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回
  病裊煙虛心怕鬼 情寶珠慧眼識人

  卻說麗雲因婉香取笑他,便趕過來。婉香連忙躲到寶珠背後,笑央道:「好弟弟,你幫我呢。」麗雲已笑著走到寶珠面前。寶珠便攔住道:「好妹妹,饒他罷。」麗雲嗔道:「不要你幫他,我撕他的嘴呢。」婉香在寶珠背後央道:「好妹妹,我不敢再講了。隨你們想這個,不想這個,我不問罷。」麗雲笑點點首兒道:「你還敢這樣說麼?」說著已向寶珠肋下伸手過來。寶珠忙挾住道:「看我的面兒,饒他罷。」麗雲道:「婉兒,你不告饒,我決不饒你。」婉香連連笑央道:「好妹妹,我不敢了。饒我這遭兒罷,看你們親親哥哥的面上。」麗雲笑罵一聲道:「你好,憑你怎樣的利嘴,我回來收捉你罷。」美雲、軟玉、蕊珠三人只看著。笑著。
  婉香笑嗔美雲道:「大姊姊也不幫我一點兒,只站著冷眼見,回來我告訴太太去,說二妹妹欺我,大姐姐還幫著笑呢。」美雲道:「妹妹又不叫我幫,有寶弟弟迴護著,還要我什麼?你不看寶弟弟裹的你死緊的。我來幫了,回來還說我打你們的木義兒呢。」麗雲也笑道:「你告訴頂好,太太問你,說你妹妹為什麼要撕你的嘴。那時你不說,我也要直講的,看你羞也不羞。這些話可是女孩子家講得的?」婉香笑道:「那也沒什麼,你回頭想,瞧今兒這些話誰講的多。況且我的話也不傷什麼脾胃兒,你自己不知道怎麼想去了呢?」大家聽著都笑起來。
  此時天色已晚,太太身邊的殿春過來請用晚膳。寶珠道:「怎麼夜飯恁早?我才起來不多會兒,頭還沒梳呢。」美雲道:「這時候也不早了。天晚了橫豎你不出去,梳什麼頭。」寶珠便也不說,見婉香已讓軟玉、蕊珠等出去,便和麗雲站起來同著出來。
  走到廊下,見小丫頭都拿著老虎凳子,站著點燈。笑春也在那裡看丫頭們上簷燈。寶珠見他仰著臉兒,便道:「看仔細蠟燭油兒滴在臉上。」笑春聽見道:「顧著呢。爺們敢是往南正院去麼?回來我來接。」寶珠點點首兒,走出腰門。見仇老媽站起來請安,寶珠略一點首。軟玉笑道:「老媽,你今兒便宜了,爺的早安、晚安並一塊兒請了。」仇老媽笑道:「可不是,昨兒還沒請晚安呢。昨兒三更天,我還等著腰門。四更天,裊煙姐還著春柳來喊門,我沒聽見,今兒一早起便聽了頓罵,可也沒得便宜了。」蕊珠聽他說得羅哆好笑。寶珠卻被他一句話兜在心裡,便向婉香問道:「姐姐你先走一步,我往屋子裡轉一轉來。」婉香知道寶珠為著裊煙,便點點首兒,自己同著軟玉、蕊珠、美雲、麗雲轉彎出去。
  這裡寶珠講了幾句話之後,便一逕跑向自己屋子裡來。一進門,見黑日敫日敫的迴廊上燈也不點一盞,中間屋子裡射出一片燈光也不甚光亮,走進中間只聞得一股藥香,四下裡靜悄悄沒些人聲。向左邊房裡一望,見點著一盞洋燈,旋得烏熄熄的,並沒個人。向左邊自己房裡一看,並且連火也沒得。剛要轉步,忽裡面縮縮的一響,便有些膽寒,硬著膽喊道:「誰在房裡?」聽沒得聲息,便喊道:「晴煙。」聽不答應,又喊道:「春柳兒。」也不答應。後面裊煙卻聽見,答應道:「可是爺回來了麼?」寶珠應了一聲,便要進去。忽回頭見自己房裡一個人影兒,一晃往外面去了。心裡吃了一大驚,便突突的跳個不住。後面裊煙又道:「爺怎麼不進來?」
  寶珠聽裊煙說話,便大了膽走到後軒。見燈也黑%%的,壯著膽走進裊煙房裡,見裊煙掀著帳子等著。寶珠便走近問道:「你今兒可好些?」裊煙勉強道:「好些了。」寶珠又道:「怎麼單剩你一個兒在這裡?他們哪裡去了?」裊煙歎口氣道:「爺不在屋裡,誰敢禁止他們不走哩?況我病著又惹他們的厭。」寶珠聽著心裡著實生氣,又道:「你一個兒睡在這裡,怎麼連老婆子們也不來陪陪你?你妹妹又怎麼這樣看得過?你冷冷清清的,可不怕麼?」裊煙道:「可不是,我往常倒還膽大,不知怎麼這幾天便膽怯怯的。前面房裡又常有響動,我喊喊又沒個人答應。」寶珠聽著,便打個寒噤,道:「可是我睡的房裡麼?我剛來也聽見些響動,還看見個……」說到這裡忙改口道:「還看見個貓,想來是耗子打架呢。」嘴裡說著,心裡著實狐疑,要想去看個明白,又沒個人陪去。
  剛想著,忽門簾一動,走進個人來。寶珠和裊煙一齊嚇了一跳,一看不是別人,正是春柳兒。寶珠便發恨道:「你敢是鬼麼?怎麼走路也沒得聲響,你存心要嚇死誰?」春柳紅了臉,一聲兒也不言語。寶珠又道:「晴煙呢?」春柳兒道:「我哪裡知道他的去處?爺也問得好笑。」寶珠也不再問,半晌道:「你們忙些什麼?連簷燈也不點了,黑%%的,打量我這會子不轉來嗎?你們好玩,難道連老婆子們也好玩起來,不幹事了?尤媽呢?」春柳見寶珠動氣,不敢多說,便走出去,向後院子喊道:「你們這些婆婆媽媽可有著,請幾個出來,爺喊呢,不要老躲著過太平日子。」裡面老婆子們聽見,便走了四五個出來。春柳兒引著逕到裊煙房裡來。
  寶珠看了看,哼了一聲,心裡想道:「怎麼我幾天沒有回來住,便多變了樣子,春柳兒也好似有氣的樣兒,難道我這屋子裡真出了鬼不成?」想著,便喊春柳打燈,春柳兒應著便把羊角風燈點起。寶珠站起來,背著手踱出房來,見燈烏烏的,便叫旋旺些。那些婆婆子們見寶珠生氣,多不敢則聲,七手八腳爬上去把燈旋旺了。寶珠便叫春柳兒走在前面,走到自己睡的房裡來。寶珠見地下遺著塊帕子,剛要走近去拾,忽然風燈吹熄了。寶珠冷笑了一聲,便喊春柳兒去點來,自己卻站著不動。及至春柳兒點火進來,那地上的帕子卻沒有了。寶珠此時卻放大了膽往四下一看,卻沒些影響,再往牀上一看,見枕頭卻歪著了,心裡便滿猜是春柳兒乾些什麼事來,很想發作,卻又不好造次,便藏在肚裡,索性連臉色也放和軟了,便走出來。
  春柳兒和老婆子們也同著出來。寶珠笑道:「剛才裊煙疑心說這裡有響動,我說好好的屋子,有什麼著?這會子你們不瞧見,可不是一點也沒什麼嗎?」說著看看春柳兒。見春柳兒道:「我也這麼講,只是響動卻有點兒,也不過是耗子和貓打架呢。」寶珠點點首笑了一笑。見春柳兒忽然低下頭去,臉紅了。寶珠便大明白,因道:「總之我不在家幾天,你們膽小的膽小,胡鬧的胡鬧,所以才這樣提心吊膽的。只是我倒被你們弄的膽小起來呢。」說著笑了笑,春柳兒也笑道:「那爺怕什麼,回來我和晴煙陪爺睡罷。」寶珠點點首。
  忽外面有人拿著風燈進來道:「怎麼今兒咱們家連簷燈也不點了?」寶珠聽是晴煙的聲音,見他進來道:「咦,爺還在這裡,太太叫賞春姐去喊你呢。」寶珠笑道:「你在太太那裡麼?我剛才講你呢。咱們正商量著,今兒晚上央你和春柳兒陪我睡。」晴煙笑道:「怎麼忽然要人陪著睡起來?」寶珠笑道:「他們都講我屋子裡出鬼了,我被他們講的慌,所以不敢一個兒睡。」晴煙冷笑道:「爺出去了七八天,這屋子裡果然有些鬼鬼祟祟樣兒出來。別的倒不怕什麼,只怕明兒弄得滿屋子人都顛顛倒倒起來,分不出誰是鬼誰是人呢。」寶珠聽他說得有因,再看春柳兒只是冷笑著不作一聲,寶珠便又狐疑起來。忽然想了個主意,便站起來笑道:「隨他鬼打架,我且吃我的酒去。」說著寶珠便同著春柳兒到南正院來。
  見裡外燈火點的像火樹一般,四廊下立滿了婆子、丫頭們,院子裡面一片笑聲。寶珠進去,見柳夫人和藕香、賽兒、美雲、麗雲、軟玉、蕊珠、婉香團團圓圓的坐了一桌。只美雲肩下卻留著一個空座兒。
  一淘人正說著、笑著,見寶珠進來,賽兒便先立起,走出座來給寶珠請安。寶珠也向柳夫人、藕香請了安,便向空位上坐下。賽兒也仍入席。柳夫人問寶珠道:「你昨兒沒轉去睡,聽說你屋子裡裊煙病的凶呢,可知道為什麼病來?」寶珠笑道:「我去瞧過了,沒什麼,不過受點兒寒,發燒罷。」柳夫人道:「那麼人還說他是女兒癆呢,說病了好久了。」寶珠笑道:「這真真從哪裡講起,他才前兒起的。可知人多嘴多,一家子的話還傳不清呢。」柳夫人也笑了笑,便也不問。因向婉香道:「你再吃杯子酒,咱們不要猜枚了。我老了,耍你們不過,便算了罷。這會人齊了,你想個令出來,公公平平的行一回兒。」
  寶珠笑道:「太太高興,那便請太太出個令兒。」柳夫人道:「我想出來的,總嫌太老些。好孩子,你替我想個罷。」寶珠道:「我想也要容易點兒的,那麼茜妹妹還好夾著來。」婉香道:「我也這樣說。我想了個在這裡,倒也容易,咱們說兩句《四書》,要藏著個《紅樓夢》人名在裡面。頭家飲了門杯,說兩句出來,數幾個字,一順兒數去,到誰是最末一個字,便該誰說兩句。貫串的各賀一杯,不聯絡的罰一杯,說不來的罰三杯,下家接著說。你們瞧怎麼樣?」大家都說好得很。柳夫人道:「那便考倒了我這個老童生了。這一部《四書》我已經四五十年沒打過照面,叫我哪裡想起呢?也罷,我拚著罰酒便了,婉兒起令罷。」婉香便飲了門杯,道:「我說兩個《紅樓夢》人名。」只不知說出什麼來,且看下回。正是:
  人因怯膽常防鬼,飲到開懷便是仙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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