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八卷
  瑯琊王擅除宵小 武成後私幸沙門

  話說趙王以太后不用其言,將復進諫,妻、子咸止之曰:「事關太后,徒拂其怒,諫復何益?」睿曰:「吾寧死事先王,不忍見朝廷顛倒。」拂衣而入,至殿門,又有人謂曰:「殿下勿入,入恐有變。」睿曰:「吾上不負天,死亦無憾。」入見太后。太后復以士開為言,勿使出外。睿執之彌固,太后命且退。出至永巷,武士執之,送入上林園,劉桃枝拉而殺之。睿久典朝政,清介自矢,朝野聞其死,無不呼冤。士開遂為侍中、尚書右僕射。定遠大懼,不唯歸其所遺,且以餘珍賂之。
  且說後主年少,多嬖寵。有宮婢陸令萱者,其夫駱超坐謀叛誅,令萱配掖庭,其子提婆亦沒為奴。後主在襁褓,令萱保養之。性巧黠,善取媚,有寵於胡太后,以為女侍中。宮掖之中,獨擅威福,封為郡君。倖臣和士開、高阿那肱等,皆為之養子。引提婆入侍,與後主朝夕戲狎,累遷至開府儀同三司、武衛大將軍。又有宮人穆舍利者,其母名輕宵,本穆子倫婢,後轉賣於侍中宋欽道家,私與人通,而生舍利。莫知其父姓,小字黃花。欽道以罪誅,籍其家口,黃花因此入宮。後主愛而嬖之,令萱知其有寵,乃為之養母,封為宏德夫人,賜姓穆氏。先是童謠云:「黃花勢欲落,請觴滿杯酌。」蓋言黃花不久。後主得之,昏飲無度也。黃花以陸為母,故提婆亦冒姓穆氏。
  一日,後主忽憶祖珽,問其人何在,左右言配光州,乃就流囚中除為海州刺史。珽得釋,因遺令萱弟陸悉達書云:趙彥深心腹陰沉,欲行伊、霍事。君姊弟雖貴,豈得平安,何不早用智士耶?悉達為姊言之,令萱頗以為然。士開亦以珽有膽略,欲引為謀主,乃棄舊怨,言於帝曰:「襄、宣、昭三帝之子,皆不得立。今至尊獨在帝位者,祖孝征之力也。人有大功,不可不報。孝征心行雖薄,奇略出人,緩急可使。且其目已盲,必無反心,請復其官。」
  後主從之,召為秘書監。士開與胡長仁不睦,譖之後主,出為齊州刺史。長仁怨憤,謀遣刺客殺士開。事覺,欲治其罪。士開以帝舅疑之,謀於珽.珽引漢文帝誅薄昭故事,遂遣使就本州賜死。
  瑯琊王儼素惡士開、提婆專橫,形於詞色。二人忌之,奏除儼為太保,餘官悉解,出居北宮。五日一朝,不得時見太后。儼益不平。時御史王子宜、儀同高舍洛、中常侍劉辟疆共怨士開,因說儼曰:「殿下被疏,正由士開間構,何可出北宮,入民間也!」儼因思不殺士開,無以泄忿,乃謂馮子琮曰:「士開罪重,兒欲殺之,姨夫能助我乎?」子琮素附士開,然自以太后親屬,士開每事不讓,心常忿之,思欲廢帝而立儼,因對曰:「殿下欲殺士開,足洗宮闈之恥,敢不竭力!」儼乃令王子宜上表,彈士開罪,請禁推。子琮雜他文書上之,帝不加審省,概可其奏。儼見奏可,謂領軍厙狄伏連曰:「奉敕,令領軍收士開。」伏連以告子琮,且請復奏。子琮曰:「瑯琊受敕,何必更奏!」伏連信之,發京畿軍士伏於神武門外。次早士開依常早參,門者不聽入,伏連前執其手曰:「今有一大好事,御史王子宜舉公為之。」士開問何事,伏連曰:「有敕令公向台。」因令軍士擁之而行,至台,儼喝左右斬之。士開方欲有言,頭已落地。儼本意唯殺士開,入朝謝罪。其黨懼誅,共逼之曰:「事已如是,不可中止,宜引兵入宮,先清君側之惡,然後圖之。」
  儼遂帥京畿軍士三千人,屯千秋門。後主聞變,怒且懼,使桃枝將禁兵八十召儼。桃枝遙拜,儼命反縛,將斬之,禁兵散走。帝又使馮子琮召儼,儼辭曰:「士開比來實合萬死,謀廢至尊,剃家家發為尼,臣為是矯詔誅之。尊兄若欲殺臣,不敢逃罪,若舍臣,願遣姊姊來迎,臣即入見。」姊姊,謂陸令萱也。儼欲誘出斬之。令萱執刀在帝後,聞之戰慄。帝又使韓長鸞召儼,儼將入。劉辟疆牽衣諫曰:「若不斬提婆母子,殿下無由得入。」廣寧王孝珩、安德王延宗自西來,曰:「何不入?」辟疆曰:「兵少。」延宗謂儼曰:「昔孝昭殺楊遵彥,不過八十人。今有眾數千,何謂少!」儼不能決。孝珩謂延宗曰:「此未可與同死。」遂去之。後主召儼不入,泣謂太后曰:「有緣復侍家家,無緣永別。」急召斛律光。儼亦召之。光聞儼殺士開,撫掌大笑曰:「龍子所為,固自不凡。」入見帝於永巷,帝率宿衛者步騎四百,授甲將出戰。光曰:「小兒輩弄兵,與交手即亂。鄙諺云:「奴見大家心死。』至尊宜自至千秋門,瑯琊必不敢動。」帝從之,光步隨及門,使人走出連呼曰:「大家來!大家來!」儼眾駭散。帝駐馬橋上,遙呼之。儼猶不進。光步近,謂儼曰:「天子弟殺一夫,何所苦?」執其手,強引之前,請於帝曰:「瑯琊王年少,腸肥腦滿,輕為舉措,稍長自不復然,願寬其罪。」帝拔儼所帶刀鈈,築其頭,欲下者數次,良久乃釋。收厙狄伏連、高舍洛、王子宜、劉辟疆支解之,暴其屍於都街。帝欲盡殺王府文武官吏,光曰:「此皆勛貴子弟,誅之恐人心不安。」趙彥深亦曰:「春秋責帥。」遂並釋之。太后責問儼:「爾何妄行若此?」儼曰:「馮子琮教兒。」太后怒子琮,就內省殺之,載屍還其家。自是太后置儼宮中,每食必自嘗之。令萱說帝曰:「人稱瑯琊聰明雄勇,當今無敵。觀其相表,殆非人臣。自專殺以來,常懷恐懼,宜早除之。」帝尚猶豫,因問之祖珽.珽舉周公誅管叔,季友鴆慶文以對。
  帝乃決,密使趙元侃殺儼。元侃辭曰:「臣昔事先帝,見先帝愛王,何忍行此?」帝乃托言明旦出獵,欲與瑯琊同去。夜四鼓,即召之。儼疑不往,令萱曰:「兄呼兒,何為不去?」儼乃往。出至永巷,劉桃枝反接其手。儼呼曰:「乞見家家、尊兄。」桃枝以袖塞其口,反袍蒙頭,負至大明宮,鼻血滿面,拉而殺之。時年十四。裹之以席,埋於室內。帝使啟太后,太后臨哭十餘聲,宮女即擁之入內。遺腹四男,皆幽死。
  卻說太后性耽淫逸,出入不節,自士開死後,益覺無聊,數游寺觀,以尋娛樂。有定國寺沙門曇顯,體態軒昂,儀度雄偉,為一寺主僧。外奉佛教,內實貪淫。善房術,御女能徹夜不倦。寺中密構深房曲院,為藏嬌之所。以廣有蓄積,交結權貴,故人莫敢禁。太后至寺行香,見而悅之,假稱倦怠,欲擇一深密處少息片時,命曇顯引路,至一秘室中。太后坐定,謂曇顯曰:「聞僧家有神咒,卿能為我誦乎?」曇顯曰:「有,但此咒不傳六耳,乞太后屏退左右,臣敢誦之。」太后令宮女皆退戶外。顯見旁無一人,乃伏地叩頭曰:「臣無他術,願得稍效心力,以供太后之歡。」太后微笑,以手挽之起,遂相苟合。太后大悅,回宮後,即於御園中建設護國道場,召曇顯入內講經,晝夜無間,大肆淫樂。賞賜財帛,不可勝記。眾僧至有戲呼曇顯為太上皇者。丑聲狼籍,而帝不覺。一日,謁太后,見有二尼侍側,顏色嬌好,心欲幸之,乃假皇后命召之。二尼欣然欲往,太后不好卻,但囑二尼小心謹慎。及至前宮,帝挽之入室,逼以淫亂。二尼驚懼,抵死不從。使宮人執而裸之,則皆男子也。宮女各掩面走。你道兩個假尼從何而來?一曇顯之徒,名烏納,年二十,狀貌如婦人好女。因曇顯不得長留禁中,使充女尼,得以長侍太后。一市中少年,名馮寶,美丰姿,而有嫪毐之具。曇顯嘗與之狎,戲其具曰:「吾為正,爾為副,天下娘子軍不足平也。」寶欲求幸太后,以圖富貴。曇顯亦令削髮充女尼,薦之太后。除一二心腹宮女外,人莫之知也。
  不意今日帝前,當面敗露。嚴訊入宮之由,遂各吐實,於是曇顯事亦發。帝大怒,立撾殺之,並誅曇顯。籍其寺中,有大內珍寶無數,皆太后所賜者。
  帝益怒,遂幽太后於北宮,禁其出入。太后亦無顏見帝,兩宮遂暌。祖珽見太后被幽,欲尊令萱為太后,為帝言魏代保太后故事,且曰:「陸雖婦人,然實雄杰,自女媧以來未之有也。」令萱亦謂珽為國師國寶,珽由是得為僕射。
  時斛律光為宰相,深惡之,遙見輒罵曰:「多事乞索小人,意欲何為!」
  又謂諸將曰:「邊境消息,兵馬處分,向來趙令恒與吾輩參論。盲人掌機密以來,全不與吾輩語,正恐誤國家事也。」又舊制,宰相坐堂上,百官過之,皆下馬行。光在朝堂常垂簾坐,珽不知,乘馬過其前。光怒曰:「小人乃敢爾!」後珽在內自言,聲高慢,光過而聞之,愈怒。珽覺光不悅己,私賂其從奴問之。奴曰:「自公用事,相王每夜抱膝歎曰:「盲人入,國必破矣!』」
  珽由是怨之。穆提婆求娶光庶女,不許。帝賜提婆晉陽田,光言於朝曰:「此田神武帝以來,常種禾,飼馬數千匹,以擬寇敵。今賜提婆,則闕軍務矣,不可。」穆亦怨之。光有弟豐樂為幽州行台,善治兵,士馬精強,陣伍嚴整。
  突厥畏之,謂之南可汗。光長子武都為梁、兗二州刺史。光雖貴極人臣,性節儉,不好聲色,罕接賓客,杜絕饋餉。每朝廷會議,常獨後言,言輒理合。
  行兵倣其父金法,營舍未定,終不入幕,或竟日不坐。身不脫甲冑,常為士卒先,愛恤軍士,不妄戮一人。眾皆爭為之死,自結髮從軍,未嘗敗。北周韋孝寬屢欲伐齊,而憚光不敢發。密為謠言以間之,曰:「百升飛上天,明月照長安。」又曰:「高山不摧自崩,槲木不扶自舉。」令諜人傳之於鄴。
  鄴中小兒相歌於路。珽因續之曰:「盲老公背受大斧,饒舌老母不得語。」
  使其妻兄鄭道蓋奏之。帝以問珽,珽曰:「實聞有之。」又問:「其語云何?」
  珽因解之曰:「百升者,斛也。盲老公,謂臣也。饒舌老母,似謂女侍中令萱也。且斛律累世大將,明月聲振關西,豐樂威行突厥,女為皇后,男尚公主,謠言甚可畏也。盍早圖之。」帝以問韓長鸞,長鸞力言光忠於國,未可以疑似害之,事遂寢。珽又見帝言之,唯何洪珍在側,帝曰:「前卿所言,即欲施行,長鸞以為無此事,勸朕勿疑。」珽及未對,洪珍進曰:「若本無意則可,既有此意而不行,萬一洩露如何?」帝曰:「洪珍言是也。」然猶未決。珽因賄囑光之府吏封士讓,密首云:「光前西討還,敕令散兵,光不從,引兵逼都城,將行不軌,見城中有備乃止。家藏弩甲,僮僕千數,每遣使豐樂武都,陰謀往來,約期舉事。若不早圖,恐變生目前,事不可測。」
  珽以士讓首狀呈帝,帝遂信之。恐即有變,便欲召光誅之。又慮光不受命,復謀之珽.珽請遣使賜以駿馬,語之云:「明日將游東山,王可乘此同行。光必入謝,至即執之,一夫力耳。」帝如其計。明旦,光入涼風堂,才及階,劉桃枝自後撲之,不動,顧曰:「桃枝常為此事,我不負國家。」桃枝與三力士齊上,以弓弦罥其頸,拉而殺之。血流於地,後鏟之跡終不滅。於是下詔,稱其謀反,盡殺其家口。珽使郎中邢祖信簿彔光家。問所得物,對曰:「得弓十五,宴射箭百,刀七,賜矟二。」珽厲聲曰:「更得何物?」曰:「得棗杖二十束。擬奴僕與人鬥者,不問曲直,即杖之一百。」珽大慚,謂曰:「朝廷既加重刑,郎中何宜為雪。」祖信既出,人尤其言直。祖信慨然曰:「賢宰相尚死,我何惜餘生!」旋殺武都於兗州,又遣賀拔伏恩捕誅豐樂。伏恩至幽州,門者啟羨曰:「使人衷甲馬有汗,宜閉城門。」羨曰:「敕使豈可疑拒?」遂出見。伏恩執而殺之。初,羨常以盛滿為懼,表解所職,不許。臨刑歎曰:「女為帝后,公主滿家,家中常使三百兵,富貴如此,焉得不敗!」及其五子皆死,斛律後亦坐廢。周主聞光死,喜曰:「此人死,齊其為我有乎!」為之赦於國中。珽既害光,專主機衡。每入朝,帝令中貴扶持,出入同坐御榻,論決政事。委任之重,群臣莫比。
  先是胡太后自愧失德,欲求悅帝意,飾其兄長仁之女置宮中,令帝見之。
  帝果悅其美,納為昭儀。及斛律後廢,太后欲立昭儀為后,力不能得之帝。
  知權在令萱,乃卑辭厚禮以結之,約為姊妹。令萱因亦勸帝立之。然其時黃花已生子,令萱欲立之為后,每謂帝曰:「豈有男為皇太子,而身為婢妾者乎?」因胡后寵幸方隆,未可以言語離間。因於宮中暗行魘魅之術以惑之。
  正是:
  當面明槍猶易躲,從旁暗箭最難防。
  未識胡后能保帝寵,常得立位中宮否,且聽下文細述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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