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五.
貝珍著實累了,一坐下來,靠在我的肩頭睡得好甜。沙爾索又取出大麻來與眾同樂,我興趣不大,一口也沒有抽。不一刻,漆黑的房中,好似擺了一地的泥菩薩。
我打坐已有幾分火候,一坐幾小時也不成問題。只是肩頭上貝珍的重量,不僅壓得骨節酸麻,而且魔念叢生。起先,她是斜著身子,把頭倚在我的肩胛上。後來一再翻身,竟然把我的大腿當成枕頭,蜷曲著身體,睡得好熟。
她雖然膚色較深,但掩不住那甜美的輪廓。這一刻肌膚相親,我按不住心猿意馬,卻也忘不了她是個心目中只有東尼的好女孩。
我沒有帶錶,不知是什麼時刻。但以街上的汽車聲來判斷,大概接近午夜了。
恍惚中,一個人影衝了進來。我一驚,只聽那人叫著:「沙爾索!」
沙爾索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。那人說:「找到東尼了!」
「在那裡?」我衝口而出。
「在醫學院屋頂上!」
「什麼?」大家都驚醒了,沙爾索揉著眼,問道:「誰在醫學院屋頂?」
「東尼!」
「我的媽呀!他可真會爬!」
尼奧、秀子都站了起來。貝珍被我搖醒,兩眼惺忪,似乎還在做夢,及至發現還倒在我腿上,她連忙爬起身說:「對不起,我太睏了。」
「我們快去。」尼奧急著就要走,招呼著大家。
沙爾索又入定了,甘格也抽得太多,茫茫然不知置身何處。我的腿已麻得不能動彈,血液在微血管中鑽動,難受得說不出話來。
尼奧見大家都迷迷糊糊地,他迫不及待,拉起秀子隨著那個嬉皮先走了。
貝珍還沒有進入情況,問我道:「他們要到哪裡去?」
「找到東尼了。」
「那我們也快走呀。」她立刻著急起來。
「等一等,我的腳很麻。」
等到能走動時,尼奧早沒有了影子。這時沙爾索倒清醒了些,也跟著我們出來。
沙爾索那兩個跟班的嬉皮,像是一雙影子一樣,永遠不聲不響地拖在沙爾索的身後。沙爾索說:「嘿!醫學院真邪門……才摔死了兩個……。」
「怎麼摔死的?」我不禁替東尼擔心。
「怎麼摔死的?」他又嘻嘻地笑起來了。大麻的藥性大概還沒有過去,他歪歪斜斜地走著,倒像在練醉八仙的步法。
他迷糊了一陣子,又說:「嘿嘿!那小子說做愛愈高愈刺激……絕!東尼……」
醫學院在聖法西斯教堂的一側,是棟四層樓的建築,完全是義大利文藝復興時期風格。幾柱哥德式的塔尖,在黑夜中倍顯神秘。尤其是有幾株百年大樹,枝葉繁茂,蔭影幢幢。那灰沉沉的磚石建築,原本曲直分明,此時月光昏暗,遠遠看去,一派中古的遺景。
我們趕到醫學院前廣場時,已有一大堆閒人,無不指著屋頂大發議論。
不知道東尼在哪裡,只見到三個人影正沿屋脊移動。有人大笑著說:「好哇!這年頭女孩子都喜歡刺激,你看那三個女人。」
「誰說的?那是男的!」
「你沒長眼睛?頭髮那麼長……」
我們正打旁邊過,說話的人一見到我們,伸伸舌頭,硬生生把話給嚥了下去。
走近一看,在屋頂上的竟是尼奧、秀子和另一個嬉皮。廣場中還有幾個嬉皮,見了沙爾索,忙過來說:「東尼先前在右邊,曼奴爾一上去,他就不見了。」
沙爾索問道:「哪裡可以進去?」
「大門鎖上了,只有走後門。」
沙爾索這時不糊塗了,他對兩個跟來的嬉皮說:「你們叫大夥在外面等,不要嚷,免得上面的人分心,滑了手。」
說完沙爾索便領著我和貝珍,由後門繞進去。要上屋頂必須先上四樓,進了門,他止住我們,叫我們在樓下等候。
大樓內一點燈光也沒有,顯得陰森森的,貝珍很害怕。我便扶著她的肩膀,她身子不停的抖顫,靠著我,連大氣都不敢出。
過了一會,我聽到尼奧的呼喚:「東尼!你在哪裡?」
沙爾索粗嘎的聲音也由另一端傳來:「在那頭,我們快圍過去,把他逼到樓梯口來。」
我四下一看,如果不走樓梯,只有一株枝葉濃密的大樹可供攀登。不過我懷疑一隻手還打著石膏的東尼,怎能隨意上下。
這時,遠處一呼一應,聲音漸漸移向我們這邊。突然之間,又傳來了樹枝抖動的聲音,我抬頭往大樹一看。一團黑影正在枝葉間閃動,我猜那多半就是東尼,忙叫貝珍在梯階前坐好。我告訴她說:「別怕,也別叫,東尼就在前面這棵樹上。他現在神智不清,驚嚇之下很容易失手,我過去接應他。」
貝珍乖馴地點點頭,縮成一團,靠在樓梯的欄杆下。
我走到樹下,果然看到東尼像猴子一樣,運用兩腿和左手,正從樹枝之間往下滑。他的神態很可怕,滿身都是污垢,但手腳依然相當靈活。
我躲在一個石柱後面,仔細觀望著他,準備隨時去救援。事實上是杞人憂天,他機警地抱著樹幹,滑到地上,然後前後左右打量著,彷彿是一隻受傷的猩猩。
突然,他一眼看到樓梯口坐著的貝珍。她縮成一團,顯得非常嬌小,在微弱的路燈下,很像一個迷途的孩子。東尼怔了一下,竟向她跑去,興奮的叫著:「黛西!寶貝!爸爸終於找到妳了!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