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回
  新解元高居魁首 大主考喜得門生

  話說李大椿在路上見眾人亂打吳熊,逼他還欠帳,勸解了他一番。吳熊趕忙上前道:「尊公尊姓大名,何方人氏?如此慷慨,叫小人何以克當?」大椿就將姓名告訴與他。吳熊道:「小人本非無賴之徒,只因生平好武,專愛交結朋友,故此將家產用得淨盡。近來因老母有病在家,欲思食物開味,苦又無錢,只得出來賒欠。今日老母又欲吃蜜餞各物,不料該店不肯再欠,我性急設法,所以硬自取。那知他們人多,就來打我。不是小人誇口,只要小人將兩手一舉,就要把這一干人等打倒。奈因我自己理屈,不敢還手。」
  大椿聽了他這一番話,原來有一番原故在內。並不是假話。心中想到,英雄沒路,皆多如此,何不相助相助他,也值不了許多。隨就送他道:「我這裡有幾兩碎銀子,你好帶去侍奉母親,能夠別圖生路,得個出頭所在,也不負為人一世。向來酒食朋友,是從來依賴不住的。」說了,就在懷中取出三兩另二錢銀子遞給與他。
  於德全三人見大椿如此,也說道:「他是個寒士。方且如是,我們何不也周濟他幾兩,方為處處行方便之理!」
  每人也取出數兩官紋交與吳熊。吳熊千恩萬謝的方才收了,道:「吳某今日萍水相逢,得蒙恩德,他日若有寸進,斷不敢有忘大德,但不知這三位是何姓名,好為他日相逢之地。」大椿道:「老兄也不必再問,些須之贈何足言謝!」說了,幾人向東而回。
  過了幾天,已到初十之日。這日五更天,進場考試。
  到了頭牌時分,各皆繳卷出場。三兩日之間,各人皆取為一等。門斗送了信來,大家歡天喜地,預備鄉試。
  光陰易過,瞬眼又到了八月初頭。這一日,見了主公,進了貢院,大家評論了一回,說道:「我們幾人之中,不知有人能像今日?就是主考,前也不過同我輩寒窗苦讀,一朝騰跡,就有如此顯榮,想他隊前也是意料所不到的。」你言我語,羨慕了一番,然後各將應用的書俱查好,擺在考籃裡面。
  到了韌八,俱皆飽食餐飯,爭取狀頭,來到貢院門口一望,人煙無際,負笈而來,聽得號炮三響,監臨升坐。這裡一府兩縣,點名給卷。李大椿四人也挨著名次入場考試。封門已畢,題目紙發了下來。四人各在號中索思了一會,然後一揮而就,真是篇篇錦繡,字字珠璣。
  一連三場皆是如此。
  到了十五以後,眾人出場回寓,彼此將文稿錄了出來,互相評閱。四個人中間惟有李大椿頂好,方正中式,其餘文字雖然可中,卻皆是中流人物。於德全說道:「本來這步功名可遇而不可求的。只要奪得魁首,我們就是名在孫山外,心中也甘服。」大椿又謙遜了一回。
  次日,因發榜日期還早,又將文稿謄了一篇,寫了一封家信寄國大同、專在省中等侯發榜。
  到了九月初十之外,每人在寓中皆各坐臥不安,愁眉不展,或將自己場中文章念一回、覺得自己得意,復行前後細看,又似乎有許多字句之疵。不禁又煩悶一番,歎氣連天,撓腮抓耳,說不盡那些壞品。又等了兩天,這一日,眾人正在寓中吃完晚飯,因無心頑要,預備早些睡罷。還未進房,忽聽外面腳步吞吞人聲跑跑的,聽見人問道:「可曾發哪?」有人答道:「已經發了。」
  大椿與眾人聽得清楚,滿面顏色,渾身的冷汗,心口如同小鹿兒亂撞,噗咚噗咚的亂跳。要想叫家人去看,深怕不中,格外難過。大家皆說不出口。只見你望住我,我看住你,呆呆兒的,各人皆立在堂屋之中。忽然門外一聲高叫:「方相公在家?」方正中聽得清楚而且明白,忙的走出去,答道:「誰人叫我?」早有人跑了進來說:「方正中中了八十七名的舉人。現在榜尚來曾寫完,我仍要去打聽呢。」說了那人飛跑回去。
  方正中聽見自己中了,也不問眾人難過不難過,得意洋洋的走進房中,拾了燈籠,飛走出去。這裡三人聽不見自己的名字,實為相形,無地可以自容。
  停了一刻,又有人來報道:「李瓊瑤也中了五十三名。」李瓊瑤聽見,也是跑了出去。還未上街,接住又有人來了。於德全也中了二十一名。此刻,只有李大椿一人未中。望住他三人皆出去等看發榜,自己一人只不見報到,心中思想好不悲苦,道:「此次我前來滿想一舉成名,上慰祖宗在天之靈,母親的苦節,乃竟不從人願,我何以回得家鄉,見得湯家眾人!」說到此處,不覺流下淚來,一人淒悽慘慘酌在那裡暗自的痛哭。忽門外又一聲吵嚷,連來了許多人,吹吹打打跑入門來。大椿疑是代他三人報喜的,急忙的起身,要向房中去睡眠,早有於德全喊:「恭賀,恭賀!」一把抓住大椿。
  大椿格外的著急道:「你們也丟人的臉面!人家不中己極難過,你還抓住人來嘲笑。這個是何道理!」大眾聽見了各人皆大笑起來,說道:「你莫要急了!解元為你奪得來。」說了,那個送報的果然將報條放在桌子之上,請他開報。
  大椿說道:「我就開了!」一看,方知他已中了解元。
  此刻之際,臉色轉了過來,笑嘻嘻的前來啟報。眾人抓住他說笑了一回。那些門斗提塘學書等人,均各坐在房內爭要報錢。大椿只得敷衍了他們一番,然後取出幾兩銀子先與他們茶點。隨後,再等回家之時再為添補。那些人也知道他是一個寒士,搾不出油水的,只得答應了下來。
  方正中等人卻是加倍的開發。四人齊來考試,如今一齊皆中,豈不忻悅!忙忙的鬧了一夜。
  次日一早,各人具了衣冠,前去貢院赴鹿吟宴。見了主考,原來這個正主考是吏部尚書王國均,副主考是翰林院侍讀唐必正。這兩人皆是少年科策,歷任清班,生平卻是正直無私。王國鈞雖與葉愧同部,向不像他為人,擅自作福作威。近來也因案與葉槐不合,主上也知道他們的性情。兩人常在一起辦事,必有商議,故此將他放了這主考,以便場後入京再行升調。此兩人到了山西,心中想道:「主上如此恩典,教我們執掌文蘅,就要為國家求點真才,方可以報答天恩。昨日發榜以後,就想見見這新科解元。此刻,正在鹿嗚大宴的時候,當即招呼手下人等,解元如果到來謁見,你們把單帖引了他,到別處書房,不必與大眾在一起。我有要話問他。」
  家人領命之後,外邊執帖的已將各舉人帖子呈了上來。惟有李大椿的帖子另是一人。領到左邊書房裡面。王國鈞與唐必正將眾人分班見過了,後然回到書房。李大椿早見兩個主考進來,趕著起身,在紅氈上站定,磕了四個頭,行了師生之禮,兩主考也回他四個揖,方才坐下。
  王國鈞問道:「前見榜上籍貫,賢契是大同府的人氏,但不知與吏部尚書葉槐家相隔多遠?」大椿因是初次見面,劈口就問葉愧,想到,他雖是我的老師,我看他也不是個好人,不然何以將葉槐擺在心中!只得勉強答應道:「門生家居村落。雖然曉得其人,卻是未曾見過面。」兩個主考道:「原來如此,如見他是不認得的。」也就不往下問了。隨又將他文字如何好法,筆力又如何工穩,條封又如何明白,稱贊一番,然後又問他何日赴都。
  李大椿道:「門生本想即由此入京,因川資不足,仍須回家籌措,方可啟程。大約至遲年底也要抵京了。」
  王國鈞見他言談各事皆是率真,全無半點虛假,互看他的文字,又是淵博宏通的。心中想到,這人倒不可限量,將來必定可成大器。既得了如此的門生,何不就提拔提拔?說道:「我兩人進京復命,也不過在月之底、來月之初就要動身。你此刻再去,復又趕來。設若有川資還不礙事,若再無處可以設法,豈不誤了時日?若是這般設想,不必回去。可隨同我一齊前往,豈不是好!如果後來果能聯捷,那時更不必慮乎此。即使不第,有我二人,也不致令你空手還家。」
  李大椿聽了這話,真是喜出望外,忙的起身道:「老師如此就是門生的恩人了。」王國鈞也就謙讓了幾句,隨叫他回寓安排,以便一起動身。告辭回去。不知後事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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