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.

  回來後,我一個人在娛樂間裡打坐,靜靜的,連半山俱樂部的音樂都鑽不進耳膜。
  突然,一個黑影子在我眼前,定睛一看,是東尼。他怕吵醒我,屋裏又暗,特意把頭伸到我的面前來,看看我睡著沒有。
  「怎麼回來了?」他的出現嚇了我一跳。
  「你們一走我們也就散了。」
  「不是說要去接力嗎?」
  「笑話,我跟他在一個窩裡快活?」
  我不瞭解他對莉迪亞的感情,難以判斷這件事對他的影響,他接著又說:「你願不願意做一件好事?」
  「什麼好事?」
  「我知道你不喜歡隨便跟女孩子做愛,假如是施捨,你願不願意?」
  「施捨做愛?」我倒是第一次聽說。
  「是的,單方面的需要,便是施捨。」
  「你經常施捨?」
  「有時候,有時也有人施捨給我。」
  「你知道,這種施捨往往會造成不幸的後果。」
  「我保証今天不會。」
  「為什麼你這樣肯定?」
  「因為她們是妓女。」
  「妓女?」我驚訝得再也定不住了。
  「是的,但是妓女也是人,她們也有需要。」
  「別自說自話,妓女如果需要,她可以找客人,還有錢可賺。」
  「你錯了,什麼事一扯到賺錢就是交易,那是她們的職業,在職業上,她們是得不到樂趣的。」
  「不錯,但她們需要的是愛情,我不能施捨愛情。」
  「不,你又不懂了,這些妓女沒有我們所具有的文化程度。她們所知道的愛情,就是別人對她們的態度,只要你把她們當人看就夠了。」
  「就算你對,可是萬一她們陷入了愛情的漩渦呢?」
  「不會的,她們很有自知之明,很容易知足,不會多要的。」
  他的設想打動了我,她們和我一樣是人,我不認為這是施捨。
  他下去後不久,帶了兩個小女孩上來,看年紀不會超過十六歲。見了我,兩個人扭扭捏捏地擠在一起,連頭都抬不起來。
  我知道應該採取主動,以化解她們的羞怯。便自我介紹道:「我的名字很不好唸!他們都叫我朱。」
  巴西人讀CHU 為「西衣烏」,如果唸重了便是一種佛手瓜的名稱。她們唸著,覺得很有趣,一定要我說出全名來。
  因為中文是單音,變化少,為了表達複雜的語彙,便發展出四聲以輔助不足。外國人學中文,最難的便是這四聲,每每把音調搞混了,就像在唱歌一樣。我在巴伊亞大學學音樂的時候,為了教同學唱中文歌,發現了一種唱四聲的方式,極為有效。
  中國各地的方言,除了語音的變化外,主要的不同也在於四聲的音程。國語之好聽,因為它是由正和音組成。第一聲為MI,尾聲延長;第二聲為DO尾聲為MI,成為DO-MI;第三聲為SOL-DO; 第四聲亦為MI, 但尾聲急轉至低八度,唸成MI-mi(低八度)。
  我便用這種方式教他們唱,比如說:「妳非常美麗」,便唱成:SOL-DO,MI,DO-MI,SOL-DO,MI-mi(低八度) 。「唱」得快些,便如同說話一樣。
  她們唱著唱著,立刻迷上了中文,也很快就把我當成了好朋友。
  唱著笑著,東尼摟著一個名叫茀洛娜的,在她身上搓揉著,她抵抗不了,便半推半就地給了他一個吻。
  東尼說:「妳可知道,為什麼我喜歡妳?」
  「不知道。」
  「因為『妳非常美麗』。」東尼用我教的方法一個字、一個字地唱著,音韻悠揚,倒的確像是在唱小夜曲,她醉了,笑著鑽進了他的懷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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