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
  投旅店甥舅巧遇 送吉期父女相逢

  為人生在世上,富貴誰不愛貪。
  離合悲歡是天然,好心神明照看。
  善心先難後易,惡意先易後難。
  命中該當受貧寒,不可暴怨蒼天。
  《西江月》罷。話表李天賜牽馬進店,當槽的小二從裡面出來,口尊:「客官莫非下店麼?」李天賜回答:「正是下店。」小二說:「店中有兩位販馬客人,占了上房。」李天賜說:「就是小房屋也可,只要有喂馬的地方就算是方便。」正然講話,從上房走出一人,奔至近前問道:「那不是外甥李天賜嗎?」李天賜抬頭一看,說:「原來是母舅在此。」遂給母舅叩頭,請安問好。店家說:「老客既是甥舅相會,何不同到上房一敘。這院中有風,豈是長敘之處。」甥舅二人隨同進了上房,店家把馬拴在槽頭,將馬上行囊送進上房。
  他甥舅進了上房,屋內一人迎出問:「老賢姪從何處而來?」李天賜見是族叔李常,遂上前請安問好,各自落坐。李天賜口尊:「叔父,出外必然發財還家。」李常見問,「咳!這不是顏國順嗎?他可發了財,從口北販了這一群馬來。我的時運不濟,給你母舅顏國順作了僱工伙計了。」顏國順命店東殺雞、秤肉、沽酒,店家連忙答應,前去預備。不多時已齊備,擦抹桌案,擺列杯盤。三人按次序落坐,飲酒敘話。
  顏國順問李天賜從何處來?向哪裡去?李天賜見問,心中暗思,不如我鬼混一番。遂假意含淚說道:「自從你老不辭而別,家鄉年景荒旱,人吃人年,我的表妹生生餓死。我逃奔他鄉,在濟南府乞食,偶遇恩公朱孝廉,收留我充當書童。學院下馬,我去赴考,中了舉人。朱恩公將親生女兒為婚,贈我二百兩銀,令我回家,選擇良辰娶親。我到家祭奠墳墓並修理房舍,故此是從濟南府來。」這一片半真半假的言語,顏國順信以為真。聽說女兒餓死,不由的落下淚來。事到其間,也無法可施,遂說道:「咳!桂香丫頭是無福的孩子,擔不住作太太。若依我說,朱相府那二百銀子咱也不使他的,你將銀子給他送回去,多給他一百兩,將親退了。我想你即中了舉,名聞一省。咱們本鄉本土必有向咱作親的,這濟南府到咱家相隔七八百里路,往來不便,我是你娘舅,如你父母一般。你回去斷了這一門親,才是正理。」李天賜說:「理當遵娘舅之言,甥兒前去退親。奈那朱相府是宦門之後,縉紳之族,他又是舉人。甥兒若前去退婚,他若應允,無是無非兩得其便;一旦不允,能不貽笑大方?他必然說可見中了舉就要嫌好道歹,挑鹽惡疵,又嫌路途遙遠。若未中舉時,不但七八百路,就是一千餘路亦不嫌遠,必然結親呢。依此看來,這門親事退不的。不如我娶過門來,若不將娘舅當親父孝敬,我將他休了,強於今日退婚。娘舅你看如何?」這李天賜所言是大畫卷小畫,畫裡有了畫。那顏國順只知女兒餓死,哪曉親生女兒在濟南朱相府內?閒言少敘。顏國順聞聽外甥之言,無心退婚,隨即說道:「既不退婚,娶親是大事,亦不可鹵莽。俗云:不怕誤了限,只怕事不辦。你只管放心,我掙來幾千銀子,你娶親用不盡,必有餘,一同回家,多待一天兩天也不為遲。若你先到家,從小無經理過事,還得我辦理。不是我同著你族叔說論,你李家莊你們姓李的是一大戶,他們都是吃你的費用你的,到了正經替你辦事,俱是撮撮擠擠,誰合你一心靠膽,正經去替你辦理事?我在那莊上亦有年頭了,哪個不知,哪個不曉?」李天賜聞言暗喜。三人用了晚飯,遂即安歇,一夜無話。
  次日清晨,顏國順向店家算清,交還了酒飯、草料、店錢以外,又賞了當槽的五百錢。李常將馬趕出店外,當槽的給把垛子搭在馬上,甥舅二人接韁上馬。盼家的心勝,催促李常趕馬速走,一天就走一百餘里,只四、五日來到李家莊。那些眾街坊鄰居迎頭問好、恭喜,甥舅下驥致謝。眾鄉親隨同來至大門前,看了看大門封鎖如故,忙取出鑰匙將大門開放,將馬趕進廄中,遂將垛子搭進上房。那些鄉黨鄰裡陸陸續續皆來看望,熱鬧了數日。
  這顏國順乃是堂堂男子,正直無私之人。當日他姐夫、姐姐在日,積德行善俱托他,並無剋扣資財之事。故姐丈、胞姐下世,自代李天賜照料家務。亦是這李家本族貧人太多,皆來啃咬,家業堪堪敗落。無奈拋了李家,奔到關東挖參,發財還家。聽說女兒餓死,這李天賜又不是親外甥,他竟不絕親誼,掙來的銀子任李天賜使用。後來李天賜娶親之後,盡心孝養顏國順,這是後話慢表。
  且言甥舅商議娶親之事,擇了十二月初八日起身,二十六日過門。李天賜說明來回總得十八天,若到朱相府送吉期,你老亦須認乾閨女。顏國順說:「論其娶親我當去,托不的外人。我可不去送吉期帖子去,你教我認乾閨女,這是那裡話?難道鄉紳家的閨女見我不拜,豈有此理!」李天賜說:「必然相見。既然娘舅不送吉期帖去,我另派人同你老前去,一路上好照顧馬匹。到濟南朱府時,就令跟去的人前去投帖,似此何如?」顏國順回答:「這卻使得。」這李天賜的主意是恐怕娘舅知曉賣他表妹之事,所以教他前去送吉期帖,先見他女兒一面,歡喜歡喜。遂親身走出大門,來尋巧嘴孫惠。
  在莊頭遇見孫惠,喝道:「孫惠!你當日說是青州府馮相府內買使女,我去訪問馮相府,並未買使女。目下我娘舅還家,定要他的女兒,你便怎麼處治?」孫惠每日巧嘴會辯,今到這個時候,只唬的面色立改,啞口無言。李天賜見他這樣光景,隨即說道:「我且問你,你願打願罰?」孫惠聞言,口呼:「李老爺,這受打怎麼說?受罰怎麼講?」李天賜說:「若是願打,寫帖將你送在當官,打你四十杖板頭,號枷枷你一個月釋放;若是認罰,你伺候我娘舅赴濟南府朱相府中投帖,權當家人,回來重重的賞你。你可樂意否?」孫惠說:「小人願去。我也無事,我情願投在老爺門下使用。」李天賜說:「你既情願,可有一件,你不可將那賣顏小姐之事對你舅太爺提說。」孫惠說:「小人焉敢提說?」李天賜將孫惠領至家中,孫惠給顏太爺叩頭請安,顏國順命他備馬去。顏國順遂即打典袍套靴帽,又將挖參嫌的銀,在京捐納的縣丞職分的頂子搭在包袱內,皆捎在馬上,走出大門。見孫惠在門外牽馬伺候,遂乘馬,孫惠也乘上馬在前,鄉導為頂馬順,撲往濟南府大路而去。
  一路上饑餐渴飲,晚宿曉行,非止一日。那日到了濟南,進了東關,看了旅店,進了上房。淨面換衣,令孫惠前去朱府投帖。這朱孝廉正在書房閒坐,觀書吃茶。家人進來報道:「有沂州李大姑老爺那邊差人前來下帖。」言罷將簡帖呈上。朱孝廉接過一看,原是全簡。即從封套內將帖取出看了看,上寫「十二月二十六日嫁娶吉期」,又見封套內還有一封書字,取出一看,外面寫著「朱大老爺親拆」,遂即拆開觀看。上寫:
  門婿李天賜頓首百拜岳父、岳母老大人座前萬福金安,體質康健。吉人天相,信不誣也!敬稟者,門婿還家,托老大人福庇,一路平安。刻有門婿娘舅至貴府拜謁,萬望二位老大人約進後宅,令婿舅父女晤面。幸甚!幸甚!
  朱孝廉觀罷書信,心中已了然。暗想:「是了。這賣妻之事未與他娘舅言明,因此托他娘舅送吉期帖,暗使他父女相會。」想罷,遂即走出書房,來至大門外。見一人站立門外,遂問道:「你是沂州來送帖之人否?」孫惠說:「我正是跟隨顏太爺來的。顏太爺現在店中,小人先來投帖。」朱老爺聞言暗思:「幸虧我未莽撞,稱他是親家,若稱他為親,豈不丟人,令人嗤笑?」遂問道:「你領我到店中去。」孫惠聞言,頭前引路,朱老爺在後相隨。有兩個家人,一同隨往。
  不移時到了旅店門首。孫惠先進去,到上房回明:朱老爺親身來請太爺。顏國順聞言,急忙走出上房至店門。只見朱老爺和顏悅色,口稱:「親家既來在敝處,無庸下店,有的是餘房。」顏國順含笑口呼:「親家!愚弟是先令家人至貴府投帖,隨後前去拜謁老兄。又蒙老兄台親自前來,愚弟何以克當?」朱老爺笑說:「親家大人休要客氣。」遂命家人牽馬搬行李,算還店帳,二人步行來至朱府。謙謙讓讓一同進了待客廳,分賓主落坐。家人獻茶裝煙已畢,遂又擺上酒筵。朱孝廉站起口呼:「親家少坐,小弟到後宅通知,暫且告便。」言罷走出客舍,來至堂樓。見了夫人,遂曰:「顏桂香之父來送吉期帖,有李天賜的一封書字,令他父女相會。想來無對他娘舅說明顏桂香在這裡。咱今弄一笑場,只用你這般如此,如此這般。且不令桂香知曉是他父來了。」言畢出了後宅,來至客廳。顏國順欠身,朱孝廉口呼:「親家,拙荊聽說親家來,預命小女與親家叩頭,我陪親家到後宅。」顏國順聞言,心中暗想:「怪不的甥兒教我來認乾閨女,我自想未必見的面,誰想他竟要給我叩頭?」想罷吩咐孫惠從稍韃內取來一封銀,袖在袖內。此時朱孝廉明知其意,亦不好明言。兩個家人在前引路,親家二人相伴,往後宅而來。
  府中有一家人自外而來,跪至朱老爺面前稟道:「小人的父親亡故,不能前去與姑娘扮那嫁妝。」朱老爺說:「你且自便,其下定度。」那家人叩頭而去。遂來至四重門首,府內家人將孫惠拉住說:「休往前走了,我們皆不敢進內,況且你是初來乍到。咱一同回外面去罷。」孫惠隨同眾家人向外面去了。朱孝廉陪著顏國順來至堂樓敘坐,使女獻茶。飲茶畢又獻上酒,舉杯方飲,老安人從房中出來,口呼:「親家安好!老身萬福了。」顏國順欠身還禮,老安人命女兒出房拜見。
  不知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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