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三.

  我們都睡了,想不到東尼居然在深更半夜回來了,更令人不解的,是甘格也跟他在一起。他把我們都叫醒,點了蠟燭,大家圍坐在工作室裡。
  誰都不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,但是見到他容光煥發,大家也陪著高興。沙爾索一直打著哈欠,最後老實不客氣地靠著牆壁打起鼾來。
  東尼一再神秘地望著我笑,笑得我心裡發毛。大家坐定後,他清理一下喉嚨,煞有介事的說:「今天是宇宙神教沙爾瓦多分壇第一次革新會議,出席人有尼奧,秀子,朱,甘格,半個沙爾索和東尼我。」
  沙爾索聽到他的名字,小眼睛張了一下,仍舊打著呼嚕。東尼繼續說:「房租繳了,朱的護身符發生了效用,律師說明後天就去找人把電燈裝起來。」
  原來是為了這個,我喜歡蠟燭,有了電燈反而沒有情調。東尼又說:「好幾個答應捐款的人都去旅行了,收到的錢只夠繳房租。可是,有個天大的好消息,只要我們願意幹,不僅今後生活不愁,還夠資格辦一個孤兒院。」
  說完,他望著大家不再作聲,只不時的瞟我一眼。甘格已恢復了平靜,也不斷地斜眼偷看我。
  秀子很感興趣,開口說:「東尼!你……」
  「東尼!你說呀!」尼奧比她更急。
  「我說!我說!但是在我把話說完以前,誰都不要打岔,你們答不答應?」東尼先放話在前面。
  「只要你不吊胃口,我絕不多嘴。」尼奧表示。
  「你呢?」東尼問我。
  「你說完了我也絕不表示意見。」想必是上次我阻止他打賺錢的主意,他今天特別要穩住我。其實,我本無意阻止別人去賺錢。如果不能志同道合,做出了有違初衷的事,我大可隨時離去,不必強迫他人和我一樣。
  「好極了」,東尼侃侃而談:「今天下午募捐時,我遇到米朗達,他拉我去他家裡。不知道朱耍了什麼手段,總之,他提議要請我們這幫人給他經營一間雜貨店,條件是在三個月內由現在的不賺錢做到賺錢。當然我不敢答應,因為我們都不是生意人,而且我們不是來賺錢的。
  「可是等他把那間雜貨店的位置一說,我立刻有了一個主意,那地點在畢杜巴區,面積也很大。畢杜巴是新社區,而且全是高級住宅,附近還沒有一間像樣的超級市場。當然開超級市場要大本錢,但是也能賺大錢,我便建議由我去找人,投資個幾百萬,開一間高級的超級市場。」
  我猜這是威瑪的主意,反正不論他們怎麼辦,我絕對置身事外。尼奧聽了也沒有露出一點興奮之意,但都不便打岔。
  東尼繼續說:「米朗達聽了,非常高興,我便打了個電話到里約。正巧這個朋友也在找我,說巴西石油公司增資,他們買了百分之二的股份,打算進軍巴伊亞的房地產。他們一聽能在畢杜巴區找到土地,連計劃都不聽,條件都答應了。」他又開始賣關子了,望著大家,面帶得色笑著不說話。看看我們個個面無表情,他覺得沒趣,只好接著說:「我的條件是,只要生意談成,他們就捐錢給我們,辦孤兒院!」說時,他激動得面色微紅,興奮地搓著雙手。
  尼奧聽得有興趣了,他習慣性地換一個姿勢,身體往前傾,左手撐著下巴。那是他專心聆聽的意思,東尼受到鼓勵,又說:「米朗達聽說要辦孤兒院,他說那根本不是問題,有一個政府辦的孤兒院,一直找不到理想的管理員。以我們的條件,只要願意,隨時都可以去。他不管我們怎麼辦,只希望我們先幫他把雜貨店的事辦好。
  「詳細情形明天再談,我回來先徵求大家的意見。還特別把甘格找來,他表示贊成,現在全看你們的了。」東尼說完,很戲劇化地做個手勢,然後端端正正的坐著,一副準備接受審訊的樣子。
  我說過絕不表示意見,事實上也無意見可以表示。他們如果贊成,我準備一走了之。如果談不妥,也與我不相干。秀子有些心動,看著尼奧不語。
  尼奧盤算了一下,說:「這件事,依我的看法,除了你,我們誰都幫不上忙。只要你不擔誤功課,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。只是政府那個孤兒院,我倒希望能談一談。朱,你看如何?」
  東尼接下去說:「其實這不會擔誤功課,米朗達拉攏我們,完全是為了威瑪。後來因為他這塊地,正好在巴西石油公司的計劃區內,才演變成這個局面。這件事成不成,不在於里約方面,而在於米朗達的態度。所以我希望朱出面,由我來出主意,保證不牽連威瑪。這是為了大家的修行,相信朱不會太自私的。」
  大帽子給我戴了不少,我仍然聳聳肩,未置可否。
  「你這算答應吧?」東尼緊逼不捨。
  「我說過絕不表示意見。」我忍不住表示了意見。
  「米朗達並沒有提到你,威瑪的事我也只是猜測。你也不必做什麼,僅僅明天出席一下,表示我們團結一致。看在那些孤兒的份上,救救人也是應該的。」
  想不到東尼還會統戰,尼奧沒有說話,秀子和甘格則充滿期待的望著我,他們都急切地需要安定的生活。這原本就是個永恒的矛盾,要追求真理,就得不到安定。就以宗教為例吧!哪個教會不是成功的企業機構呢?沒有企業的支持,那麼多的神職人員,又怎樣為子民服務呢?
  正因為宗教解決了這個矛盾,所以宗教不再是真理的追尋者,而成為社會秩序的穩定力量。我們這些迷途的羔羊,在還沒有開始起步之前,就已經嚮往安定的人生,我們究竟在做什麼?為了傳揚宇宙神教?增加一種信仰的選擇?藉著各種慈善事業及社會福利,以供靈魂贖罪?
  我沒有那麼多高貴的理想,我祇想瞭解宇宙的真相,就算是做不到,也是我的目標。這一剎,我悚然了,個人是人類的縮影,人生也只是生命的局部。連這些自命追求人生真理的人,都會這樣輕易地投向他們所反對的陣營,是否這就是人生的真實?
  好在,我還有這份覺及悟,只要我繼續追求下去,管別人作甚?我不能以我的一生來窺覷人類的規律,正如同不能以嬉皮的生活來體驗整個人生。到底,這種生活只是一種獨特的方式,一個人生的片斷而已!
  是時候了,我決定在短期內脫離他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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