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七回
  小廣寒法曲舞霓裳 大鬧熱飛觴折桂令

  卻說這日已是中秋佳節,秦府向例兩府的人合一塊兒過節的。此時桂花正開,袁夫人叫把席擺在東花園的小廣寒去。到晚,袁夫人便帶著漱芳、茜雲先到南正院來請柳夫人,見滿屋子都擠滿了人。原來瑣琴、素秋、菊農三人柳夫人不放他們回去過節,便都在這裡。軟玉、蕊珠原打早間去拜太夫人的節,想陪著太夫人過節,太夫人不許他們在庵裡住,所以也剛回來了。藕香、婉香、美雲、麗雲、綺雲、賽兒俱在。大家見袁夫人便多站起。袁夫人讓了坐,因問眾人說:「東花園山上桂花開的正好,今兒便在那裡賞月,那月供便放在桂花樹下。」大家都說甚好,便喊掌燈,一起出來向東正院走廊上出去,仍接著走廊,彎彎折折的到了迴廊曲曲的所在,打晚春堂門口繞過,從皺碧亭走上循山游廊,漸漸高去。一路上都點齊了燈,望下去有幾處沒人走去的所在多不點燈,琉璃瓦上照著月光還籠著煙,大家俯望了一會,便都上去。早一陣風來,那桂花香氣直參入鼻,來到月洞門口,見滿天井幾十株桂花開得金粟似的,那月光斜照在西首廊上,眾人便打西首廊上走去,罩著滿身都是花影兒。砌下有幾個蟋蟀在那裡咭咭的叫,台階上鋪滿了桂花兒,中間月台上設著月供;一座絹紙紮成的月宮,裡面樓台花木和走馬燈做的嫦娥、玉兔、冰蟾、臼俱齊,中間燒著一炷鬥香和著桂花香氣,攪得氤氤氳氳。月色又迷迷77不甚清楚,那香煙浮空飄著就和雲氣似的,一陣風來桂花落的滿身,衣袂皆舉。婉香笑道:「這裡倒真像清虛府呢。」麗雲笑道:「月姥;娥、素娥、青女到都有了,只少得一個兔子。」美雲指著賽兒道:「那便是他了。」袁夫人和柳夫人都看著賽兒笑起來道:「還不擰他的嘴去。」賽兒笑道:「做個兔兒也是有趣的,怕還輪不到我呢。」婉香笑道:「你放心,誰來搶你的美名兒。」賽兒笑道:「寶叔叔。」大家都笑起來。進中間院子,見上面設著六扇圍屏,也挑了燈,居中極大的一張圓桌卻空了,中間是十六張扇面茶几,擺一個圈兒,大家便依次坐下。是柳夫人第一座,袁夫人為二座,下面便是瑣琴、素琴、菊農、婉香、軟玉、蕊珠、藕香、漱芳、美雲、麗雲、綺雲、茜雲、賽兒,卻空了一位本該是寶珠的,這會子不在,便把葉魁喊來坐了。蕊珠下首一座,婉香等看他年紀比寶珠小些,一切言語舉動迥然各別,不知怎麼有一種討人厭的樣兒,也不去理他。丫頭們篩上酒來,大家吃了一巡。柳夫人轉圈看了一遍道:「今兒人也不少,怎麼少了個寶珠便冷清清兒的。」袁夫人笑道:「他們在場,不知道還冷清到那樣呢。」柳夫人點點首兒,便拿一個月餅掰破了吃著道:「今兒太冷清,抽腸子行令也沒得趣,還是叫春聲館孩子來這桂花地下舞一回兒,倒好玩。」大家一齊說好,便喊丫頭們往兩花園傳去。一時伶兒、嫩兒、細柳兒等都來了,請過安,便先到對面迴廊上坐著,打起十番鑼鼓,夾著笙簫,甚是幽雅。那時月色漸漸的明了,滿院子燈也通明了,風瑟瑟的把外面桂花香氣吹得滿屋子噴香。婉香笑道:「這桂花到開的很盛人,家家的總開的沒這樣,早想這花也是預來給兩位太太和兩位嫂子報喜的,你們不瞧那月台上的燭花也開成一對如意樣兒呢。」柳夫人笑笑,袁夫人也很歡喜。忽一陣鑼鼓響,對面走廊盡處月洞門上擁出許多盞雲燈來,一串兒的有十幾盞,都是小孩子手裡拿著的,打桂花樹底下,高高低低一來一往的穿著,忽接成一道雲街,周回的擁了一轉卻兩行兒分開接成八字式了,雲燈盡處又著地擁出一朵雲,上面站著一個仙女,霓裳霞佩,儀態萬方。眾人定睛看時,卻是嫩兒扮的嫦娥,口裡唱著,後面跟出一隻兔兒燈來,忽一道燄火過處,又擁出兩朵雲燈來,看是唱老聲的大春奎扮了唐明皇,一個唱淨的四喜兒扮了葉法士,唱著出來,滿天井都擁著雲燈,那月色照入院子裡來,桂花更香了,那笙簫聲音幽細的很,柳夫人一面看著戲,一面喝著酒,高興的很。見滿屋子被月光移進來些花影兒,因燈光短著不甚明白,便叫把裡外的燈一齊吹熄了。那月光便雪亮的照著各人滿身,大家都說有趣,滿飲了一杯,忽對面月洞門口點起一盞白色電燈來,那光直逼的人影透明,望去見亮光打月洞門射進來,宛然一座月宮,忽然又走出五六個女孩子扮的仙女,手裡都拿著樂器,吹打著出來向桂花樹大跟著雲燈一往一來的,吹著唱著舞著,滿座的人都看的出神了。丫頭們送菜上來,猛不防葉魁甩起一隻手來一撞,把一碗湯倒的滿手,因那湯是燙的,一失手把個碗打的粉碎,大家吃了一驚,那茜雲的貓兒早跑去搶著吃了,眾人都笑起來。一時戲完了,大家都飲了一杯。茜雲道:「咱們今兒便把我這一個貓行一個令好嗎。」柳夫人問怎麼樣一個行法。茜雲道:「折一枝桂花,咱們一順兒傳過去,貓叫一聲便住了,花在誰手裡誰喝酒。」婉香笑道:「這個你能作弊,我不來。」茜雲道:「那我把貓交給你好嗎。」婉香笑應著,賽兒忙道:「婉乾娘可不要聽他的哄,前兒我和他來過,他把貓交給了我,我打他弄他擰他他死也不肯叫,我還了他,他不知怎麼弄,只看輪到我那貓便叫了。」袁夫人笑道:「你們不知道?」茜雲忙叫太太不告訴他,袁夫人便笑笑不語。漱芳道:「還是你把貓交給我吧。」茜雲料想他不知訣竅,便捧過來放在他身上,丫頭們便折一枝桂花交柳夫人手裡,便由柳夫人起一順輪下去,可巧到茜雲手裡,那貓叫了一聲,茜雲甘心情願的飲了一杯,再輪到他手裡,貓又叫了,茜雲駭異道:「奇了!」又飲一杯。再輪到他又叫起來,茜雲便說有弊,漱芳笑將起來,茜雲笑道:「好好,二嫂子你好。」大家因問漱芳,漱芳笑道:「他這個貓也有點兒脾氣,你越欺弄他,他越不叫,你這拿手向他額上撫撫他的順毛兒,他才肯叫。」說著因撫撫,那貓果然咪咪的叫將起來。婉香笑道:「那你不該連要他叫三杯叫他知道。」漱芳笑道:「我只弄他叫了一聲,第二回是麗妹妹學出來的,哪裡真是貓叫,這會子我不弄他,他卻自己叫起來。」大家都笑。柳夫人因道只個不公道,還是叫伶兒們擊鼓傳花罷,合席說好。丫頭們便叫伶兒捧著鼓到月洞門外敲去,這裡仍打柳夫人傳起,才到袁夫人手裡鼓便住了,滿屋子便嘩然稱賀,漱芳早滿滿的斟了一杯送與袁夫人,袁夫人便飲乾了。又傳過去,卻好到柳夫人手裡,鼓聲又住了,大家又哄然稱賀,說今年兩位哥兒定恭喜了,柳夫人也高興便喝了一杯。重又傳起,卻到婉香手裡住了。麗雲等又嘩然稱賀,婉香笑道:「那我可有什麼可賀的事。」麗雲笑道:「寶哥哥高中了也該賀你。」婉香道:「這又奇了?」袁夫人也插笑道:「婉兒的喜,定是來年得個狀元郎呢,寶兒中舉那算是得什麼。」柳夫人也笑道:「好好三太太講的是呢。」藕香在旁道:「妹妹快乾這杯喜酒兒,」婉香剛要吃了交令,被他這樣一說便放下不吃道:「這兩位太太和姐姐妹妹總拿我開心也罷,我便給太太做個歡喜團兒罷。」麗雲嗤的一笑,婉香紅了臉道:「麗妹妹又笑什麼,我以後和你講話真要先在肚子裡輪一轉兒呢。」麗雲道:「誰笑你來,快吃了這杯子喜酒再講。」婉香定不肯吃,柳夫人說:「你吃了我不許他們笑話便了。」婉香才飲乾了,麗雲看了他一眼,婉香不理,便將花兒從婉香傳起,可巧到麗雲手裡住了,麗雲怕婉香笑話,不等他開口,便把酒忙一口飲了,婉香看著笑道:「忙什麼,怕誰搶你的吃呢。」麗雲剛喝了沒嚥下,聽著不禁失笑把酒卻噴了綺雲一臉,綺雲笑著罵起來,麗雲連連央告,笑著把自己帕子替他揩拭,茜雲也惱道:「我臉上也有了,快給我揩呢。」麗雲一扭頭道:「我不信便噴到你那裡,又詐我來。」茜雲不依,經賽兒替他揩了揩,又講些好話才罷。一時合席都傳遍了,只葉魁沒接到手,便手舞足蹈的說不公道,一帶手把婉香手裡的杯子又碰碎了。蕊珠著實過意不去,忙拿自己的杯子送給婉香用,婉香卻毫不介意,仍舊談笑自若。一時擺上飯來,大家吃了口,便各散坐一會。
  月色已斜上東牆,便叫掌燈,一齊走下山來,早覺得涼露滿天,那些樹葉都津津的映著月光和綴著許多串水晶毯兒的一般。一干人出了東花園,兩夫人和藕香、漱芳、茜雲、賽兒便各歸院子。葉魁仍送進書館睡去。這裡婉香、瑣琴等一同打寶珠樓上繞到一粟園山上,瑣琴、菊農、素秋便打留餘春山房這邊下山回去。軟玉、蕊珠、美雲、麗雲、綺雲都在惜紅軒略坐一會兒,各自分路回去。婉香卻獨自凴欄一望,見山下幾對風燈引著各人分頭向月下走去,遠見洗翠亭在池面上籠著月光,籠著別具清致;便賞玩一回。聽漏聲已滴二下才歸安寢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正是:
  好月正宜同醉酒,深宵猶愛獨凴欄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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