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十四回 兩姊妹緣分共三生 難兄弟商量留一脈
卻說次日寶珠起來,因把昨晚香玉代他嬸娘請求的事,稟明了柳夫人,卻把香玉不願同去的話也回明了。柳夫人想了想,道:「論理,咱們家的班子放出去外面唱戲,不知道底細的,還只道是咱們家的主意,那婆子雖有這樣心思,可也由不得他。這班孩子們給他帶去,知道怎麼一個結局?你和他講去,說是我的意思。他要走,盡他走去,孩子們不許帶一個去,看他怎麼樣!」寶珠大喜,因把這話親自到春聲館來,當著眾人發表過了,只把那個婆子氣個半死。那香玉心裡感激自不必說,從此更是傾心著意在寶珠身上,暫且按下不提。
且說秦瓊開的那一爿舖子,當初原是和秦珍兩個拿出些私蓄來摳開了,做個俱樂部的,如今秦文已是去世,他倆個也就不瞞人了。又且主持家政的乃是秦珍,他便放出大手臂來,添上些本兒,索性把房子也翻造過了,卻是一所七間兩進的大洋樓。外進做了店舖,裡進做了住屋。你道這位屋裡住的是誰?原來是秦瓊自從蔣園園死了以後,便和石漱芳不睦,盡在外面尋花問柳,也不止一日了。在京的時候,卻和秦珍一處兒在外應酬,因此兩人都有了一個相知。那相知的人,卻又不是妓女,也不是什麼門子裡人,聽說是一個什麼學堂裡的兩位女學生。原來兩姊妹兒,大的叫做蘇麗君,小的叫做蘇愛君,都出落得風流俏麗,別是一種可人的情性,比到秦府裡的諸位小姐,簡直有天壤之別!略略比賽得過的,只有一個賽兒和蘇愛君有些相象。但也不同,因為他兩姊妹是閱歷多了的人,那種倜儻行為,娬媚的舉動,便是春聲館的一班女伶也沒得這般跌宕。卻有一種乖張脾胃,都不願意嫁人,只是形跡上也不講究什麼。他和秦氏兄弟在名義上只算個結義的兄弟姊妹,其實,按到實際上也和夫妻差不了多少,只因珍、瓊兩人都是有了妻子的人,所以都不願意做他兩個的外婦,卻是心裡又愛上他兩個,因此從長計議,仗著他倆姊妹兒懂些外國科學,又和學界中一般人物相識,所以開這一爿文具商舖,做個根據之地,兩位爺們也便將這所在當做銅雀台一般,穿花似的來來去去,好不快樂。小廝們誰不知道?只不敢傳進中門裡面去罷了。這蘇麗君和秦珍本來很要好,叵奈秦珍家裡有著一妻一妾,又添上些家務,忙個不了,偶中來轉一轉,便自去了,麗君因此不無有些觖望;又加秦珍的年紀要比自己大上一半,幸而不是嫁與秦珍的,所以也沒什麼拘束。他倆姊妹便都專心屬意在著秦瓊身上,只不過要錢用的時候,又少不得秦珍這位。瓊二爺是沒有權的,所以秦珍來的時候,他倆姊妹又都熱趁著秦珍,好的他們是兄弟姊妹,也沒什麼醋意,相安無事,到今已是一年多了。
誰知事有湊巧,這蘇麗君竟已有了三個月娠,到這時候便成了一個難題目。在秦瓊的意思,原想做在秦珍身上,免得自己擔著肩子,無奈麗君不肯,他說:「我原不曾嫁誰,養這孩子下來,算個什麼名兒?不如服兩劑藥墮了的乾淨。」秦瓊道:「這個使不得。我和大哥子,都還沒得孩子,好容易得了一個,要是男孩子,墮了豈不可惜?依我的主見,不如竟是明公正氣的,你愛誰,便嫁了誰,養下這孩子來,便是誰的。」麗君笑道:「你倒說的簡捷!究竟這孩子是誰養下的,連我自己也記憶不准,終不成拈鬮兒嗎?況且我如果要嫁,何必等到今兒?我只為一個女兒家,嫁了人,便要受人的管束,什麼事都由不得自主,又況你們家動不動拿個門風家教的大題目來厭人,誰願意做你家的媳婦去?照我現在這樣,好便咱們聚首一輩子,不呵我還是我,你還是你,有什麼牽牽扯扯的開交不得?我自有我的主意,你莫管我!我愛墮了,你也不能干涉我這些事。」說得秦瓊沒了對付,知道他是個自由慣的人,他又自己懂得藥性,他要吃什麼時,舖子裡盡有著,誰還禁止得他來?因去告知秦珍,要他想一個良策。
你想,秦珍已是四十光景的人了,老養不出一個孩子下來,如今蘇麗君替他有了一個娠,他自然有著許多希望。至於秦瓊和麗君有些交情,他原曉得。不過,細細想來,縱使這個孩子是秦瓊的,譬如承繼姪兒子過來,也沒什麼要緊。明知蘇麗君不肯嫁自己的,但既把這種子推到自己身上,也是落得認受彌補彌補自己的缺憾。如今聽說麗君竟是這般一個主見,他便發起急來,道:「麗君這人真是乖張到了極處!他便不願嫁我,只把孩子留給了我,也算是咱們一場情分。若說把藥墮了,不要說是作孽,並且自己身體也吃了大虧,這可使不得!好兄弟,你和愛君要好,還是你去央著愛君,叫他勸勸他姊姊去!」秦瓊道:「愛君的性情,你是知道的,比他還要乖張。他還怪他姊姊,說吃藥吃的不早。要是他,哪裡要等到今朝,才有數兒?依我想,還是大哥子自己懇懇切切的說去,或者他感著大哥子素日的恩情,肯替大哥子留下這一點骨血來也未可知。」秦珍想想,沒法,因道:「那麼我停一會子便來,你先去!」秦瓊便自回到舖子裡去。
秦珍到帳房裡轉了一轉,正想要走,沈順來請,說藕香請他有事,只得仍回西正院來。不知秦珍把不把這事告知藕香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世上豈無連理樹,人間盡有自由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