廿一.
受到甘格這一番話影響的,首先是東尼,不由得又令他回到那個解不的心結。其次則是秀子,我記起凱洛琳說:「秀子是個女人……」女人和男人根本的差別,是她有個簡單而原始的慾望--家。平時她不提這事,因為這也是她的最痛。她愛尼奧,犧牲自己,為的是讓尼奧能夠安心追求他的目的。
但她也有脆弱的時候,這兩天來變化太大了。一件事引出另一件,情緒影響著情緒,終於她忍不住,哭了。誰都沒有心情勸她,誰都想盡情一哭。但是我們這些大男人,卻只能一個個咬緊牙根,聽她淒婉的哀聲,和著溫熱的淚串,刷過冰冷的心頭。
沙爾索沒有這份感覺,他天生是個樂觀者,這時他又搬出了靈藥。沒有人願意接受,大家都在矛盾中掙扎,是向人生妥協呢?還是征服人生?
沙爾索見大家呆若木雞,他便自顧自地燃起大麻,嘻嘻地笑著。每當他一抽大麻,話就不停,也不顧別人怒目相視,自言自語地說:「絕!絕!愛人也好,人愛也好,我小子不懂那一套。我住鄉下的時候,看中了一個世界小姐,我對她說:「『我喜歡妳』。
「她說:『可是我不喜歡你』。
「我說:『這樣更好,省得麻煩』。
「她說:『你為什麼喜歡我呢』?
「我說:『因為妳美呀』!
「她說:『誰說我美』?
「我說:『我呀!所以我說妳是世界小姐呀』!
「她說:『你胡說』!
「我說:『胡說有什麼不好?妳高興,我也高興呀』!
「她說:『你明明知道我是個瘸子』!
「我說:『瘸子也沒有我難看呀!你瞧我像個毛猴子』!
他說著撩開上衣,又露出他那身毛。他這一逗,雖然沒有人笑出聲,倒也沖淡了不少哀愁。他繼續說:「她就叫我去看她老爸爸,我說:「『不行,萬一妳爸爸是維亞多,看上我豈不糟了』?
「她的老爸住在山邊,他先看我的腿,短一點,可一條也不少。他問我:「『你要打獵』?(註:巴西話打獵與結婚音極相近。)
「我說:『我的槍法不行,瞄不準』!
「他說:『我也不準,所以把女兒打成瘸子』。
「我說:『我沒有獵狗』!
「他說:『如果你管用,就不用狗』!
「我說:『我行頭也沒有呀』!
「他說:『只要有驢就夠了,我年紀大了,只有這麼幾個女兒,一個換十頭驢,才能越老越驢』。(註:巴語驢為笨之意。在文法上「越多驢」與「越驢」相同。
「誰叫我只有一條驢呢,不然,嘻嘻……」
他一個人笑得好不開心,別人卻無心說笑。一個人無欲則剛,甘格以往沒有愛的煩惱,也沒有成家的慾望。那時,他經常能保持寧靜的心境。現在,他有了一個希望,卻是他情況所不允許的,他再也笑不起來了。
東尼打破了沉寂,他說:「今天下午我要去繳房租,我準備多弄些錢來,還有什麼要買的?」
我說:「伙食費快光了。」
尼奧說:「下週我們要去貝林,需要錢。」
東尼看到秀子彷彿有話要說,便問道:「日用品還夠不夠?」
秀子搖搖頭,沒有開口,東尼皺著眉頭說:「也要錢吧?」
秀子點點頭,東尼掏出一個小本子,一一記上。他默算了一下,突然間,把簿子和筆往地上一摔,憤怒地跳了起來,大聲吼著:「錢!錢!錢!什麼都是錢!我們還是人嗎?」
大家吃了一驚,卻沒講話。沙爾索已經吸醉了,他糊裡糊塗地應聲道:「嘿嘿……錢……嘻嘻……誰要錢……」
東尼一肚子火,無處宣洩,指著沙爾索道:「你當然不要錢,等你有了負擔,就知道錢的重要了。」
沙爾索楞楞地望著東尼,半響才懂,他傻傻地笑著說:「要錢嘛!就去賺嘛!」
「誰去賺?還不是我嗎?」東尼怒氣沖沖地大吼。
沙爾索不知道東尼是有感而發,被東尼一吼,頭腦清楚了一點。他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臉,謹謹慎慎地瞄了一眼,發覺氣氛大異尋常。嚅嚅了半嚮,還是決定向東尼示好,於是又拉開了笑臉,對東尼說:「要賺錢,我告訴你,我們鄉下有個老頭,他……」
東尼懶得聽,突然想到一件事似的,猛地站起來說:「哼!不論如何我要想法弄些錢來!我不信弄不到!」
我很同情沙爾索,眼看著東尼出去了,他的話卻掛在半空中,我便接口道:「沙爾索,你說那老頭怎麼啦?」
沙爾索眼望著東尼的背影,聽到我的問話,漫不經心地說:「老頭?啊,老頭死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