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
  李禁卒報恩救命 洪縣令入獄驗屍

  話說洪鵬程將李春喊了下去,叫他用金鉤臉子將湯德元治死,允他一千銀子,買囑他不要聲張。李春當時答應下去,心內想道:他是我恩人華大相公的岳丈,何能下此毒手。所以此刻見陶發苦苦哀求,乃說道:「你且起來,我代你想法。我們雖在公門中吃飯,也知將恩報恩。從前受了華府恩德,救我一家性命,如今焉能見死不救。但是上命差遣,概不由已。惟有做個瞞上不瞞下的事,我們老爺不過是要送湯先生的命,只要將一時混過,就不妨事。這個金鉤臉子乃是官府的私刑,遇到難辦的事,詳不出去,又不能不辦,諭我們下這毒手。說出來也是可伯,我但告訴你,絕不這樣做。每到臨用的時候,先將犯人綁老虎凳上,臉朝上,背脊朝下,叫他手腳不得活動,然後用草紙一百張,一大碗高梁酒,先把草紙在他臉上蒙好,一口酒一噴,將他七孔蓋緊,不許伸氣,隨後蓋一起,噴一起,只要一個更頭,噴上七次,蒙上七次,這一個人就活活的悶死,然後將紙揭下,用水代他洗去酒味,那個臉上就同病死的一般。即是好忤作子也想不出來這個法則,最為利害。湯先生要弄就在晚上動手。」
  陶發聽說要晚上動手,連忙跪下哭道:「頭翁真真不能,他已經是冤枉,不能再送了他性命。」說著磕頭不已,李春趕忙將他扶起,道:「你叫我說,底下還有話呢。」陶發仍是不肯起來,苦苦哀求,請他不要動手。李春道:「本來是要這樣辦法,只因看華太太面上不能如此,只好此時你趕回去買口棺木,預備在此等到明日應用。」陶發聽見,又連聲大哭起來,說:「你倒叫我去買棺木,還說是不動手,這不是哄我,去要送他性命。」李春急道:「你不聽我說了,就這樣亂哭。我叫你買棺木,是遮人耳目。我這裡有粒丸藥,叫做閉氣丹,眼下去,一晝夜不省人事,如同酒醉一般,呼吸氣一點沒有。今夜四更天,我進監叫湯先生吃下。次日早上去報老爺,請他前來相驗。他看見人已沒氣,自然說是死了,就將棺木盛殮起來,抬出城去,等至晚間人靜時候,再將他救了出來,逃往他方躲避,俟這裡想出別的法則,再行翻案。你此刻趕速回去罷。」
  陶發聽了這話,方才放心,又是千托萬囑,爬了起來,回去預備。
  這裡李春來到縣內,洪鵬程說道:「昨晚同你說的話,務必要做到了,不但本縣重賞與你,葉少爺那裡也有賞的。」說著到了裡面,取出一張銀票,遞與李春道:「這是一千兩銀子,你先拿去,待事成後,葉少爺那裡也是這樣。」李春接在手內,請了一個安,說道:「老爺的恩典,叫小人辦事,怎敢辦得不到。但是府裡要有人去料理方好,免得過堂翻供。」洪鵬程道:「這事已經說好,你但放心做去是了。」李春答應出來,自己想道:這樣的貪官,做了這樣的壞事,不弄他些銀子弄誰的去?我先拿了他再說。走出衙門,來到錢店,將銀子兌了,將來預備破案時,拿這銀子到別處安身。又上街買了些酒菜,到了上燈時候,來至監內,將兆璧弟兄與湯德元大家吃了。
  兆璧道:「恩公如此徇情,設若有人來查。豈不是恩公的干係?」李春道:「相公也不是江洋大盜,遭了這冤枉,誰人不知道?「說著,又叫小夥燒兩盆水來,代他二人將腿上傷痕蒸洗、敷上了好藥,然後扶他二人坐下。擺了酒肴,說道:「相公同先生吃一杯,連日苦楚受足了,現在既到此間,愁也無益。」
  可憐他三人如坐針尖一般,那裡吃得下去?怎禁得李春苦勸,只得稍飲幾杯。兆璧道:「恩公昨日說我家陶發前來問信,今日不知可曾進城?」李春不敢將湯家被抄的事說出,只得回道:「適才回去,你家太太雖然在家盼望,所幸被大眾瞞著,尚不知你認供收監,說是在城內等訊,稍停幾日就回去的。只好先將這幾天糊過,隨後慢慢的再說。」華氏弟兄聽見,不由的紛紛淚下,哭道:「母親呀,你老在家盼望,不知今生可能見面了?早知如此,這門親事也不做了。」二人對面哭個不止,湯德元看見這樣,格外傷心。李春又勸了一會,說:「你們雖然認供,終久沒得死罪。不過是個年災月晦,過了這個月,能夠換個好官,或通個大赦,就可以出去。」說了多少好話,方把兩人勸住。
  吃了點酒飯,李春又叫小夥家代他們鋪牀燒茶,各事已畢,然後李春方將洪鵬程的話對他說知。湯德元哭道:「我與他又無深仇大很,為什麼要這樣害我,今日若不遇著恩公,我三人的性命是沒有了。雖然這樣說法,設若彼人看破,豈不連累恩公?我該因命裡遭殃,死了倒是好事,免得再牽累恩公。」李春的心下聽得這話,想這人倒有點良心,說道:「你們莫這樣說法,我已打算好了,就是破了機關也不怕。只要出了這監門總好設法。」又把洪鵬程給他的賞銀預備拿此逃往別處的話說了一遍。道:「該因你們派有救星,你能出去,也好在外面想法。或是叫人進京上控,或者等欽差過境浮水喊冤。只要遇見好官,就可將他們救出。」湯德元聽他這派話,也甚有理,到了此時,也不知這丸藥真是有用沒用,只好聽天由命,答應依他。
  李春就在身邊取出來與他服下去,過了一會,真是如睡覺一般,昏了過去。看著臉上變了顏色,兆璧還疑惑是真死去,正要大哭,被李春忙趕上前攔住,叫他不要聲張,說這事本是官叫我瞞著人做的,你們若哭起來,豈不是被人知道?他設若疑惑,又要叫我送你兩人性命。一個還可混得過去,兩三個人怎樣瞞法?你們還是將家火上了,各人歸號,明日就是來相驗,問了你們,均回不知。兆璧弟兄只得答應歸號。過了四更時分,李春將他們安排好了,然後向他說道:「我到裡面送信,好叫他相信。」兆璧點點頭,叫他前去。李春出了監門,來到大堂後面,果見洪鵬程還在簽押房等候。
  走了進去,在旁站下。洪鵬程見他進來,趕忙問道;「辦的事怎樣了?為何到此刻始來?可曾結果停當麼?」李春道:「已沒事了,特來見老爺復命。明日究竟若何報法,還是說他畏法身死,還是說他暴病?」洪鵬程想了一想道:「橫豎明日是要驗的,就說他得了暴病罷,仍叫他家屬領回,免得後來公事上又多一人。」李春答應,看出來正是合了他的意思。先回家將自己朋友找來,皆是明日值班的人,恐怕他們看出破綻,每人送了幾兩茶敬,請他們不必追求。又說些好話,大家明知這事冤枉,誰人沒得良心?見了這個樣子,又得些銀子,自然同聲答應。
  次日一早,李春又進監內,先打了報呈,說湯德元暴病身故,請官入監相驗。到了辰刻,裡面就喊伺候,傳齊招房忤作一眾人等。洪鵬程來到監中,在獄神堂口坐下,先將李春喊上,問了兩句,然後叫忤作開驗。大眾已受了李春的重托,也不翻來覆去的細看,草草的將湯德元衣裳脫去,週身相了一回,忤作高聲報道:「驗盜犯一口,委係暴病身亡。」洪鵬程也故意下來看了一回,以為是金鉤臉子送的性命,就叫招房填了屍格,出了監門,來到大堂上面。三班排衙已畢,傳出堂諭,著湯德元家屬領棺埋葬。原差取了差票,就到湯家鎮來。不知湯德元活與否,且看下回分解。
  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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