來不到書房,且年輕與鏡如兄弟不相上下亦無畏懼。次日兄弟又備許多銀洋送與婊子,送了又偷,偷了又送。這一日老頭兒開銀櫃見洋錢少了十數包,查考起來,管門的方說出弟兄三人有數日不歸,運使公恨極,當時各人責罰了一頓,因寫信告訴隱仁,隱仁因看信罵兒子不爭氣。罵歇先生進來,便將家信遞過去,先生拆開看了,知家中所交安家洋錢不夠用,兒子又病秋痢,曉得老婆央岳家管賬寫的信,只三四行字,寫得無頭無腦,恐要亂了作文章心思,便將原信搓作一團投入字紙簍中去了。隱仁見他信看完便知先生家錢不夠用,不來問及只說:「後日要考遺才,先生過來送考好麼?」先生說:「應該來。」先生來時未吃飯。圍叫家人叫了一碟酥藕吃完先生回去。
  欲知如何考遺才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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