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五.

  下午,為了躲避威瑪,也為了安排出硌,我去找老馬。他又泡在吳先生的餐廳裏,老劉也在座,一見到我,他們就叫著:「朱大仙來了!」
  我問起老王那個老光棍,他們互做神秘的一笑。老劉說:「他在相親!」
  「好呀!要脫離苦海了。」
  「可是地獄在望哩!」
  「難得你來救苦救難,口聊不如手聊,手聊實惠!」老馬打斷了話題。
  我實在不解,說:「你們成天打牌不覺得膩嗎?」
  「成天打?那有那麼好命!我們一天只打一次而已!」
  他們開的商店專賣進口小禮品及女裝,主顧幾乎全是女性,太太們忙得抽不開身,先生們又幫不上忙。樂得幾個人一碰頭,便湊一桌麻將,等到太太們下了班,再換一批人馬繼續打下去。
  「觀身是苦!人生不打麻將做什麼呢?」這是老馬的口頭禪:「電影電視看不懂,外國朋友走不動,有閒太太不放心,錢多偏偏沒處用。為了發揚中華文化,只有打麻將。這叫幸福人生,皆大歡喜。」
  老劉專門喜歡跟老馬唱反調,他說:「今天星期六,咱們就不要打了,太太們正在清理店舖,(巴勞工法規定商業時間必須和一般辦公時間相同。)等她們來了,帶著孩子們一起去郊遊,聽朱蓋仙蓋一蓋!」
  老馬怏怏不悅:「郊什麼遊?還不如到我家院子裡乘涼!那幾棵老樹,比什麼都有靈氣!」
  「說得好聽!每次到你家院子乘涼,你就說乘涼不如打麻將!」老劉其實也是個標準的牌迷,只是嘴巴硬,不肯承認。
  「本來嘛!我們不打麻將能做什麼?」
  「你們到巴西來幹什麼?好像是為了打麻將而來!」我點了他們一句。
  「得了吧!我們是俗人,你別笑話!」
  「俗人該在功名利祿裡打滾,我還在追求真理,你們卻比我看得更開,打打麻將,逍遙的過日子,你們才是真正的嬉皮神仙!」
  「那倒好,我是馬大仙,他是劉大仙,一個豬大仙再加一個蜈蚣大仙,都是妖精!」老馬說著,自己也笑了起來。
  大家想著都好笑,老劉還要氣吳先生,說:「什麼蜈蚣大仙,他該叫烏龜大仙!」
  吳先生捏了他一把,老劉大叫:「烏龜大仙在使妖法!」
  老馬也加一句:「你們倆半斤八兩,為什麼不用你的角戳他!」(註:巴西俗稱戴綠帽子為角。)
  老劉便對吳先生說:「他會罵人,我們不必抓他的小辮子,可是我們得懲罰他。今天做什麼都可以,就是不打麻將!」
  吳先生舉起雙手說:「擁護我們的角大王,今天去郊遊。」
  這幾位太太,又能幹又賢慧。老爺們說一是一,絕無異議。於是做了些三明治,帶了酒水,開了兩部旅行車,沿著海邊奔馳。
  開不了多久,先生們又吵開了。這時才三點鐘,太陽正烈。老馬主張去俱樂部,老劉便堅持要到海邊。老劉說:「你的心思我還不知道?到俱樂部一坐下來,不是打麻將,就是打撲克,今天偏不讓你如意!」
  吳先生也說:「今天讓他手癢個夠!明天我再給他吃巴掌!」
  「明天也不打,讓他癢上七天!」老劉說。
  找了半天,海邊難得有蔭涼之處。老劉嘴巴雖硬,白白嫩嫩的皮膚卻經不住考驗。他東看西看,看中了一棵大樹,我們把車停在樹旁,太太們便忙著把吃的搬了出來。
  孩子們高興得不得了,早跑得不見影子了。老劉呼吸著新鮮空氣,得意地說:「你們看,這裡多好,只可惜沒有坐的!」
  老馬悶不吭聲,在他車中取出幾張折疊椅,老劉見了說:「這還像人,恕你剛才之罪!」
  太太們又抱怨了,嫌食物沒地方放。老馬胸有成竹地又搬出一個活動方桌來,這才快快樂樂地大吃大喝。
  他們對我的神仙生活都嚮往不已,一再問長問短。我礙著太太們在場,隨便講了些趣事,最後我說:「最近我想離開那裡。」
  「為什麼?神仙做膩了?」
  「做神仙要清心寡慾,他們現在吵著要做生意,倒不是自命清高,我也認為應該隨遇而安。問題在這些人搞不清他們在追求什麼,與其留下來跟他們瞎混,倒不如做些對自己有意義的事。」
  他們也同意我的看法,大家沒有話談了。老劉的哈欠一個接一個,吳先生把剩下來的吐司切成小塊,輕輕捏著,用中指去觸摸。老馬笑著說:「是白版!」
  「不!是九筒!」
  「算了吧!賭什麼氣!上我家打麻將,算我錯啦!在這裡浪費大好光陰多可惜!」
  老劉兩眼一翻:「只怪你考慮不週!桌椅齊全為什麼不帶副麻將來?」
  老馬說:「撲克牌車裡有,打『布拉枯』(作者註:巴西的一種遊戲,兩副牌混合,打法介於麻將與橋牌之間)如何?」
  「不行!打麻將,我奉陪,否則我寧願睡覺。」
  「就等你這句話,本山人早就虛位以待了。」
  老馬發出了勝利的笑聲,其實,麻將籌碼,早就準備齊全。這又是他的人生哲學,萬事有備無患。
  只是,這場麻將打來真是慘不忍睹,吸血的黑蚊子轟炸個不休,樹上的青蟲、鳥糞掉了滿桌,還要不時的搬動桌椅,以躲避太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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