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卷 家道門
竇公禹鈞同宗及外姻甚多,貧困者有喪不能自舉,公為出金葬之,由公葬者凡二十七喪;親姻故舊孤遺有女不能嫁者,公為出金嫁之,由公嫁者凡二十八人。竇公禹鈞有五子:儀、儼、侃、偁、僖,皆登第。馮道贈之詩:「燕山竇十郎,教子以義方。靈椿一株老,丹桂五枝芳。」每對客坐,即一尚書,二侍郎,三起居,四參政,五補闕,皆侍立。
李文靖公為相,治居第於封丘門內,廳事前僅容旋馬。或言其太隘,公笑曰:「居第當傳子孫,此為宰相廳事,誠隘;為太祝奉禮廳事,已寬矣。」又《談苑》云:公所居陋巷,廳事無重門,其逼下已甚,頹垣壞壁,公不以為慮。堂前花欄壞,妻戒守舍者勿令葺,以試公。公朝夕見之,經月不言。妻以語公,公笑謂其弟維曰:「豈可以此動吾一念哉!」家人勸治居第,未嘗答,維因語次及之,公曰:「身食厚祿,時有橫賜,計囊裝亦可以治第,但缺陷世界,安得圓滿如意,自求稱足。今市新宅,須一年繕完。人生朝暮不可保,又豈能久居!巢林一枝,聊自足耳,安事豐屋哉!」
本朝公卿,能守先法,久而不衰者,唯故李相家。子孫數世,至二百餘口,猶同居共爨;田園邸舍所收,乃有官者俸祿,皆聚之一庫,計口日給餉。婚姻喪葬所費,皆有常數,分命子孫掌其事。其規模大抵出於翰林學士宗諤所制也。
張文定公齊賢以右拾遺為江南轉運使,一日家宴,一奴竊銀器數事於懷中,公自簾中熟視,不問。後為相,門下廝奴皆得班行,而此奴竟不沾祿。奴因泣下,公語曰:「爾意江南日曾盜吾銀器數事乎?吾備位宰相,進退百官,志在激濁揚清,安敢以盜賊薦耶?念汝事我日久,今予汝鈔三百千,汝其出吾門下,自擇所安。蓋吾既發汝乎昔之事,不可復留也。」奴泣拜而去。
王文正公旦,局量寬厚,未嘗見其怒。飲食有不精潔者,但不食而已。家人欲試其量,以少埃墨投羹中,唯啖飯而已。家人問何以不食羹,曰:「吾偶不喜肉。」一日,又墨其飯,公視之,曰:「吾今日不喜飯,可具粥。」有母弟傲不可訓,一日,逼冬至,祠家廟,列百壺於堂前,弟皆擊破之,家人惶駭。文正忽自外入,見酒流滿路,不可行,俱無一言,但攝衣步入中堂。其後弟忽感悟,復為善,終亦不言。
張尚書公詠為人孝友慈惠,景德二年登進士第,後知蜀,罷官,歸蜀中,錦綺之物入門,不以適私室,悉布之堂上,請其母及諸昆弟、姊妹擇取之。嘗曰:「兄弟,天之所生,譬如手足,不可離絕。妻妾乃是外舍之人,奈何用外人而斷手足乎?」
許尚書公元,宣城人,以孝謹稱。其父亡,一子可得官,兄弟相讓不受,久之,兄乃曰:「吾弟之才,後日能庇吾宗。」乃以公補郊社齋郎。
真宗命馮元談《易》,元薦查道、李虛己、李行簡三人者與焉,奏曰:「道,歙州人,母病,嘗思鱖魚羹。方冬無有,道泣禱河神,鑿冰取得鱖魚,果尺餘,以饋母。後舉賢良,入策四等。」
晏元獻公手帖與兄及嫂云:「知置得宅子,大抵廉由守分,為官須隨宜作一生計,且安泊親屬,不得待奉足。嘗見范應辰率家人持十齋日,云一則勸其淡素好善,次則減魚肉之價,聚為生計,果置得一兩好莊及宅第,免於茫然,此最良圖。況宦游有何盡期,兼官下不可營私,魏四工部可為戒也。然須內外各且儉嗇為先,方可議此。殊家間僕吏等直至今兩日內破一頓豬肉,此持久之術,是以常為宗親及相交遊言之。」
楊尚書玢致仕歸長安,舊居為鄰里侵占,子弟欲詣府訴其事,以狀白玢,玢批狀尾云:「四鄰欺我我從伊,畢竟須思未有時。試上含元殿基望,西風秋草正離離。」子弟不敢復言。
種公世衡字仲平,少尚氣節。昆弟有欲其家者,君推貲產與之,惟取季父圖書而已。
韓忠獻公教子嚴肅,不可犯。知亳州,第二子舍人自西京停告省覲,康公與右相及姪柱史宗彥皆中甲科歸,公喜置酒,召僚屬之親厚者,俾諸子坐於隅。坐中忽語云:「二郎,吾聞西京有疑讞者,其詳云何?」舍人思之未得。已,訶之,再問,未能對,遂推案索杖,大詬曰:「汝食朝廷厚祿,貳一府,事無巨細,皆當究心大辟,奏案尚不能記,則細務不舉可知。吾在千里外,無所干預,猶能知之,爾叨冒廩祿,何顏報國?」必欲撻之。眾賓力解方已。諸子股栗,累日不能釋。家法之嚴如此,所以多賢子孫也。韓忠獻公汝州太守,趙學士有女,遂與公議親。既過聘,趙公遣人送女來至京城旅店中,一夕病卒,公具素服往哭之。韓忠獻公為河北轉運使,王太夫人坐太平車,以葦為棚,覆獻肅公,乘驢隨車。時王文正公已貴,忠獻公作一路使者,其儉如此。今人聞之,誠可愧也。
丁晉公三十六事,載某氏女子嫁時之服,而篋有摻衣一襲,問其故,曰:「若夫家遇其私忌,服此慰舅姑也。」今無此禮。余以謂昔之為婦,當私忌,慰服尚爾,則受慰者其服可知,嘗切講之,而未知所從。在洛時,聞富鄭公私諱日,裹垂腳襂,
襆頭,襂布衫繫藍鐵帶,此乃今人釋服襂
之衣。嘗聞李世美,文定之猶子,世美曰:「冠以帽,衣白衫,繫黑帶。」余以謂傳稱君子有終身之憂,忌日之謂也。是則其服色亦當少變。
范文正公自政府出,歸姑蘇,焚黃搜外庫,惟有絹三千匹,令掌吏錄親戚及閭里知舊,自大及小,散之皆盡,曰:「宗族鄉黨,見我生長,幼學壯仕,為我助喜,我何以報之哉!」范文正公嘗語諸子弟曰:「吾吳中宗族甚眾,於吾固有親疏,然以吾祖宗視之,則均是子孫,固無親疏也,吾安得不恤其饑寒哉!且自祖宗積德百餘年,而始發於吾,得至大官,若獨享富貴,而不恤宗族,異日何以見祖宗於地下?今亦何顏以入家廟乎?」故恩例俸賜,常均族人,並置義田宅云。
黃公孝先有文行,天資孝悌。母有肺疾,緜痼歲久,飲食藥餌,非經公手,則不中度,公乃一一自調。冬日先暖溫被,然後請母就枕,迨其得所,然後起而觀書,坐是不能輒去左右。年三十二矣,母病稍安,始就鄉舉,中上第;而母亡,每遇新物,未經祭,則不食。
張忠定公詠知益州,單騎赴任,官屬憚其嚴峻,莫敢畜婢使者。公不欲絕人情,遂買一婢,以侍巾櫛,自此官屬稍置姬侍。在蜀四年,被召還闕,呼婢父母,出資以嫁之,仍處女也。公寢室中無侍婢,服玩之物,闃如也。李畋嘗侍坐於廡下,畋謂公寢,禪室不如,公哂曰:「吾不為輕肥,為官以至如是。吾往年及第,後以詩寄傅霖逸人,云:『前年失腳下魚磯,苦戀明時未得歸。寄語巢由莫相笑,此心不是愛輕肥。』豈今日之言也。」
賈文元公戒子文云:「古人重厚樸直,乃能立功立事,享悠久之福。士人所貴,節行為大。軒冕失之,有時而復來;節行失之,終身不可復得矣。」紳以為格言。
包孝肅公始及第,以親老侍養,不仕宦且十年,人稱其孝。
宋曾魯公幼子光祿卿孝純,休官三十年,治家嚴整有法。子弟非冠帶不見,晝日不得居房,以長幼次序各居廳事、書院,才人廳門,雖暫歸必見尊長,亦須冠帶出。男子雖見姊妹,亦須有時,不得接笑語。弟婦與伯,終身不同坐,不立談。男女燕合,異席。男子在家,行步必令小童導喝。婦女無從婢,不獨行。光祿主家,不畜私財,不置別產,止享用眾分合得一分之物,至今子孫猶貧。
李潛字君行,嘗自虔州入京師,至泗州,其子弟請先行,君行問其故,曰:「科場近欲先至京師貫開封戶取應。」君行不可,曰:「汝虔州人,而戶貫開封,欲求事君而先欺君乎?寧遲數年,不可行也。」
吳庠妻謝氏,其子名賀。賀與賓客言及人之長短,夫人屏間竊聞之,怒,笞賀一百。或解之曰:「臧否,士之常,忍笞之若是?」夫人曰:「愛其女者,必取三復白圭之士妻之。今獨產一子,使知義命,而出語忘親,豈可久之道哉?」因涕泣不食。賀由是恐懼。
陳公堯咨知荊南時,母馮氏問曰:「古人居一郡一邑,必有異政。汝典郡,有何治效?」堯咨曰:「荊南當衝要,郊勞宴餞,迨無虛日。然稍精於射,眾無不服。」馮氏曰:「汝父訓汝以忠孝,俾輔國家。今不務仁政善化,而專卒伍一夫之技,豈汝先人之意耶!」杖而擊之,金魚墮地。
蔡延慶所生母亡,不為服久矣,聞李定不服所生母為台所彈,乃乞迫服。
連處士父卒,家故多貲,悉散以周鄉里,而教其二子以學,曰:「此吾貲也。」
胥內翰偃未仕時,家有良田數千頃,既貴,悉以與族人。
王公存自奉甚約,而喜厚賓客。揚,潤相去一水,公守揚時,援故相例,得歲時過家上塚,乃出賜錢五十萬周給閭里。又具牛酒會父老數百人,親與酬酢,皆歡醉而去,鄉黨以為美談。
王公質在相門而弗驕,以不貪為寶。文正作舍人時,家甚虛,嘗貸人金,以贍昆弟;過期不入,輟所乘馬償之。公因閱家藏書,而得其券,召家人視之曰:「此前人清風,吾輩當奉而不墜,宜秘藏之。」又得顏魯公為尚書時乞米於李大夫墨帖,並刻石摹之,以遺親友。
韓魏公合宗族百口,衣食均等,無所異。嫁孤女十餘人,養育諸姪,比於己子。所得恩例,必先及旁族。逮其終,子有褐衣未命者,追孝祖考,恨不及養奉。塋域甚厚,五世祖塚皆訪得之,買田其旁,植松潭,召人守視之。貴顯十五年,身為將相,累更大賜予,及其沒也,庫無羨錢,室無奇玩。賴天子賜金帛,官出葬資,喪事得以無乏。林述中云:韓師樸入市歸,韓魏公問所買之物,云千三。魏公責之曰:「此俚巷之談,非對尊辭,何不一貫三伯?」
歐陽修四歲而孤,母鄭守節自誓,親誨之學。家貧,至以荻畫地,教子學書。幼敏悟過人,讀書輒成誦。歐陽文忠公與其姪通禮書云:「自南方多事以來,日夕憂汝。得昨日遞中書,頓解憂想。歐陽氏自江南歸朝,累世蒙朝廷官祿,吾今又被榮顯,致汝等並列官品,當思報效。偶此多事,如有差使,盡心向前,不得避事,至於臨難死節,亦是汝榮事。但存心盡公,神明自。汝謹不可思避事也。昨書中言欲買硃砂來,吾不闕此物。汝於官下宜守廉,何買官下物!吾在官,所除飲食外,不曾買一物可觀,此為戒也。」
程太中向娶侯氏。侯夫人事舅姑,以孝謹稱,與太中相待如賓客。公賴其內助,禮苟尤至,而夫人謙順自牧,雖小事,未嘗專,必稟而後行。程公向前後五得任子,以均諸父子孫,嫁遣孤女,必盡其力。伯母劉氏寡居,公奉養甚至,其女之夫死,公逆從女兄以歸,教養其子,均於子姪;既而女兄之女又寡,公懼女兄之悲思,又取甥女以歸嫁之。時小官祿薄,克己為義,人以為難。
司馬溫公與其兄伯康友愛尤篤。伯康年將八十,公奉之如嚴父,保之如嬰兒。每食,少頃,則問曰:「得無饑乎?」天少冷,則問曰:「衣得無薄乎?」司馬溫公曰:「凡議婚姻,當先察其婿與婦之性行及家法何如,勿苟慕其富貴。婿苟賢矣,今雖貧賤,安知異時不富貴乎?苟為不肖,今雖富盛,安知異時不貧賤乎?婦者,家之所由盛衰也。苟慕一時之富貴而娶之,彼挾其富貴,鮮有不輕其夫而傲其舅姑,養成驕爐之性,異日為患,庸有極乎?借使因婦財以致富,依婦勢以取貴,苟有丈夫之志氣者,能無愧乎?」司馬溫公傳家集內《先公遺文記》云:「《玉藻》曰:『父歿而不能讀父之書,手澤存焉耳。』楊子曰:『書,心畫也。』今人親沒,則畫像而事之。畫像,外貌也,豈若手澤心畫之為深切哉!今集先公遺文手書及碑誌行狀,共為一櫝,置諸影堂,子子孫孫,永祗保之。」
李公彭字商老,性友愛,撫恤二弟,保惠教誨,雖陽城兄弟不是過也。先生每制一衣,必俱有而後肯服,食飲亦然,未嘗獨行。四遠饋餉,不問豐寡,一皆付之二弟。
呂汲公大防,家法至嚴。晉伯,汲公兄也,汲公夫人每見晉伯,必拜於庭下。汲公既相,晉伯往見之,夫人令兩獲扶下階而拜。晉伯不樂,曰:「宰相夫人尊重,不必拜。」汲公甚懼,遽撤兩獲。
呂原明,正獻公之長子也。正獻公居家,簡重寡默,不以事物經心,而申國夫人性嚴有法度,雖甚愛公,然教公事事循蹈規矩。甫十歲,祁寒暑雨,侍立終日,不命之坐,不敢坐也。日必冠帶以見長者,平居雖天時甚熱,在父母長者之側,不得去巾襪衤褲,衣服唯謹。行步出入,無得入茶肆酒肆,市里井巷之語,鄭衛之音,未嘗一經於耳;不正之書,非禮之色,未嘗一接於目。正獻公通判潁州,歐陽文忠公適知州事,焦先生千之伯強,客文忠公所,嚴毅方正。正獻公招延之,使教諸子。諸生小有過差,先生端坐,召與相對,竟夕不與之語。諸生恐懼畏伏,先生方略降詞色。時公方十餘歲,內則正獻公與申國夫人教訓如此之嚴,外則焦先生化導如此之篤,故公德器成就,大異眾人。公嘗言,人生內無賢父兄,外無嚴師友,而有成者,少矣。呂正獻公公著,年三十餘,通判潁州,已有重名。范文正知青州,過潁,來汶謁公,呼公謂曰:「太博,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。歐陽永叔在此,太博宜近筆硯。」申國夫人在廳後,聞其語,以教滎陽公。
范堯夫知襄城縣,伯兄久病心疾,公承事照管,湯藥飲食,居處衣服,必躬必親,如孝子之事嚴父。
蘇公頌,至和中文潞公為相,嘗請建家廟,事下太常。公議以為:禮,大夫、士有田則祭,無田則薦,是有土者乃為廟祭也。有田則有爵,無土與爵,則子孫無以繼承宗祀,是有廟者止於其躬,子孫無爵,祭乃廢也。若參合古今之制,依約封爵之令,為等差錫以土田,然後廟制可議。若猶未也,即請考案唐賢寢堂祠饗儀,止用燕器常食而已。頌知婺州,溯桐江,水暴迅,舟橫欲覆,魏國太夫人在舟中,幾溺矣。公哀號赴水救之,舟忽自正。太夫人甫出,及岸,舟乃覆。眾以謂誠孝所感。
陳諫議省華家法甚嚴,堯叟娶馬尚書亮女,日執饋馬於朝。路語諫議,以女素不習,乞免其責。諫議答云:「未曾使之執庖,自是隨山妻下廚耳。」馬遂語塞。
趙槩會郊祀,當進階封,且任一子京官,槩乞以封母郡太君。宰相謂公曰:「公為學士,擬封不久矣。」公曰:「母八十二,朝夕不可期,願及今以為榮。」許之,後遂以為例。改知審官院,判秘閣,與高若訥同判流內銓。若訥言往嘗知貢舉,聞母疾,不得出,幾不能生,公矍然,即請郡以便親。宰相謂旦夕為學士,可少待也;公不聽,遂除蘇州。
華陰呂君舉進士,聘里中女。既中第,婦家言曰:「吾女故無疾,既聘而後盲,敢辭。」呂君曰:「既聘而後盲,君不為欺,又何辭!」遂娶之。生五男,皆中進士第,其一丞相汲公是也。
姚公雄初為將,以女議定一寨主子。無何,寨主忽故,妻及子皆淪落。後雄以邊帥赴闕奏計,一老嫗浣衣,喜其有士人家風,問所從來,嫗曰:「有將姚其姓者,許以女歸妾子。今夫既喪,無以自存,貨餅餌以自給。」姚曰:「爾尚記姚形容否?」嫗曰:「流落困苦,不復省記。」姚曰:「雄是也。女自許歸之後不復與他族,日望婿來,豈以父之存沒為間耶?」嫗泣下氣咽,不語久之。因留,並呼其子,易以新衣,俱載還鎮,遂畢其禮。
明道先生雖奴僕必托以忠信,嘗自澶淵,遣奴持金詣京師,買用物件,金之數可當二百千。奴無父母妻子,同列聞之,皆駭且誚。既而奴持納如期而歸,眾歎服。
橫渠先生解瞽叟底豫章曰:「舜之事親,有不悅者,為父頑母,不近人情。若中人之性,其愛惡略無害理,姑必順之親之。故舊所喜者,當極力招致,以悅其親。凡於父母,賓客之奉,必極力營辦,亦不計家之有無。然為養又須使不知其勉強勞苦,苟使見其為而不易,則亦不安矣。」橫渠先生曰:「婢僕始至,本懷勉勉,敬心若到,所提掇更謹則加謹。慢則棄其本心,便習以成性。」
蘇文忠公軾謫忠州日,視囊中止有錢若干,分作若干塊,月以三十塊懸於壁,日用一塊,以竹叉之,用不盡則貯於他器,以待賓客。蘇東坡與李公擇書云:「僕行年五十,始知作活,大要是慳耳。而文以美名,謂之儉素。然吾儕為之,則不類俗人,真可謂淡而有味者。又詩云『不戢不難,受福不那。』四體之欲,何窮之有,每加節儉,亦是惜福延壽之道。此似處窮約出於不得已,然自謂長策,不敢獨用,故獻左右,處之自宜也。」
趙彥霄,溫州人。政和間,兄弟二人,父母服闋後,同爨十二年。兄彥雲,惟聲色博奕是娛,生業壞已逾半,彥霄諫之不入,遂求析籍。及五年,而兄之生計蕩然矣。公私逋負,尚三千餘緡。彥霄因除夕置酒,邀兄嫂而告之曰:「向者初無分爨意,以兄用度不節,恐皆蕩盡,俱有饑寒之憂。今幸留一半,亦足以給伏臘。兄自今復歸中堂,以主家務。」即取分書以付之,管鑰之屬,悉以付焉,因言所少逋負,已儲錢償之。兄初有慚色,不從,不得已而受之。次年彥霄與長子俱登第,鄉人大敬服之。相聚四五年,家道大興,向來所出之田,一齊歸復。更數年,祖墓邊有樹,悉皆交枝。秋熟禾獲,禾皆合。以此見夫孝道之至,感於神明。今人視骨肉如仇讎,視兄弟如路人,寧不愧於天地之間乎!
陳忠肅公,字瑩中,於兄弟友愛。伯氏早世,公撫恤其孤,教養嫁娶,使皆成立。初奏補恩澤,捨己子而先伯父之子,及後貶責,以致終身,諸子皆白衣,未嘗有不滿之意。陳忠肅公事親,承順顏色,無不適之意。居喪,毀瘠如禮,廬墳茹蔬,連年有甘露芝草之瑞。
丞相馮公當世記富家翁有宅於村者,親既終,其兄甲不忍群雁異飛,而友愛其弟乙甚厚,未嘗有違言。久之,乙既有室,不令日咻其夫,使叛其兄,乙牽愛而聽之,而甲之所為無不善者,欲開釁隙,無其端。於是甲有善馬,愛之甚至,乙欲激其怒,乘甲馬出,杖折其足。甲歸而見之,且諭其意,略不怒。甲復有花藥之好,列檻數十,皆名品,且其手植。乙乘間而賣之。甲曰:「吾欲去是久矣。」因犁地而植之谷。甲既鰥處,而有愛妾與之側室。其婦詬罵毀辱,妾不能堪,而訴於甲,甲因逐其妾。其婦愧汗,乃正冠帔而拜於庭,以謝不敏,於是卒為善婦,以相其夫。
晏公敦複字景初,當其居官,晨起必問安而後出理公務,晝則親自饋膳而後敢退食,夜則躬親溫情,俟其寢既定,而後敢退休私室。每天陰雨,必拱立母側,恐其聞雷而驚;或出遇雷,必馳歸省問,以慰母心。每遇疾病,躬治藥餌,通夕不解帶,雖老服勤不衰。
徐節孝訓子弟曰:「汝等欲為君子,而使勞己之力,費己之財,不為可也。不勞力,不費財,何不為君子?鄉人賤之,父母惡之,不為可也。鄉人欲之,父母榮之,何不為君子?」徐節孝居官得祿,奉祭祀外,悉付家人,未嘗問有無。至親舊急難,則罄所有,赴其急,或解衣衣之,率以為常。故居州序三十年,未嘗一日絕祿,而家徒四壁立。
宋劉忠顯公除顯謨閣學士。宣和間鎮長樂,公以書生起白屋,一旦持帥節,過家上塚,與親舊揮金把酒,勞問平生,留連旬日,不忍去,閩人榮之。
權樞密邦彥,父在鄆臥病,公雖從戎,然沃盥必親執,藥物必親嘗,未嘗解衣而寢。後歸汶上,道梗不通,公在九江,每北望,必長號不能自己。
胡文定公每歲釀酒一斗,以備家廟祭饗,造曲櫱,治秫禾,潔器用,節齊量,無不躬視也。沐浴盛服,率子孫諸務,各執其事,方饗,則敬己,祭必哀,濟濟促促,如祖考之臨也。禮成,置酒五行,分胙於內外,雖亂離遷次,衣食或不給,而奉先未嘗缺。
劉元城曰:「丈夫自誓,不為則止,且何必用術也。趙清獻公亦本朝名臣,欲絕欲不能,乃取父母之畫像臨於牀中,且己偃臥其下,而使父母具冠裳監視,不已瀆乎!」
劉元城與馬永卿論《禮記》內則,雞鳴而起,適父母之所。僕曰:「不亦太早乎?」先生正色曰:「不然。禮,事父與君,一等一體。父召無諾,君命召無諾,父前子名,君前臣名。今朝謁者必以雞鳴而起,適君之所,而人不以為勞,蓋以刑驅其後也。世俗薄惡,故事父母之禮,得己而已。爾若士人,畏義如刑,則今人可為古人矣。」僕聞其言,至今愧之。
張魏公念秦檜欺君誤國,使災異數見,欲力論時事,以悟上意。又念太夫人年高,言之必被禍,恐不能堪。太夫人覺公形瘠,問故,公具言所以。太夫人誦先雍公紹聖初對方正策之詞曰:「臣寧言而死於斧鉞,不忍不言而負陛下。」至再至三。公意遂決,乃上書。檜大怒,謫連州,二十年移永州,天下士無賢不肖,莫不傾心。公結門掃軌,動止有則,談經自樂,手不停披。歲久,庭磚足跡依然。公題於柱曰:「平生嗜書,老來目病,執書就明於此者十四年矣。倚立積久,雙趺隱然。」
張子韶解「舜五十而慕」章曰:「孝子之事親,當常如嬰兒時,不當以長者自居也。夫嬰兒之於父母也,其弗見也,則悲哀號哭,無物可以悅其心;其既見也,則歡欣踴躍,喜氣形於顏色間。天下之物,果可以易此哉!是以於父母前,顏色常怡然不變者,天下之至難也。舜五十而慕,夫年已五十矣,方且如嬰兒之慕,非孝子何?老萊子七十衣彩而戲於親之前,時已七十矣,方且如嬰兒之戲。以兒之戲於親之前而靜觀之,其顏色為何如哉?必養之有素,然後於父母之心專一,雖形骸向老,年齒轉深,而此心常如嬰兒也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