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回 一覽亭李冠英防電 大洋房盛蘧仙論風
卻說秦文因東府裡新蓋了座花園,請諸名士題額,命秦珍備帖子請去。到了次日傍午,先到李冠英、薛筱梅、桑春、白劍秋、林冠如五人。秦文請東花廳坐了,親自出來陪茶。講了些企慕的話,各人謙了幾句。秦文因問秦珍道:「何祝春和盛蘧仙、華夢庵三位怎麼不見來?」秦珍回說:「昨兒著人請去。轉來說,今兒三人逛湖去了,下晚子准來。這裡請幾位先題了,說光景總一下子也題不了這些。一會子他們便來。」秦文點首,便讓諸人打東花廳右手走廊上走去。見新開了個大牆門,上面標著「栩園」兩字,卻尚關著。小廝們忙趕先幾步,去開了。
眾人進去,看是一個朝東的半角亭子,天井裡種滿了竹子,望對面也是一個亭角,隱隱現出月洞門。四面接著抄手游廊,左右可通。左手卻也有個半亭。秦文因回頭指那牆門圈上道:「這裡便該題兩個字,那左手亭角,也該題點兒。」李冠英道:「這裡是入門第一處,該用這個意思才是。」白劍秋道:「我想兩個字,不知可用得用不得?」秦文忙喊拿筆硯伺候著,因問:「哪兩字?」劍秋說:「『涉趣』二字如何?」大家說:「好!」秦文不說好歹,便叫小廝們記了。一干人都打左首游廊上走來,到角亭上一看,見是半個六角式的靠後開著花牆。一望裡面露些亭台花木深遠莫及。桑春道:「這裡先把園裡景致略一透露,卻是可望不可即的。這法子好!絕了。」秦文笑指道:「那葫蘆頂的亭子,打這邊走去,還要繞過十幾個院子,才瞧的見呢。」大家都說:「佈置好絕。」李冠英因道:「這個便用『顯微』二字如何?」秦文叫記了。忽林冠如道:「我想不如用『一角花蔭』四字。」秦文點頭說:「好!」便也叫記了。
到月洞門口,向門裡望去,只見曲曲折折重重的多是迴廊。也看不清楚是那樣造的。桑春因道:「這裡便用『通幽』兩字如何?」秦文點點首,便同眾人進去。走上游廊一看,見這走廊卻是四通八達的。打半中間分路,多曲曲折折打假山洞裡穿出去。一轉身便認不出哪條是來路,哪條是去路。月洞門早不知去向,只面多是些花木石筍和奇形怪狀的假山。秦文因笑道:「這裡很有趣兒,這中間應題個匾額。」因指道:「這向北去走廊,打假山背後繞轉來,仍通到這向東去的那條走廊。那向東的走廊,也是三面通的,向西便是這裡的去路,向南便仍通到這向南的走廊上來。這裡向南的走廊也是四面通的。向北走便是這裡,向西走繞個圈兒過來也是這裡。所以不知道路的在這游廊上,便好撞這一天還迷住了,走不出來。」林冠如接口道:「那便榜這個『迷廊曲曲』四字不好嗎?」大家都說:「很好!」便一齊向南那條走廊上走去。
穿過假山,仍是一帶游廊,一面靠著花牆,一面對著假山。向西轉去到一個亭角上看時,那游廊又分了三叉路。秦文指道:「這向西一直去,便通兄弟住的正東院。這向北,便通呢『迷廊曲曲』的所在。這向南去,才是正路呢。」薛筱梅道:「這邊兩面環著山子,就用『環翠』兩字好麼?」秦文叫小廝記了。便引眾人向南走去。
轉個彎兒,卻是一所朝東的三楹楠木花廳。外面一帶卷篷天井,裡矗著一二十株石筍。形狀百出,也有像鬆樹的,也有像人的,也有像立鶴的。種著兩株白皮鬆樹,又有幾株棕樹。廳裡面陳設些古器,絕沒一點兒火氣。窗楹也雕的甚是古媚,不與時俗相類。桌椅都是楠木嵌綠雲石的,眾人都走進來坐了。秦文因道:「這裡倒要好好的想幾個字才配呢。」大家思索了一會,李冠英說:「用『太古山房』。」秦文不甚愜意。白劍秋道:「『太古』二字,不如改作『勻碧』二字。」林冠如道:「那不如用『石林仙館』了。」秦文道:「這個『石林仙館』好!便用這個。」小廝們記了。因向秦珍道:「這裡掛字畫也不很配。你明天兒把那個前兒你老丈沈左襄送來的鐵畫屏掛在這裡,倒很好。」薛筱梅道:「可便是那種鐵衣子鑄成的翎毛花卉屏麼?」秦文道:「便是呢。」薛筱梅道:「這個鐵畫只一個人會鑄,他鑄的鳥獸蟲魚便和活的一般。現在這人作故了,便再沒有人鑄的來。所以外面便不多見。」大家都說:「明兒倒要請教細看看呢。」
說著,秦文又引眾人出來,打右首走廊上一直走去。過一個花瓶式門,便是一間小書室,也是朝東的。天井裡卻只有一個石台,一棵兒花樹也沒有。打諒是明年春間種牡丹的。秦文因道:「這個所在,諸位看題個什麼名兒。」李冠英道:「這個容易,用五字的匾額『看到子孫軒』便很切貼。」秦文說:「好極!」便又引著眾人向南走去。又過一重花瓶式門,卻是一座朝南的水閣。蓋在一個魚池上面,那池約有半畝大,這一泓水碧青的像鏡子一般。伏到窗檻上看去,這些魚都浮上來吸人影兒。林冠如道:「這所在該題『小凌波榭』四字。」眾人說好,秦文也很愜意,便記下了。大家再細看這水閣是三面開窗的。對面池邊種著一帶楊柳,柳蔭裡露些窗楹樓角。兩旁是花牆走廊,卻是彎彎曲曲的。秦文便引著眾人,向左首廊上走去。約四五步一彎,轉了兩三個彎子,卻有一座圓亭,蓋在水面上。秦文因道:「這裡我想用塊長匾,寫『安知我不知魚之樂』的篆字如何?」眾人說:「好!」秦珍道:「昨兒寶兄弟寫了一副對聯,教人做去了。說用在這裡的。」大家問:「是什麼句子?」秦珍道:「是『游魚聚人影,唬鳥說花香』。」林冠如等一齊贊好,因道:「怎麼今兒不請三爺也來題幾處兒?」秦文笑道:「孩子們那裡乾的了這個!珍兒你去喊他,把下聯改作『唬鳥奪花枝』罷。」秦珍因陪笑道:「寶兄弟本來是用『唬鳥奪花枝』的。後來說因亭子是在水中央的,近處又沒得花木,所以改了這個。說較渾同些。」秦文便也不言語了。
出亭子,逕往對面那柳堤上走來,看是一所五開間大院子。天井甚大,上面蓋著青磚卷篷。臨池用紅欄杆子圍著,有七八株一排的柳樹,隱隱望見對面水閣。這院子卻還有樓,進廳看時,卻是五間一統的,容得十幾桌席面。窗楹都是整塊大玻璃的,甚覺寬敞。桑春因道:「這裡榜一個『遠香堂』如何?」秦文道:「這裡有了。是陸蓮史老夫子題的『鑒堂』兩字。這樓上因打算藏賜書的,就竟用『賜書樓』三字的直矗匾額,可好?」大家稱是。就跟著秦文向『鑒堂』的出簷卷篷下走去。
靠此,開著一個月洞門。進去,卻是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。糊著碧紗窗子,天井種著幾株芭蕉。秦文道:「這上面請哪一位題幾個字兒。」白劍秋道:「『綠夢庵』如何?秦文說:「好!」便又引著眾人,向對面再進一個月洞門。見是朝南一所五開間的鴛鴦廳,前面種著幾株大梅樹,又堆些假山。兩邊走廊向山上曲折上去。山腳下滿擁著梅樹,約有五六十株。林冠如道:「那山上的亭子很有趣,便榜個『仃琴待鶴』如何?」秦文道:「好也好,只是太俗些。昨兒寶珠說題個『麝雲』二字,倒還用得。」因指那鴛鴦廳道:「這裡須得前後面兩塊匾才是。」李冠英道:「我想好了,那剛來的那面榜『暗香堂』三字;這面榜『小羅浮仙館』如何?」大家說:「穩當的很。」
於是一行人多由迴廊上走上山去。見這廊上靠壁多嵌著許多字碑,也不仔細去看。上了山,到亭子上一看,見這對面「小羅浮仙館」打欄杆邊望下去卻是峭壁,那老梅枯乾剛擁著亭腳。再向那面看時,卻又是直上的峭壁,那峭壁上也嵌著碑石。左首又是一帶迴廊沿上山去。大家走去,卻有五六十級高才到山亭一座亭子。再看「麝雲亭」卻一直在下面樹蔭遮蔽著,只露一個頂尖幾以外便不見了。四面一望滿城子的房屋都在目前,前江後湖也都望的見。再看府裡的房屋,便只似腐乾子的一方地,露些牆頭瓦眷也瞧不見什麼房子。大家都說:「這裡正是『江山一覽』了,可便用這四字作匾。」又道:「這亭子在這山上到底有多少高?」秦文笑道:「光景也有二十丈。你瞧,那邊園裡的天風樓已有十四丈高,望去還這樣低呢。」李冠英道:「別的不打緊,只怕打雷的時候,電氣擊著不穩當。」秦文道:「那不妨事,這邊立了引電桿子了。」大家出來看時,見亭後面立著一根桿子。還比亭子高幾丈,頂上削尖的,卻沒一點東西。李冠英看了道:「有這個便好。那電氣便依著桿子鐵線上下來,走入土裡去了。」秦文點點首。
於是又引著眾人,望亭後面兩廊上繞下去。約低了十四五級,便是一片平陽。朝西起了一排的十二間平屋,卻是洋房樣子的。進去看時,裡面分間都不用門窗,都是磚牆挖的亮孔子嵌了玻璃。後面也開了窗洞,望去一落千丈,卻是一條大河。大家詫異道:「這河是哪裡的?」秦文笑道:「這河打下面走去總有五六里遠,便是叫桑池的那個所在。因這山高了又是直削下的峭壁,所以把近處的倒藏住了便望到那裡。」大家點首。再看屋裡面鋪設的全是西洋器皿。眾人笑道:「這個所在倒另換一番眼界呢,這是不好題額。」秦文因道:「這裡既仿洋式,也不用匾額了。這裡來夏天搭個篷子,在這裡消夏倒很爽快。」
剛說著,見小廝趕來回說:「何爺和盛爺、華爺來了。」秦文便著秦珍去迎進來,一時見三人打一覽亭的循山游廊上下來。秦文看三人是一色湖色實地紗衫,罩著元色鐵線紗的夾馬褂,手裡團扇也是一樣的。打先兩人差不多長,後面那年紀最小的略高些,都是極灑脫的樣兒。見那三人已到面前,便各招呼問好,又和眾人通了姓名。秦文便讓中間一間內坐下,小廝們送上茶來。那年紀最小的是盛蘧仙,開談道:「好一所園子,怎麼在這裡卻蓋起這個洋房來?」秦文笑道:「也不是兄弟的本意,因這山太高了。這片地又是四面凌的,到冬天北風大的很。倘蓋咱們中國房屋哪裡吃得住,所以才蓋這個的。」盛蘧仙笑道:「這個不礙事,剛打一覽亭下來,見這裡山勢是一氣打了下的。北面又沒得屏幛,此地又不種樹,回來北風大的時候,這邊一覽亭的峭壁又薄,穿腳算去,不過三丈地窩,怕不穩便呢。」秦文聽這話很有經濟,便連連點首道:「這個兄弟到沒打算到,這會子講破了,倒有些險呢。請教該怎麼樣一個佈置才是。」不知盛蘧仙講出甚話來,且看後面。正是:
看竹問人來曲逕,掃苔題字到高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