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一回
  給川資伯母多情 遇患難英雄受辱

  話說湯德元因家中耳目不便,怕露了風息,故爾搬至倉子內居住,向晚無人來往,將門開了,正出去閒望之際,見遠遠的忽然來了一個人,叫了一聲「老伯「。湯德元仔細一看,不是別人,正是李大椿,忙的問道:「你怎麼來的?」大椿道:「我聽見我母親說,老伯怕人知道,特地移居於此,我這兩天未見你老人家,故此到此探望。」
  原來大椿自搬至湯家之後,雖然華太太仍將女兒搬回陶發問壁那房屋居住,李太太總未搬了出去。他說的一句倒比人更進,說只要兒子好,再受些人家恩情,也可補報。只要補報得到,隨後人家自不得借口;若是兒子不好,就是不借人家光,後來也不免為人議論,故爾他終未搬。平日在家,只勸大椿唸書發狠,說到一切功名總算數,總要發狠上去,方能為祖宗爭光,報人家的恩德。所幸大椿也是至孝,順著母親的意思,不是念到三更,就是念到半夜。
  後來,湯德元遭了冤枉,湯家為官家抄沒,大椿就恨恨在心,說道:「我有一天出使皇家,總要將這些貪官污吏參革淨盡。至這些惡差魚肉鄉民,皆是縣官不好,他果能一秉至公,賞罰明正,他怎敢這個樣子!」因此越想越氣,越用心唸書。後來,聽得湯德元死在監中,他就恨不得與洪鵬程拼命。及至領棺回來,又見湯德元為李春救活,就根不得代李春叩頭,說這人如此重義,將來有一天為官,務要將這人提拔,總總情形也說不盡,總總也是個好心肝。
  此刻,見了湯德元,兩人談了一回。德元問道:「聽說學憲幾時錄遺,你是歲考進的學,今年是恩科,你是初次下場,倒要錄遺。你還要預備盤川前去鄉試。」李大椿道:「錄遺消息,我久經聽見了,聞說是七月初十,如今還早。等過了三四月,到午節之後,忙這事尚還不遲。」
  湯德元道:「我恨不得此時就考,俾我早些中舉進京,能夠發達,也好為我們伸冤。可憐華家哥哥此次是不能與你同考,尚不知何時方可出此牢門?」一面說一面眼淚蕩下。
  李大椿看見,也不免淒摻。趕忙勸道:「老伯不必煩惱、吉人自有天相、不過遲早些個,如今惟有華太太仍是獨自住在外面。雖然尚有兩位姑娘陪伴,只是那孤苦的情狀,今日目不忍視。」
  湯德元歎了一口氣道:「我豈不知他苦楚!只因他立志甚堅,真是令人可敬。若再勉強接他回去,不但他不肯,反不知道你我的用心了。只好你回去,就說我說的,請你伯母仍照往常周濟他些。我家遭了那些差人一次抄擄,所幸田畝還在,年中的用度總夠了。此時天已不早,你可趕緊回去罷,免得過晚,路上難走。沒事時候常到我這裡來,可以與你談談。」
  大椿答應著,轉回鎮上,將湯德元的話與湯太太說知。還未說完,忽聽門口鬧了起來。忙的出去一看,不是別人,正是湯俊弟兄與人打降,將人打傷。故此鬧到門口前來。李大椿見那些被打的人雖是眼泡皮浮,卻皆是不善之輩。只得打招呼陪小心說了許多好話,眾人方才散去。
  這裡大椿找著了湯俊兄弟,勸說了一回,說:「你父親既是這冤屈,你該憤志唸書,代父親理楚方是正理,為何又與人毆打!人家把你打傷固不上算。你把人家打傷人家自然鬧到門上來。這是何必!」
  湯俊道:「我看現在此間倒是強狠點的好,我爹爹與華家兩個哥哥那般忠厚,尚且遭這冤枉,真是滿腹詩書抵不得一場戰鬥!我從今日起,雖不在外惹禍招非,那些書本子我是不念了。練些膂力武藝。等候皇家有事,也好出力,代朝廷辦事。而且聽說伍員廟內新來了一位和尚,武藝十分精通。我日內就去拜他為師。」
  李大椿見他說些硬話,曉得是個風馬牛不得入彀,也就不說了。那知湯俊到了次日。果然把所念的書全行燒去。一天未曾回舟,到岸旁尋找到伍員廟去了。湯太太是溺愛慣了的,也只好隨他無收無管的學武。
  這裡,李大椿看見這般光景,想想兩家的好處,我若不在這科發達上去,代他伸了這冤,也不可為人。每日在家埋頭伏案。光陰易過,不到數日工夫,已是六月天氣。城中門斗又來送信,說道:「學憲於七月初十日按臨省城開考遺才,你須初七日先行到省,方來得及。」
  李大椿聽了此信,又是半憂半喜。憂的是終年依傍湯家,飲之食之,所有他母親作點針線,售出來也不過零用而已,此一番考遺,至少要二十兩。這筆巨款從何出處?真的是已經場期伊邇,能夠一舉成名,就可從此改換門庭了。獨自一人只是悶悶的坐在書房,想想自己何以如此命苦!好容易遇見好人提拔,我今又遭了這事,眼見得無錢下場了,這是如何是好?
  一人正在那裡呆呆的瞎想,只見湯太太走了進來,望見他發癡,忙喊道:「大椿,你在此想什麼?」大椿出著神,忽然被他一叫,倒駭了一跳。一看見是湯太太,急忙的立起身來道:「不想什麼。」湯太太道:「我曉得你的心思。方才聽見門斗來說,場期定了。你因為無錢前去,可是不是?你莫呆想,我家雖遭了此禍,正想你發達,代我們出氣,眼見得兆璧他弟兄二人是不能同你去考的了。」說就紅了眼眶,走過來言道:「你預備幾時去?如今麥租可以下來,明日叫人去催。先要幾十兩銀子家來,好與你動身。你此刻查點查點,看看有什麼要置買的,要收拾的東西,查出來好預備齊全,況且你母親又時常的有病,臨時匆匆,莫要忘了帶去。」大椿答應了就說道:「承伯母如此成全,真是感激不盡了。」說完,湯太太去後,大椿又將這話告知他母親。母子二人真是感湯太太之恩實不淺也也!大椿又到鎮上約了幾個熟人結伴同行,赴省過考。一個叫於德全,一個叫賀瓊瑤。還有一個姓方,名字叫為同正。三人皆是他平日的至好。約齊於七月初一日啟程。先期又到倉房內,見了湯德元,告別了一番。
  德元見他一人前去,也不免想到兆璧弟兄兩人。當時,也是酸酸楚楚,諄諄囑囑。大椿回來,本想還到華太太那裡告別,深怕又惹他的傷心,只得求他的母親,等他啟程之後,到他那裡打個招呼。各事安頓停妥,到了三十日這一天,湯德元叫人送信家來,與大椿發兆,又囑他一到省中就趕緊速速來信。大椿一一應允。
  晚上,湯太太就辦了幾碗菜,皆是取的吉祥話頭,說了幾句。未了,送出來四十兩銀子與他為路費。
  次日一早,大椿先在家祖宗神面前磕了頭,然後與湯太太並他母親告辭。湯俊在伍員廟內知他動身趕考,也趕緊來代送行。大椿臨動身之際,又勸了他一番,方才僱了兩輛車子,與於德全三人啟程前去。
  在路非止一日,已到了山西省中,選了一所寬大的房子住下。次日,招呼於德全的家人,先到街上,買了柴米動用什物。到了考試的時候,所有進場應用物件也要預備置辦起來。於是李大椿便同於德全等三人出了考寓,到街坊上閒逛一回,兼備辦些東西。三人信步走來,只見六街三市頗為熱鬧。及至考棚街一帶,那些前來趕考之人互相買賣,尤覺擁擠非常。李大椿等買了些零碎東西,又逛了一會,打算回寓。忽見路旁中有許多的人在那堆著相打,又聽一人大聲罵道:「吳熊你這雜種!賒欠了咱們的東西,不想還錢,還要硬行搶物!咱今將你這雜種打死了,看你到那裡去喊冤!」李大椿等便上前一看,只見有四五個店伙圍住一個後生在那裡打詈。那後生也暴跳如雷,詈不絕口,卻不十二分動手。那些店伙包不敢過於近前。李大椿看完,便走向前問道:「你們所為何事,如此打詈?有話盡管說話,何必如此呢?而況相打沒好拳,萬一的打傷了那裡,兩邊皆不好,你們且各自撒手,有話說話。」不知後事如何?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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