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卷

  鄭生

  滎陽有鄭生,善騎射,以勇悍趫捷聞,家於鞏雒之郊。嘗一日乘醉,手弓腰矢,馳捷馬,獨驅田野間,去某居且數十里。會天暮,大風雨,生庇於大木下久之。及雨霽,已夕矣。迷失道,縱馬行,見道傍有門宇,乃神廟也。生以馬繫門外,將止屋中,忽怵然心動,即匿身東廡下。聞廟左空舍中窣窣然,生疑其鬼,因引弓震弦以伺之。俄見一丈夫,身長,衣短後皁衣,負囊仗劍,自空舍中出。既而倚劍揚言曰:「我盜也。爾豈非盜乎?」鄭生曰:「吾家於鞏雒之郊,向者獨驅田間,適遇大風雨,迷而失道,故匿身於此。」仗劍者曰:「子既不為盜,得無害我之心乎?且我遁去,道必經東廡下。願解弓弦以授我,使我得去。不然,且死於豎子矣。」先是,生常別以一弦致袖中,既解弦投於劍客前,密以袖中弦繫弓上。賊既得弦,遂至東廡下,將殺鄭生以滅口。急以矢繫弦,賊遂去,因曰:「吾子果智者,某罪固當死矣。」生曰:「我不為害,爾何為疑我?」賊再拜謝,生即去西廡下以避。
  賊既去,生懼其率徒再來,於是登木自匿。久之,星月始明,忽見一婦人,貌甚冶,自空舍中出,泣於庭。問之,婦人曰:「妾家於村中,為盜見誘至此。且利妾衣裝,遂殺妾空舍中,棄某屍而去。幸君子為雪其冤。」又曰:「今夕當匿於田橫墓。願急逐之,無失。」生諾之,婦人謝而去。及曉,生視之,果見屍。即馳馬至洛,具白於河南尹鄭叔則。尹命吏捕之,果得賊於田橫墓中。

  樊宗諒

  唐樊宗諒為密州刺史,時屬邑有群盜,提兵入邑氓殷氏家,掠奪金帛,殺其父子,死者三人。刺史捕之甚急,月餘不獲。有鉅鹿魏南華者,寓居齊魯之間,家甚貧,宗諒命攝司法掾。一夕,南華夢數人,皆被髮,列訴於南華曰,姓殷氏,父子三人,俱無罪而死,願明公雪其冤。南華曰:「殺汝者為誰?」對曰:「某所居東十里,有姓姚者,乃賊之魁也。」南華許諾,驚寤。數日,宗諒謂南華曰:「盜殺吾氓,且一月矣,莫窮其跡,豈非吏不奉職乎?爾為司法官,第往驗之。」南華馳往。未至,忽見一狐起於路傍深草中,馳入里人姚氏所居,噪而逐者以數百數,其狐入一穴中,南華命以鍤發之,得金帛甚多,乃群盜劫殷氏財也。即召姚氏子,訊其所自,目動詞訥,即收劾之,果盜之魁也。自是盡擒其支黨,且十輩。其狐雖匿於穴中,窮之卒無所見也,豈非冤魂之所假歟時大和中也。

  地下肉芝

  蘭陵蕭逸人,亡其名。嘗舉進士,下第,遂焚其書,隱居潭水上,從道士學神仙。因絕粒吸氣,每旦屈伸支體,冀延其壽。積十年餘,髮盡白,色枯而背僂,齒有墮者。一旦,引鏡自視,勃然發怒,且曰:「吾棄聲利,隱身田野間,絕粒吸氣,冀得長生。今亦衰瘠如是,豈我之心哉?」即還居鄴下,學商人逐什一之利。凡數年,資用大饒,為富家。後因治園屋發地,得物狀類人手,肥而且潤,色微紅。逸人得之,驚曰:「豈非禍之芽且吾聞太歲所在,不可興土事,脫有犯者,當有修肉出其下,固不祥也。今果有,奈何然吾聞得肉食之,或可以免。」於是烹而食,味甚美,食且盡。自是逸人聽視明,力愈壯,貌愈少,髮之禿者盡黰然而長矣,齒之墮者亦駢然而生矣。逸人默自奇異,不敢告於人。後有道士至鄴下,逢逸人,驚曰:「先生嘗得餌仙藥乎?何神氣清晤如是。」道士因軫其脈。久之,又曰:「先生嘗食靈芝矣。夫靈芝狀類人手,肥而且潤,色微紅者是也。」逸人悟其事以告,道士賀曰:「先生之壽,可與龜鶴齊矣。然不宜居塵俗間,當退休山林,棄人事,神仙可致。」逸人喜而從其語,遂去,竟不知所在。

  盧虔

  東洛有故宅,其堂奧軒級甚宏特,然居者多暴死,是以空而鍵之且久。
  故右散騎常侍萬陽盧虔,貞元中,為御史分察東台,常欲貿其宅而止焉。或曰:「此宅有怪,不可居。」虔曰:「吾自能弭之。」
  後一夕,虔與從吏同寢其堂,命僕使盡止於門外。從吏勇悍善射,於是執弓矢坐前軒下。夜將深,聞有叩門者,從吏即問之,應聲曰:「柳將軍遣奉書於盧侍御。」虔不應。已而投一幅書軒下,字似濡筆而書者,點畫纖然。虔命從吏視,其字云:「吾家於此有年矣。堂奧軒級,皆吾之居也﹔門神戶靈,皆吾之隸也。而君突入吾舍,豈其理耶!假令君有舍,吾入之可乎?既不懼吾,甯不愧於心耶!君速去,匆招敗亡之辱。」讀既畢,其書飄然四散,若飛燼之狀。俄又聞有言者:「柳將軍願見盧御史。」已而有大厲至,身長數十尋,立庭,手執一瓢。其從吏即引滿而發,中所執。其厲遂退,委其瓢。久之又來,俯軒而立,挽其首且窺焉,貌甚異。從吏又射之,中其胸。厲驚,若有懼,遂東向而去。
  至明,虔命窮其跡,至宅東隙地,見柳高百餘尺,有一矢貫其上,所謂柳將軍也。虔伐其薪。自此其宅居者無恙。後歲餘,因重構堂室,於屋瓦下得一瓢,長約丈餘,有矢貫其柄,即將軍所執之瓢也。

  江夏從事

  大和中,有江夏從事者,其官舍嘗有怪異。每夕見一巨人,身盡黑,甚光,見之即悸而病死。後有許元長者,善視鬼。從事命元長以符術考召。後一夕,元長坐於堂西軒下,巨人忽至,元長出一符飛之,中其臂,剨剨然有聲,遂墮於地。巨人即去。元長視其墮臂,乃一枯木枝。至明日,有家童謂元長曰:「堂之東隅有枯樹焉。先生符今在其上。」即往視之。其樹有枝稍折者,果巨人所斷臂也。即伐而焚之。宅遂無怪。

  竇寬

  唐扶風竇寬者,家於梁山。大和八年秋,自大理評事解縣推鹽使判官,罷職退歸。因治園屋,命家僕伐一樹。既伐,而有血滂溜,汪然注地,食頃而盡。寬異之,且知為怪。由是閉門絕人事。至明年冬十一月,鄭注、李訓反,寬與注連,遂誅死於左禁軍中。

  吳偃

  有醴泉縣民吳偃,家於田野間。有一女十歲餘,一夕,忽遁去,莫知所往。後數餘日,偃夢其父謂偃曰:「汝女今在東北隅,蓋木神為崇。」偃驚而寤。至明日,即於東北隅窮其跡,果聞有呼吟之事,偃視之,見其女有一穴內。口甚小,然其中稍寬敞。傍有古槐木,盤根極大。於是挈之而歸,然兀若沈醉者。會有李道士至,偃請符術呵禁。其女忽瞬而語曰:「地東北有槐木,木有神,引某自樹腹空入地下穴內,故某病。」於是伐其樹。後數日,女病始愈。

  董觀(二)

  有董觀者,嘗為僧,居於太原佛寺。太和七年夏,與其表弟王生南遊荊楚。後將入長安,道至商於。一夕,舍山館中。王生既寐,觀獨未寢。忽見一物出燭下,既而掩其燭,狀類人手,而無指。細視,燭影外若有物。觀急呼王生,生起,其手遂去。觀謂王曰:「慎無寢。魅當再來。」因持挺而坐伺之。良久,王生曰:「魅安在兄妄矣。」既就寢。頃之,有一物長五尺餘,蔽燭而立,無手及面目。觀益恐,又呼王生。生怒,不起。觀因以挺椹其首,其軀若草所穿,挺亦隨入其中,而力取不可得。俄乃退去。觀慮又來,迨曉不敢寢。明日,訪館吏,吏曰:「此西數里有古杉,常為魅,疑即所見也。」即與觀及王生逕尋,果見古杉,有挺貫其柯葉間。吏曰:「人言此為妖且久,未嘗見其真,今則信矣。」急取斧,盡伐去之。

  鄧珪

  晉陽西有童子寺,在郊牧之外。貞元中,有鄧珪者,寓居於寺。是歲秋,與朋友數輩會宿。既闔扉後,忽見一手自牖間入,其手色黃而瘦甚。眾視之,懼怵然,獨珪無所懼。反開其牖,聞有吟嘯之聲,珪不之怪。訊之曰:「汝為誰?」對曰:「吾隱居山谷有年矣。今夕縱風月之遊,聞先生在此,故來奉謁。誠不當列先生之席,願得坐牖下,聽先生與客談,足矣。」珪許之。既坐,與諸客談笑極歡。久之告去,將行,謂珪曰:「明夕當再來,願先生未見擯。」既去,珪與諸客議曰:「此必鬼也。不窮其跡,且將為患矣。」於是緝絲為緡數百尋,候其再來,必縛之。明夕果來,又以手出於牖間。珪即以緡繫其臂,牢不可解。聞牖外問:「何罪而見縛,其議安在得無悔邪「遂引緡而去。至明日,珪與諸客俱窮其跡,至寺北百餘步,有蒲桃一株,甚蕃茂,而緡繫其枝。有葉類人手,果牖間所見者。遂命掘其根而焚之,怪遂絕矣。

  劉皂

  靈石縣南,嘗夜中有妖怪,由是里中人無敢夜經其地者。元和年,董叔經為河西守,時有彭城劉皂,假孝義尉。皂頃嘗以書懺董叔,怒甚,遂棄職。入汾水關,夜至靈石南,逢一人立於路旁,其狀絕異。皂馬驚而墜,久之乃起。其路旁立者即解皂衣袍而自衣之。皂以為劫,不敢拒。既而西走,近十餘里,至逆旅,因言其事。逆旅人曰:「邑南夜中有妖怪,固非賊爾。」明日,有自縣南來者,謂皂曰:「縣南野中有蓬蔓,狀類人,披一青袍,不亦異乎?」皂往視之,果己之袍也。里中人始悟為妖者乃蓬蔓爾。由是盡焚,其妖遂絕。

  梁生

  唐興平之西有梁生別墅,其後園有梨樹十餘株。大和四年冬十月初雪霽,其梨忽有花發,芳而且茂。梁生甚奇之,以為吉兆。有韋氏謂梁生曰:「夫木發春而榮,冬而瘁,固其常矣。今反是,焉可謂之吉兆乎?」生聞之不悅。後月餘,梁生父卒。

  趙生

  天寶中,有趙生者,其先以文學顯。生兄弟數人,俱以進士、明經入仕。獨生性魯鈍,雖讀書,然不能分句詳義,由是年壯尚不得為郡貢。常與兄弟友生會宴,盈座朱綠相接,獨生白衣,甚為不樂。及酒酣,或靳之,生益慚且怒。後一日,棄其家遁去,隱晉陽山,葺茅為舍。生有書百餘編,笈而至山中,晝習夜息,雖寒熱切肌,食粟襲紵,不憚勞苦。而生蒙懵,力愈勤而功愈少,生愈恚怒,終不易其志。後旬餘,有翁衣褐來造之,因謂生曰:「吾子居深山中,讀古人書,豈有志於祿仕乎?雖然,學愈久而卒不能分句詳議,何蔽滯之甚邪?」生謝曰:「僕不敏,自度老且無用,故入深山,讀書自悅。雖不能達其精微,然必欲死於志業,不辱先人。又何及於祿仕也。」翁曰:「吾子之志甚堅。老夫雖無術能,有補於郎君,但幸一謁我爾。」因徵其所止,翁曰:「吾段氏子,家於山西大木之下。」言訖,忽亡所見。生怪之,以為妖,遂逕往山西尋其跡。果有椴樹蕃茂,生曰:「豈非段氏子乎?」因持鍤發其下,得人參長尺餘,甚肖所遇翁之貌。生曰:「吾聞人參能為怪者,可愈疾。」遂瀹而食之。自是醒然明悟,目所覽書,盡能窮奧。
  後歲餘,以明經及第。應官數任而卒。

  樊欽賁

  寇天師謙之,後魏時得道者也。常刻石為記,藏於嵩山。上元初,有洛川郜城縣民,因採藥於山,得之以獻縣令樊文。言於州,州以上聞,高宗皇帝詔藏於內府。其銘記文甚多,奧不可解。略曰「木子當天下」﹔又曰「止戈龍」﹔又曰「李代代不可移宗」﹔又曰「中鼎顯真容」﹔又曰「基千萬歲」。所謂「木子當天下」者,蓋言唐氏受命也。「止戈龍」者,言天后臨朝也。止戈為「武」,武,天后氏也。「李代代不移宗」者,謂中宗中興,再新天地。「中鼎顯真容」者,實真宗之廟諱,「真」為睿聖之徽諡,得不信乎?「基千萬歲」者,「基」玄宗名也,「千萬歲」,蓋應數久長也。後中宗御應,樊文男欽賁以石記本上獻,上命編於國史。

  薑師度

  衛先生大經,解梁人,以文學聞。不狎俗,常閉門絕人事。生而敏悟。
  周知天文應象,窮冥索玄,後以壽終,墓於解梁之野。開元中大水,薑師度奉詔鑿無堿河以溉鹽田,剗室廬、潰丘墓甚多,解梁人皆病之。既至衛先生墓前,發基地,得一石刻字為銘,蓋先生之詞也。曰:「姜師度更移向南三五步。」工人得之,以狀言之於師度。師度異其事,嘆詠久之。顧謂僚吏曰:「衛先生真奇士也。」即命工人遷其河,遠先生之墓數十步。

  鄔載

  開元中,江南大水,溺而死者數千。郡以狀聞,玄宗詔侍御史鄔君載往巡之。載至江南,忽見道傍有古墓,水潰其穴。公念之,命遷其骸於高原上。既發墓,得一石,鑿而成文,蓋志其墓也。志後有銘二十言,乃蔔地者之詞。詞曰:「爾後一千歲,此地化為泉。賴逢鄔侍御,移我向高原。」載覽而異之。因校其年,果千歲矣。

  韓愈(三)

  泉州之南有山焉。其山峻起壁立,下有潭水,深不可測,周十餘畝。中有蛟螭,嘗為人患,人有誤近,或馬牛就而飲者,輒為吞食,泉人苦之有年矣。由是近山居者,咸挈引妻子徙去他郡,以逃其患。
  元和五年,一夕聞山南有雷震暴興,震數百里,若山崩之狀,一郡驚懼。里人洎牛馬雞犬俱失聲仆地,流汗被體。屋瓦交擊,木樹顛拔。自戌及子,雷電方息。明旦往視之,其山摧墮,石壁數百仞殆盡,俱填其潭。水溢流,注滿四野,蛟螭之血,遍若玄黃,而石壁之上,有鑿成文字一十九言,字勢甚古。郡中士庶,無能知者。自是居人無複患矣。懼者既息,遷者亦歸,結屋架廬,接比其地。郡守因之名其地為「石銘里」,蓋因字為銘,且識其異也。
  後有客於泉者,能傳其字,持至東洛。時故吏部侍郎韓愈自尚書郎為河南令,見而識之。其文曰:「詔示黑水鯉魚,天公卑殺牛人,壬癸神書急急。」然則詳究其義,似上帝責蛟螭之詞令,戮其害也。其字則蝌蚪篆書,故泉人無有識者矣。

  裴度

  元和元年秋九月,淮西帥吳少誠死,子元濟拒命,詔鄰淮西者以兵四攻之,凡數年不克。十三年,召丞相晉國公裴度將而擊焉。度既至,因命封人深池濠,且發其地。有得一石者,上有雕出文字為銘,封人持以獻度。文曰:「井底一竿竹,竹色深綠綠。雞未肥,酒未熟,障車兒郎且須縮。」度得之,以示從事,令辯其義焉,咸不能究。度方念之,俄有一卒自行間躍而賀曰:「吳元濟逆天子命,縱狂兵為反謀。賴天子威聖與丞相德,合不久逆豎成擒矣。敢賀丞相功。」度驚訊之,對曰:「封人得石銘,是其兆也。且『井底一竿竹,竹色深深綠』者,言吳少誠由行間一卒,遂擁十萬兵,為一方師,且喻其榮也。『雞未肥』者,言無肉也。夫以『肥』去『肉』為『己』字也。『酒未熟』者,言無水也。以『酒』去『水』,為『酉』字。『障車兒郎』謂兵革之士也。『且須縮』者,謂宜退守其所也。推是言之,則己酉日當克也。苟未及期,則可俟矣。」度喜顧左右曰:「卒,辨者也。」嘆而異之。是歲冬十月,相國李朔將兵入淮西,生得元濟,盡諸反者。度因校其日,果己酉焉。於是度益奇卒之辨,擢為裨將。

  東陽郡山

  唐東陽郡濱於浙江,有山周數百里,江水曲而環焉。遷滯舟楫,人頗病之。常侍敬昕,大和中出守,其山一夕雲物曛晦,暴風雷電,動蕩室廬,江水騰溢,莫不惶惑。迨曉方霽。人往視之,已劈而中分,相遠數百步,引江流直而貫焉,其環曲處悉填以石。遂無縈回之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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