卅三.
我們沒有再說什麼,靜靜地享受著潮濕的海風。才坐這麼一會兒,我的鏡片已蒙上了一層薄霧。在陽光下,所看到的景物都帶著細微而強烈的金芒。
突然間,一部華麗的賓士跑車高速從我面前掠過,我一驚。車中有一男一女,陽光反射在那個男子的頭上,非常刺眼,但他的身影非常熟悉。我忙指給貝珍看,說:「那是誰的車子?」
「你看到什麼了?」她反問我。
「不知道是不是東尼!」
「是他。」她臉上蒙了一層陰影。
為了證實她的猜想,我們再駕車到東尼失蹤的那個地方。她毫不猶豫地指著左邊山側一幢精緻的樓房,黯然地說:「這一帶住了好幾位有錢的單身女人,說她們單身也不正確,她們經常在外埠弄些男人回來。她們之中,有的和丈夫分居了,有的則是某些重要人物的情婦。假如我猜的不錯,東尼一定是被瑟勒絲娣迷住了。」
我一想,只有這個可能,昨夜我們曾經在此大聲吵鬧。她在上面一定看見了,後來開車把東尼接去。我問道:「瑟勒絲娣是什麼人?」
「她年輕時曾當選過選美小姐,後來被沙市的一個富豪看中了,把她藏在這裡。現在年紀大了,那個富翁也不常來,她就隨便勾搭一些男人。」
「那倒和東尼旗鼓相當。」說完我才想起這話對貝珍太難堪了。
「我怕東尼要吃大虧。」她卻憂心忡忡。
我們趕回海灘,把消息告訴尼奧,他聽了就要去找東尼。我忙勸他說:「最好等他來找我們,反正我們沒事,好好享幾天清福。」
尼奧想想也不錯,東尼有了下落,大家也就不再擔心,都痛快地嬉戲遊玩。只有貝珍愁容滿面,擔心東尼會被瑟勒絲娣毀了。
「妳放心,東尼從沒有栽過跟頭。」我只能老實的安慰她。
「你不知道瑟勒絲娣的手腕有多厲害,她……」貝珍說了一半,又羞於啟口,停了一會,才說:「她那一方面的要求太多,什麼男人都吃不消。」
吃了晚點,(作者註:此地無進晚餐的習慣。)東尼似乎真把我們忘了,連消息都不給一個。貝珍因答應了那個青年,要為威瑪牽線,和秀子三人準備再去遊園。
我裝作不知道,找了個機會,很誠懇地對威瑪說:「這裡的年輕人比沙市的老實,妳假如希望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,可別為了我這個流浪漢,誤了妳的前途。」
她幽幽地說:「你放心,我不會死纏著你的。」
她這話說得我慚愧不已,我還想解釋,但解釋什麼呢?她說得夠坦白了,我只有滿懷感激地伸出手與她相握,祝福她。
她沒說什麼,望了我一眼便走開了。這一眼,幾乎又令我心軟下來。我憑什麼拒絕她呢?如果真看穿一切了,與她結婚又有何不可?我口口聲聲說自己解脫了,毫無慾望了,怎麼還有這個不與她結婚的慾望?
我和尼奧站在花園外側一群青年的旁邊,花園內穿紅戴綠的少女,遠比駐觀的男士多了許多。她們手挽著手慢慢地逛著,擺出了最優美的姿態,柳腰款擺,流眸生輝,一個比一個逗人喜愛。
秀子向我們招招手,貝珍立刻止住她,但無數的目光已向我們投射過來。
我忙拉著尼奧,走到一棵鳳凰樹下,說:「我們等著看熱鬧吧!有不少年輕人想追秀子哩!」
尼奧覺得可笑,說:「看我的女人給別人追,這是怎麼回事?」
「或許你已知道,不妨今天再看個明白,你能得到秀子是多麼幸運!」
「你呢?你也想證實自己的幸運?」
「剛剛相反,我想看是誰比我更幸運?」
我發現了一個紅髮青年,一再與威瑪用微笑交談。最後,威瑪終於在他面前停下,兩個人走到一條青石凳前,坐了下來,脫離了戰場。
我覺得這裡的女孩子確實要比沙市的美麗得多,本來美感就不是絕對的。大都市中的少女,永遠走在時髦的尖端,那些奇裝異服,固然引人注目,卻遮掩了她們天生的麗質。在這裡,最新奇的服飾也是在沙市曾經流行過、習以為常的款式,它不再喧賓奪主,反而更能襯托出主人的嬌麗。
除了衣著、化妝,我發覺人們的姿態、風範也隨著地方而異,所以外來的人才會如此引人注目。威瑪在沙市不過是個平凡的女孩,到了這裡,卻顯得十分與眾不同。
貝珍和秀子看看責任已了,便逕向我們走來。眾目所視,秀子羞紅著臉,帶著無比的滿足,倒進了尼奧的懷抱。尼奧故意說:「別這樣,妳會給我招來麻煩。」
秀子不解地抬頭望著他。尼奧說:「東尼沒被綁架,這些年青人卻有可能綁架我哩!」
秀子又羞又高興,把頭深深地埋進了他的胸部。
我伴著貝珍,四個人在眾目睽睽下,離開了公園。尼奧和秀子走在前面,貝珍若有所思,輕輕地說:「秀子真了不起,她眼中只有一個人。」
「妳眼中不也是只有一個人嗎?不同的是,她為了今天的幸福,曾經付出相當大的代價。不管你要的是什麼,都要先付出。」
她靜默了一會,說:「當然,如果值得的話。」
「告訴我什麼叫做值得?」
「很難說。」她考慮了半響。
「對了,那不是越考慮越困難嗎?」
尼奧與秀子緊緊地互相依偎著,路燈把他們合成一個的影子愈扯愈長,好像沒有任何力量能夠把它們分割開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