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三回
  破猜疑分明留蜥蜴 配奇婚顛倒做鴛鴦

  卻說寶珠見蘧仙問起媚香不禁大笑起來道:「你們倆口子已經好了一夜,還問我要人來。」蘧仙詫異道:「那是沈小姐呢?」寶珠道:「便是。」蘧仙道:「他不是媚香,是浣花呢。」寶珠道:「浣花和媚香有什麼分別?」蘧仙笑道:「言語笑貌果然沒什麼分別,但人究竟是兩個呢。」寶珠道:「誰講來?」祝春、夢庵都不解這話。蘧仙道:「奇了?難道浣花便是媚香?」寶珠道:「可不是媚香便是浣花,浣花便是媚香。」蘧仙道:「那怎麼他丫頭團兒說還有一個姑蘇的顧小姐在家呢?」寶珠笑道:「那是他姐姐,叫眉仙的,便我那天指畫上與你看,哄你說是浣花的那位。」蘧仙狐疑道:「這個我又不懂了,聽學裡人說,沈左襄的小姐叫浣花,打十五歲上便給宮裡做了乾孫女兒,算來那時媚香還在我家,怎麼此刻兩人便會合攏一個了?」寶珠因把媚香奔喪去,如何翻舟、如何被沈左襄救了、又沈左襄的女兒浣花竟落水死了、便收了媚香作寄女,仍以他的名氏不去歸宗,後來進京去。宮裡召沈浣花,沈左襄帶了媚香進見,把前事奏明了,宮裡愛了媚香,便也收了做乾孫女兒,一一講明了。夢庵早跳起來稱快,蘧仙怕寶珠哄他,因記得媚香左臂上曾有一點守宮記的,便進去向浣花要看,浣花伸左臂給他看,見那守宮記是脫去了的,還露一點雪白的嫩皮肉兒,痕跡可認,便狂喜起來。浣花也破顰為笑,蘧仙告訴素馨,素馨也替兩人歡喜,向蘧仙襝衽作賀,因向浣花問了一路的情事,浣花在這裡和素馨講,蘧仙早跑出去,一兀頭向寶珠拜倒,寶珠也忙拜倒,兩人起來,各笑個不了。祝春、夢庵也向蘧仙道賀。蘧仙早喊開宴,一面擺席上來,四人坐下,忽祝春淒然淚下,寶珠不解,夢庵慨歎道:「他和我一樣,想起自己的苦惱來。」寶珠道:「祝春已娶了如夫人,還苦惱什麼來?」祝春¥淚道:「你哪知道我的心,我一逕沒向你談過,怕蘧仙聽了傷心,今兒美滿了我不妨講講,也見天下的缺憾尚多。」因道:「我先有個姐姐姓蘇喚做意意的,竟眼睜睜看他真個在我面前病死了,這還有什麼可望,此番娶的小妾卻是拙荊專主的,因他有些像意意的,所以我也收下了,究竟不是我那個意意了。被蘧仙這樣一來,相形之下,他何等美滿,我便怎生苦惱。」說著淚下如雨。蘧仙也替俯仰不已。寶珠長歎一聲道:「這是最無可奈的了。」因問夢庵是什麼心事,夢庵一拍案道:「不講吧,老天總不公,閻羅也太惡,我明兒死了定把這森羅殿一腳倒了才出我這口氣。」說著那腳真個一踢,把桌面掀翻了。夢庵倒跳起來拍手大笑道:「快哉,快哉!」祝春倒嘔笑了罵道:「這裡不是森羅殿,你使這副身手什麼?只怕你明兒真到了森羅殿兒,那上坐的卻不是閻羅,便是你死了的那位好姐姐,只怕便叉到你油鍋裡煎去,你也酥了骨頭,還怕把靴尖兒踹破了鍋子底,你敢打飛腳麼?」大家都笑起來,小廝們早把席面翻起擺好,那打碎的碗盞都拾了去,另擺一席上來。夢庵嗤嗤的笑著,早把大杯子酒直脖子的灌下去,寶珠等也浮了一白。寶珠因問祝春道:「貴華宗還有一位叫駢A的,聽說《舊酒痕》還未脫稿,內中有一位蘇意意的,敢便指你的事。」祝春笑道:「稗官野史,大率附會成書,我也不知道他指不指我。」夢庵道:「這位駢A先生我卻會過面,果然是大才磅礴了不得的,還有一位蘧仙的貴華家,叫羅浮山人,也是了不得的一位大才人,和駢A兩個是名噪一時的,他也有集說部,叫什麼名兒我卻忘了,是寫他一生的事跡的,只可惜這兩位先生現在都作古了。可見,才人自古如名將,不許人間見白頭。」說著合席欷覷太息起來。寶珠道:「夢庵既和他倆在日見過,明兒便去把他所有的著作齊搬了來,我替他出資刊發,可知道這些才人名士,當著書的時候不知道費卻幾許心血,原望傳諸後世教人知道的,不幸早死,他在九泉之下也不瞑目,我替他們刊了行世,還勝似收拾暴露屍骨呢?」大家稱是。夢庵道:「這兩位好在都住在本地寶日山下,和石時先生是左右鄰,我明兒便去找石家的人向他家要去,不然我去時,他家還當是我去謀他的家私呢?」大家都笑了起來。一時席面散去,寶珠便辭了回家,來到柳夫人處請安過了,便回惜紅軒來,見廊下掛著婉香舊時的鸚鵡,見寶珠來,叫道:「寶珠你好嚇。」寶珠一笑,看婉香房裡窗子開著,捲起了幃子,婉香和眉仙倆個仍伴兒坐著,低下頸子,手裡都拿著針黹做,口裡都笑著講閒話。寶珠走進來,一手掀著軟繡簾兒進去,看婉香穿一件品藍緞閃白點兒的單衫子,眉仙穿一件寶藍湖色鑲的單襖子。看婉香手裡做著一頁鞋面子,卻是一對兒,分著兩人做的。因笑道:「好天氣,不玩玩去,做這個什麼?」眉仙不理他,婉香一面做著針黹一面道:「你愛玩你玩去,不在這裡惹厭吧。」寶珠笑笑,因道:「給我瞧瞧,看誰做的好?」婉香停了針讓他看,寶珠看是一雙蝴蝶兒,才繡了兩雙翅膀,還差兩針著。又看眉仙的,也是一樣。因道:「姐姐我替你繡針兒。」眉仙笑道:「省吧,不厭怪也罷了。」仍一針一針的做著,不遞與他。寶珠因問婉香討來做,婉香也不肯給他。寶珠見他頸子低著,白嫩得和脂粉搓成一般,覆著幾莖短檻發兒,忍不住向他頸上一撫,婉香怕癢,扭轉頭兒笑嗔道:「什麼樣兒。」寶珠嗤嗤的笑將起來。眉仙見他倆這樣,紅了臉不去看他。婉香要拿針去戳他的手,寶珠料他不肯戳,到送過手去叫他戮,婉香笑道:「你當我真個不敢刺你嗎?我閉瞎了眼兒看不刺你一下。」眉仙笑道:「姊姊你不捨得刺他,我來刺。手拿來,針等著呢。」寶珠便把手送過去道:「好姊姊你肯刺我,便是我的造化,刺呢。」眉仙真個要刺下去的樣兒,寶珠卻縮轉了手逃開了。眉仙來追,寶珠狂笑著跑到醉花仙館來。見蕊珠和軟玉兩個在窗下繚花線板兒,軟玉手裡拿牙板兒繞著,蕊珠用兩個指兒繃著,彤紅色的絨線兒,讓軟玉一週一周的繞向牙板上去,桌上攤著一卷花樣本兒,還有幾絞的五色絨線擺著。寶珠進來笑道:「今兒什麼好日子,家家都做起活來。」軟玉見是寶珠,因道:「我繞的手腕兒都酸了,你替我繞吧!」蕊珠也道:「我指兒也繃酸了,放著不繞吧。」於是兩人都放下了,站起來,寶珠一手握著一個的手,替他捏手腕兒。蕊珠紅了臉,先甩脫了手寶珠也便放了軟玉,三人三跌角兒坐下,因講起浣花的事。寶珠說蘧仙疑惑了一夜來,兩人多笑。因問可見著冷素馨來?寶珠說見過了,因向蕊珠道:「和你差不多樣兒,不過略瘦些。」軟玉等又拿別話閒談了一會,便也隨意走散不提。
  且說沈左襄,因那日婉香歸來,把眉仙的事從頭訴說一遍,說自在閨裡的時候,盟下這個誓來是背不得的。左襄原是個極隨和的人,因便許了,和秦文講說是花占魁的遺意,本來想兩起婚事一下子辦了的,因婉香在苫塊上,不好講這些話,所以到今才講。秦文先決意不許,經沈左襄發了惱,拿硬話頂撞了幾句。秦文本來懼怕他,因他是個國戚,自己又受他的好處,便也只得依順了他。左襄請他擇日,秦文說便是八月十五是團(日。又道:「這付冼封我可討不來呢?」左襄笑道:「這不干你事,我自有法子,少不得有的。」因道:「浣花已嫁去了,我家裡只有一個葉老太太和小女瘦春,葉魁也長大懂事了,我想給他們成了房,便把葉魁當了兼祧的子婿,養出孩子來,大的來冰山做後,小的便歸了我的宗,可不也是個主兒。我和老弟商量,咱們瘦兒年紀小,懂不得事。本來兼祧子可以娶得兩房妻小的,老弟可肯把大小姐給他作了正室,咱家瘦兒是情願後退一步的。」秦文道:「這個,我和冰山本來是最相契的,又況夾上你老哥,我哪有不肯的話,不過年紀差些,那也不妨事,我剛因前兒三王爺知道咱們家的麗雲能乾些正經,他想要去做了媳婦,我因美雲還沒提親,所以暫擱起著,既這樣,我便把美雲許給了魁兒,這邊也便允吉去吧。」左襄滿心歡喜。秦文又皺眉道:「別的女孩子都不愁什麼,只咱們家的賽兒被男裝扮壞了,他便不肯改裝轉來,又不肯出嫁去,說還要討媳婦兒成房呢,這可不是胡鬧,你做他外祖父的,該有個主兒。」左襄笑起來道:「這孩子也太聰明了些,前兒大小女家來講起來也很為難,說他說一個女兒家嫁了男人便要養孩子,說疼得很,所以他不願嫁,又要叫他改裝,他是死也不肯的了。他還說他便和真男孩子一樣要娶媳婦的。他說橫豎自己便變作男孩子也不肯叫媳婦養孩子疼的,這不是可笑。我意思倒有個人和他一樣,有個奇癖的男孩子,他母親因養的男孩子多了,再養不出個女兒來,見他長的好,便給他扮做女孩兒樣子,今年十六歲了,他也不肯改裝,說男孩子的樣兒蠢,不願改轉來,還要揀個美男子嫁去呢。」秦文大笑起來道:「天下竟有這等奇事,是誰家的孩子?」左襄道:「便是林冠如的兄弟叫愛儂的。」秦文道:「嚇,便是他。」因失笑道:「幸而我前番沒許他。」左襄問是什麼?秦文笑道:「前人來給寶珠提親,說是冠如的妹子。我因聽人說他妹妹竟常和男孩子在一處玩的,所以我辭了。照這樣說,人家不知道的當他做小姐呢。」左襄道:「可不是,前兒還在蘧仙家雜在男孩子叢裡瞧戲,人家多不知道他,還多和他握手說笑呢。」說著兩人大笑,秦文便托他提親去,左襄答應了,次日便來回說肯了,兩家且不多講明,讓他明兒倆口子自己玩去,不知道這事究竟是真是假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  世上奇婚原不少,假新娘嫁假新郎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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