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回
  新婚夕奪被俏嗔郎 好春宵入幃憐小妹

  卻說寶珠見房裡沒人了,倒不好意思,便和婉香一牀兒去睡,因把花燭上的燭花,夾短了些,又把鏡袱子整整好,看鐘已指在三下,料想免不過,便慢慢的寬去衣服,入幃去。見婉香把被蒙了臉兒,睡在外牀,因低聲道:「姐姐睡裡牀去。」婉香不理,寶珠又軟軟地說了一遍,婉香仍不理,寶珠只得睡到裡牀去。不道那和合被兒,是瑣套兒式折的,中間隔煞了。寶珠挨近去喚他,婉香仍不理,寶珠笑道:「怎麼咱們反生疏了。」便一手想去把被窩兒打通了,婉香早裹得嚴嚴密密,哪裡打得通。寶珠見他這樣,自己倒覺不好意思起來,又怕婉香惱他,便不敢再動。婉香卻耽著心事,怕他用強,直等寶珠睡熟了,才放下一半心,因趁此朦朧一會。寶珠略耳忽一耳忽醒來,見枕上沒有了婉香,聽牀後微微的有踢腳鈴的響聲,知道婉香有事去的,便趁此把被窩兒打通了,自己睡到外牀來。又想怕婉香生氣不睡了,便又退到裡牀去等著,聽鈴兒的響聲近來了,偷眼看時,見婉香只穿著一件大紅白繡小緊身襖子,走進牀幃兒,向牀沿上坐了,把那一點兒的大紅鞋子褪了,露出玉筍似的一對纖不盈握的小腳。套上睡鞋兒,見他褲兒也是白繡大紅的,揭著被,和衣睡了進來。見寶珠已把被打通了,便一轉身走下地去。寶珠忙去扯他,婉香一手甩脫了出去,寶珠漲紅了臉,因也走下地來陪笑道:「姊姊你不生氣,我仍把被兒鋪好了吧。」婉香因嗔道:「你不容我睡,我便不睡。」寶珠笑道:「我哪裡不容姐姐睡,我失手把被打通了,我仍去鋪好吧。」婉香道:「我不睡了。」寶珠央告道:「好姊姊,不和我鬥氣,我從此刻起,睡著不動一動兒。」說著來扯婉香的手,婉香甩脫了。寶珠又央告著,婉香氣惱起來,寶珠沒了法,只得和他廝對兒坐了一刻。見婉香不惱了,他又挨肩兒來坐,婉香把他一手推開,向裡牀睡去,聽寶珠一個兒在那裡哭了起來道:「我好好的一個姊姊,把他們這樣一來,到弄的不和我好了,我早知道做了親,要不和我好的,我便該一輩子不做這個勞什子的親呢?」說著便嗚嗚咽咽的哭得真傷心了。婉香過意不去,因一手掀起帳子,輕輕的喚道:「你不睡,坐著哭什麼來,叫人聽見,不是笑話嗎?」寶珠走近來,向牀沿坐下道:「你怕我為你沒哭死。」婉香忙掩住他的嘴道:「今兒幾時,你又這樣講起來。」寶珠接著道:「你瞧你,這塊帕子我早哭的這個樣子。」婉香接來手裡看,見滿帕子都是淚痕斑爛錯雜的,也認不出點子來。因把自己的帕子,也給寶珠道:「你瞧,你這個可有我這個樣。」寶珠一看,見不是淚痕,竟是一斑一斑的血漬暈兒,大驚道:「嚇姐姐,你為我到這個地步,倘沒有今日這一日,咱們兩個不知早做了什麼了。」婉香眼圈一紅,又滾下淚來。寶珠忙勸住了,兩人便一被兒睡下,朦朧一會,便天明了。兩人在枕上,互相問了些別後苦況,看玻璃窗上的幃子,已是透亮,又怕人笑,便相扶著坐起,原是和衣睡的,便揭去被兒,兩人挨肩兒坐在牀沿上。把帳幃掀起,兩人臉對臉的呆看了一會,各嫣然一笑,紅了臉,低下頭去。寶珠順手把他的睡鞋兒拿在掌上,珍玩了一回,婉香撇手搶去,丟在裡牀。寶珠笑道:「好便給我看看,我今兒才能擎在手裡,可知我前兒為這個,還吃裊煙的冤枉呢。」婉香沒知道那節兒事,因問道:「怎麼?」寶珠把前事講了一遍,婉香也覺好笑,兩人親愛了一會,便同走下地來。寶珠忙拿一件大紅襖子,給他穿上,自己披了衫兒,互替鈕了釦子,並肩兒向鏡屏上一照,各紅了臉。婉香略站開些,見自己的眉兒濃了些,還覺油潤了些,兩鬢鬆了下來,用指尖兒挑上了看,寶珠和自己剛一樣長,臉兒也差不多白,只寶珠較自己豐滿些,端詳一會,就走開了。寶珠去開了房門,春妍和裊煙進來,便向兩人稱喜,兩人一齊漲紅了臉,婉香先正了顏色,嗔了春妍一眼,春妍含笑低下頭去。一時海棠、晴煙,送兩盞參湯上來,也口稱恭喜,寶珠便向妝台側首坐下,笑春端一盆臉水上來,送與婉香,因向寶珠道:「請爺那邊梳洗去!」寶珠一扭頭道:「我要在這裡呢!」笑春一笑,婉香卻不動聲色,慢慢的揭去鏡套,洗了把臉,也不施脂粉,漱了口,把水唾在臉盆裡。寶珠看他越美好了,心癢癢的,恨不把他一口水吞下肚去。笑春待把臉盆拿去,寶珠按住道:「我便這個洗洗罷了。」婉香回眸道:「有漱口水唾在裡面了,酉贊呢,換一盆去。」寶珠笑道:「這妨什麼,我只當攙和了香水呢。」大家一笑,婉香紅了臉,寶珠便自洗了臉,又把指爪浸浸軟。因向婉香道:「姊姊你瞧,咱們三年不見,我這指爪便長了這許多,你那個呢。」婉香也把指爪給他瞧,寶珠比著,卻正和自己的一樣長,因笑一笑,見他那手兒小的可憐,便握一握。婉香不好意思起來,寶珠放下手,便把婉香剩下的半?口水,拿來漱了口,也唾在臉盆子裡,愛兒捧了出去,又送上兩盞燕窩來,兩人吃了。寶珠便坐著看春妍替婉香梳頭,只目不轉睛的看,梳好了,因笑道:「我也會梳了,姐姐,明兒我替你梳。」婉香不語,一時婉香梳洗已畢,春妍和笑春兩個,替他戴上宮翹,兩邊墜著兩大掛紅須兒,額上插戴了西施珠條兒,鬢邊加一對步搖宮花,便覺儀態萬方,又穿上大紅繡蟒的大衣,罩上霞佩,披了雲肩,腰間寬寬的圍了玉帶,儼然是一位宮主的樣兒,寶珠得意的很,自己便也梳了頭,戴上束髮紫金冠,綴一顆冬珠,是御賜的。穿了大紅金繡金蟒花衣,圍了玉帶,罩上排穗箭袖,墜了玉蝴蝶兒的頂圈兒,站起來向鏡屏裡一照,自己恰配婉香這副模樣。剛心裡歡喜,外面海棠報說,軟小姐和蕊小姐來,給爺和小姐請安。婉香早說不敢,起來和寶珠迎出去,見軟玉也戴著宮翹,耳邊墜著兩穗玫瑰紫的須兒,穿一件紫色團鶴的宮衣,下面拖著宮裙,佩著繡金玲鐺。蕊珠也是西施宮翹,墜兩穗粉紅須兒,穿一件粉紅團鶴宮衣。三人站在一塊兒,和天人似的,也分不出妍媸來。婉香看他們這樣裝束,便覺自己俗了,因都是宮裡賜的服色,不敢換得,也便只得隨和過去。四人各問了安,便同到南正院來,見幾個姐妹早在。柳夫人穿一件一品團鶴衣在炕上坐著,下面椅上便是藕香、眉仙、瘦春、浣花、賽兒五人,寶珠便同婉香、軟玉、蕊珠並肩立了,一齊請了柳夫人的安,又向各人問好。柳夫人便叫往東正院請安去。
  寶珠等四人去了,柳夫人笑向眾人道:「婉兒這樣裝束,倒越好看了,更像富麗得很,臉龐兒也豐滿了些,和牡丹花兒似的,軟兒和蕊兒也這樣打扮好看,我當他們都做仙子看呢。」大家都笑起來,說果然體面,早外面一派笑聲。見漱芳、美雲、麗雲、綺雲、茜雲,送著寶珠和婉香四人進來,漱芳等五人,先請了柳夫人安,又向藕香等問好,五人便挨肩兒坐下,柳夫人炕邊早有丫頭們把四張交椅,分左右兩邊打開,恰寶珠和軟玉坐在左首,婉香和蕊珠坐在右首,下面兩行椅上,左首一排是藕香等五人,右首一排是漱芳等五人,早坐的筆畫四清。忽報袁夫人來了,大家都站起,柳夫人下炕迎著。見袁夫人也穿一件團鶴衣,額上綴一顆明珠,神氣儼然,和柳夫人一炕坐下,十六個大丫頭,兩行兒分送上蓮子茶來,各人接了一盞,齊向兩夫人稱賜,各飲了一口,丫頭們接了去,又送上一道燕窩來,眾人也吃了,才換了清茶上來,向各人面前幾上擺下,兩府大小丫頭,多分班上來叩喜,接著又是老婆子和有職事的老媽們叩喜,又是兩府的管家小廝們,多在南正院中門口,遠遠地叩頭道喜,笑春、裊煙和墨香、書芬早各去自己院子裡,帶了許多小丫頭,各捧緞盒,裡面承設繡貨,每房四架緞盒,共四十架緞盒,輪流上來,送柳夫人過目,都捧了出去,交給管事的老婆子,分頭賞給丫頭去。又每房兩個丫頭,托一盤元寶,遮著大紅繡袱,也一齊交給內總管張壽家的,交外總管給兩府管家小廝們去。一時丫頭們回說,東府老爺賜宴,在東花園晚春堂裡,袁夫人、柳夫人和眾人,一齊站起來應著,各丫頭各攙扶了主人,逕到晚春堂。見正中八字式設著三席,下面兩字排下十四席,見秦文、秦珍、秦瓊早在兩邊,接著互相請安問好。秦文自己便坐了正中一席,秦珍、秦瓊兩側侍坐,袁夫人、柳夫人,便左右各據一席,寶珠夫婦四人一齊向上謝賜,才分頭各據一席坐下。左首一排七席,是寶珠、軟玉、眉仙、浣花、漱芳、麗雲、茜雲,右首七人,是婉香、蕊珠、瘦春、藕香、美雲、綺雲、賽兒,各各坐定。秦文便派玉梅、步蓮、金荷、素菊四人,執壺下來斟酒,各姐妹都站起來,飲了一樽,中間本來極寬闊,已鋪下紅氈毯,一班春聲館的女戲子,上來扮演利吉的戲劇,下午席散。晚間又是袁夫人在東正院賜宴,兩夫人兩席,藕香、漱芳、茜雲側侍了。寶珠一席,秦珍、秦瓊陪了。婉香一席,眉仙、浣花陪了。軟玉一席,瘦春、美雲陪了。蕊珠一席,麗雲、綺雲陪了。笙簫鼓樂的,直鬧到二更才散。這晚,柳夫人便派了秦珍、藕香和秦瓊、漱芳兩對兒,把寶珠送往軟玉房裡去,也和昨夜那樣,撒喜果,吃歸房宴,席次是寶珠、軟玉並坐,秦珍、秦瓊和藕香、漱芳對坐,傳杯遞盞的,早把個寶珠弄醉了,大家笑著散了。
  寶寶伏侍軟玉睡下,替掩了房門出去,寶珠早倚著醉,一擱碌爬上牀去睡了。次日是三朝,又是賀客盈門,裡外開宴,東花園讓了男客坐席,西花園延接了女客,兩處開鑼演戲,好不熱鬧,外面那些閒人,多想看戲,哄哄鬧鬧的,險些兒把個秦府大門擠破了,那些武弁親兵,便也彈壓不住,回了秦文。便另傳一班戲班,在甬道上捎台,唱起戲來,給那些閒人看,才不鬧了。這晚直鬧到三更後才靜,仍是秦珍、秦瓊兩夫婦送房,把寶珠送了蕊珠房裡,勸宴一會,各自散訖。
  蕊珠卻已醉了,斜靠在妝台上,他丫頭筆花,給他解衣,他害羞,把筆花推開了。寶珠笑說:「隨他吧,你去。」筆花笑著去了。寶珠挨近身來,叫聲妹妹,蕊珠臊紅了臉,低下粉頸,寶珠臉貼臉兒的問道:「醉了嗎?咱們睡吧。」蕊珠羞的了不得,寶珠便替他解衣,扶他起來,蕊珠軟靠在寶珠身上,寶珠溫存緩款的,推他入幃,蕊珠被酒睏了,動彈不得,早被寶珠摟在懷裡,交頸睡了,不知後事如何?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  好酒最宜微醉後,美人須看半羞時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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