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卷
  天寶求賢問劉貴 洛周設計害高歡

  話說胡太后寵信鄭儼、徐紇居中用事,百僚畏憚,莫敢誰何。朝政日壞,今且按下不表。
  卻說魏初有兩秀容城,皆在並州之北,俱有居民數萬。北秀容酋帥雙姓爾朱,名羽健。再傳為爾朱代勒。代勒為人猛勇,御下又極寬和。一日,遊獵山中,部下之人射一猛虎,誤中其臂。代勒拔其箭還之,曰:「此汝誤中我臂也。」並不加罪。由是軍民無不感悅。官至肆州刺史,封梁國公,年九十餘而卒。子名新興,代父職。坐擁成業,雄鎮北土。畜牧尤蕃,牛羊騾馬千百成群,各以毛色相別,瀰漫山谷,不可勝數。朝廷有事出師,新興每以牛馬■糧來獻。孝文以為忠,進位將軍,敕為秀容鎮第一酋長。宮室崇大,儼如王侯之居。府庫充積,富可敵國。麾下猛將如雲,壯士如雨。生子榮,字天寶,聰明俊偉,才氣過人,又多力善射。少時隨父入朝,武帝見而愛之,以中山王元英之妹妻之,即北鄉公主也。其後新興年老,表請傳爵於榮,明帝許之。榮襲父爵。新興死,魏又除榮游擊將軍。榮每到春秋二時,率領眷屬往高山大澤之處射獵為樂,故其姊妹妻女皆善騎射。有子三人,長菩提,次義羅,三文殊,年皆幼。女二:長曰娟娟,次曰瓊娟。娟娟年十四,容顏絕世,有傾城傾國之貌。伶俐多能,性剛烈如其父。後為肅宗嬪,敬宗立,榮復納之為后,終歸高氏,為獻武帝妃也。當是時,榮見朝政日亂,六鎮皆反,而手下士馬精強,糧儲廣有,隱有撥亂救民、化家為國之志。又宗族強盛,弟兄叔姪皆有勇略。從弟名世隆。族弟二人:一名度律,一名仲遠。兄子二人:一名兆,字萬仁;一名天光。此五人者才智兼備,武藝超群,各鎮都畏之,號曰「爾朱五虎」。而五虎之中兆尤勇猛,榮愛之如子。一日,榮召五人謂曰:「四方兵起,名都大郡皆為賊據。朝廷出師累年,敗亡相繼,賊勢益甚。我恐此間亦不得安,我欲散財發粟以招四方智勇,剪除兇暴,上為朝廷出力,下為地方保障。汝等以為何如?」眾皆曰:「主公之見是也。上報國家,下安黎庶,此不世之勛,有何不可。」榮大喜,即於秀容城上豎起招賢旗一面,上書「廣招賢智,共濟時艱」。於是四方才勇之士,相率來投。
  時南秀容於乞真殺了太僕卿陸延,據城造反。榮遣爾朱兆引兵三千擒之,斬於城下,將首級封進京師。明帝大喜,封榮博陵郡公,長子菩提世襲,賜金三十斤、彩緞百匹以榮寵之。又桑乾鎮斛律洛陽、費也頭二人作亂,榮亦起兵破之於河西,斬其首級入朝。以功進封安北將軍,都督恒、朔二州軍事。
  榮自是英名四布,兵威益振,豪傑歸心。六渾之友劉貴、司馬子如、賈顯智、尉景、竇泰等皆奔秀容,投在麾下效力。榮一一收納,隨才任使。敕勒人斛律金有武乾,行兵能用匈奴之法,望塵知馬步多少,嗅地知敵兵遠近。初在懷朔鎮楊鈞手下為將,鈞死歸拔陵。見拔陵作事無成,脫身歸於爾朱氏,榮以為別將。六渾妹夫厙狄乾見北方大亂,欲攜家避入京師。雲州刺史費穆知其才勇,劫至雲州,共守城池。其時北境州縣皆沒於賊,惟雲州一城獨存,四面阻絕,糧盡矢窮,外救不至。穆知不能守,遂與厙狄乾棄城南奔,投於爾朱榮。榮送費穆歸朝,留狄乾為別將,甚加禮待。
  一日,天光領二將來見,謂榮曰:「此尖山賀拔允、賀拔岳也。」榮喜,急起握二人手曰:「將軍兄弟英雄蓋世,想慕久矣,何幸今日得遇。但聞足下在恒州把守,未識何以至此。」允曰:「允自武川失守,父被賊害,與弟岳投奔恒州,為元僕射收彔。弟勝在廣陽王麾下為將,廣陽奉召入京,勝亦來恒州相投,弟兄遂得相聚。不料廣陽去後,眾皆怨望,推鮮於修禮為主,聚眾廿萬,擁兵來寇。元僕射使允等出戰。那知城中外連內應,城遂破。元僕射奔往冀州,允弟兄三人在亂軍中相失。今勝不知何往,我二人投北而行。行了兩日,無處容身,因在山前歎息。忽逢明公之姪天光,說及明公好賢禮士,勸予來歸,故傾心至此。如蒙收彔,當效馳驅。」榮曰:「將軍此來,天作之合也。但未識令弟何往,吾當遣人覓之,使汝手足同在一處。」因皆置為將軍。
  榮欲觀二人武藝,一日揀選人馬,帶允、岳同往射獵。過肆州城下,肆州刺史尉慶賓忌榮之強,閉城不出迎接。榮怒曰:「豎子敢爾慢人。」以兵襲之,破關而入,執慶賓將殺之。忽報營門外有一少年將軍,自稱賀拔勝,要見主公。榮曰:「破胡來耶?」即召入。破胡進至中軍,低首下拜。榮扶起笑道:「爾來何晚也?令兄令弟皆在此,專望將軍到來同聚。」破胡道:「勝自恒州戰敗,兄弟失散,奔往肆州,蒙尉刺史以禮相待。今聞尉公冒犯虎威,行將就誅,特來求寬其死。幸明公恕之。異日勝事明公,亦不敢忘德。」
  榮道:「今見將軍,如魚得水,不勝大幸,何爭殺此一人。」命即放之,破胡拜謝。允與岳上帳相見,悲喜交集。榮即解下腰間獅蠻帶賜之,署為副將。
  執慶賓還秀容署。爾朱羽生為肆州刺史,榮是時目中已無魏矣。
  孝昌二年八月,賊帥元洪業斬鮮於修禮,請降於魏。賊黨葛榮又殺洪業,自立為主,軍勢浩大,進攻瀛州。章武王元融拒之,為榮所殺。時河間王深復奉太后命,領兵討賊,聞元融死,不敢進。朝廷逼之使戰,亦為榮殺。爾朱聞之,益輕朝廷,嘗謂劉貴曰:「今天下擾擾,世無定局。吾欲得一智勇無雙之士,如當年韓信之流,與之共定天下,今有其人乎?」貴曰:「吾觀天下豪傑多矣,如懷朔賀六渾者,其才足以當之。」榮曰:「吾亦頗聞其名,今何在?」貴曰:「六渾困守風塵,現在避處牛豆山中,以待時清。明公舉而用之,天下不足平也。」榮曰:「汝速為我招之。」貴承命修書一通,遣人送往牛豆山。書中深致爾朱企慕之意,勸其速來。六渾得書,謂尉士真曰:「如今群雄奮起,反覆無常。吾儕投人,事亦不易。不如權住此間,徐觀形勢,以圖機會。君以為何如?」士真曰:「爾朱雖強,未識為人若何。且聞命遽往,恐為所輕。」六渾曰:「君言正合吾意。」遂不去。
  時孫騰在陽曲川被寇,家業盡喪,亦來牛豆山與六渾同住。一日,六渾與尉景、段榮下山探聽消息,至晚方回。才到牛豆山下,忽見一人飛馬而至,高叫:「來者壯士莫非賀六渾麼?」六渾道:「只我便是。」那人道:「吾主在後,等待多時,請公過去相見。」六渾道:「你主何人?」那人道:「我主姓杜,名洛周,柔元鎮人。今見天子無道,萬民愁苦,聚兵十萬在上谷城中,欲圖霸王之業,以救生靈之命。仰慕壯士文武雙全,才勇出眾,是當今第一豪傑,欲屈到幕下,同心舉義。故親自來請,先令小將致意。我乃賀拔文興,杜洛周妻弟也。」六渾曰:「你主錯了。吾因智勇不足,避難居此,有何德能而敢為興王之佐?」話猶未了,忽大炮一聲,擁出無數人馬,塞住山口,旌旗密布,劍戟如林。一人紅袍繡甲,在馬上欠身道:「我杜洛周素仰威名,特來奉請同往上谷,共聚大義,富貴與君同之。如蒙慨允,即此便行。倘有見棄之心,恐刀劍無情,驚及一家。」六渾見此形勢,知不可拒,私語士真、子茂曰:「吾脫一身甚易,奈妻子何?」乃下馬再拜,尉景、段榮從之。洛周大喜,下馬答拜曰:「君必與夫人子女同往,方得放心,省得身心兩地也。」於是洛周上馬,送三人至菩提寺門外道:「吾只在此等候,君進內速整行裝,便即起身。」六渾入內,告知眾人。內乾夫婦大驚曰:「君等皆去,吾在此作何倚靠?」昭君曰:「洛周反寇,君去奈何?」歡曰:「吾非不知,但欲保一家性命,權且從他,以解目前之厄。快去收拾行囊。」又謂婁昭曰:「如今人力已少,倘有外寇憑陵,何以抵敵?君於此處亦不可居,且往平城可也。」於是除內乾一家不去,餘皆起身同行。昭君妹妹拜別父母,各流涕分手。
  洛周自得六渾等數人,兵士雲集,軍馬日廣,遂於上谷城築壇為天子,改元真王,署置百官。以六渾為將軍,統領人馬一萬,進兵來奪幽州。幽州刺史常景上表奏聞。魏以常景為行台尚書,與幽州都督元潭共討洛周。景即起兵五萬,將盧龍一帶關塞之處皆撥軍守把。元潭引兵三萬,軍於居庸關以備之。洛周又引兵來取安州,常景遣將崔仲哲邀之於軍都關。仲哲素不能戰,一戰大敗,為洛周所殺。居庸關守兵聞之,一夜盡潰。元潭逃歸幽州。洛周自以為無敵,志益驕傲。軍無紀律,日事抄掠。用兵經年,一無所就,仍退回上谷。識者知其無成。唯六渾御軍有法,賞罰必信,因此得軍士心,人望咸歸。洛周忌之,密與賀拔文興謀曰:「軍心盡向六渾,恐後日有元洪業之事。我不能為鮮於修禮坐受其害,不如殺之,以杜後患。」文興曰:「若殺六渾,尉景、段榮等亦不可留。」遂定計於中秋夜,借賞月為名,宴於深山之中,四面伏兵,擒而殺之。有一小校平日與段榮相好,密將此事報之。榮聞報大驚。時已四鼓,恐軍中驚覺,不敢往告六渾。明晨上帳參謁,諸將皆到,不見六渾。洛周道:「六渾何以不至?」有人稟道:「六渾昨夕飲酒過醉,不能起身,故失參見之期。」洛周曰:「今宵中秋佳節不可虛度,晚間設宴於山峰高處,與諸君同玩良宵。六渾不可不至。」榮曰:「六渾雖是中酒,晚間自愈。主公先行,待小將促之,使來以赴主公之約。」洛周應允。
  段榮隨到六渾家,密報其事。六渾大驚。時尉景同居。囑咐昭君、雲蓮一同收拾行李,密約蔡、孫兩家同逃。等至下午,聽知洛周出城,各將家眷載在車上,悄悄而行。尉景當先,蔡俊、孫騰押後。六渾、段榮假作赴宴,行至中途,謂眾將曰:「我有一小事未了,當同子茂回去。君等先行,我隨後趕上也。」道罷,飛馬回轉,保著家眷急走。洛周至晚不見六渾等來,又差人召之。往來數里,已近黃昏,回報道:「六渾等眾都已走了。」洛周大怒,謂文興曰:「六渾去尚未遠,汝引三千輕騎擒來見我,休使逃脫一人。」文興領命,忙即帶了兵眾飛奔而來。正是:蛟龍尚未翔雲表,鴻鵠猶然困網中。
  未識六渾此番能逃得脫否,且待下回細說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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