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回 篾騙嘴設計求親 勢利蟲直言挺父
話說王活嘴別了夏均祥,回到葉家,將均祥所說的話說了一遍。復向開泰道:「少爺明日早間可先具衣冠,去拜夏國華。見面時不必說這事。但言老大人在京,時常家信中提及。說老伯居官清正,不日就申奏朝廷遷調他處。然後出來讓我前去說項。」葉開泰聽說,甚是得意。
到了次日就具衣冠乘了轎。到縣衙會夏國華。夏國華雖知道他如此作為,不與他往來,奈因他是地方上紳士,怕有別項事件,不能不出去會他。只得也穿衣服,延入花廳。見禮已畢,敘了寒喧,夏國華問道:「公子前來有何見諭?」葉開泰道:「只因家父屢次來信,在部中聞老伯居官清正,甚是欽佩。日前已代老伯申奏朝廷,想不日就有升遷的信息。小姪一來請安。二來為老伯道喜送情。」
夏國華明知他向來捕風捉影,又不好說甚麼,只好隨著謙遜了一回,葉開泰告辭而去。
接著外家丁又來說道:「葉少爺那裡王大爺請見。說有要話與大爺面商。」夏國華聽了想道;適才葉開泰在此,為何不說明,卻教他前來,這是何故?乃道:「你們出去代我擋駕,說我有公事要辦。他有話說,請他存下便了。」
那個家丁出去,將這話與活嘴說明。活嘴道:「請再進去回一聲,非我一定要見,乃是葉少爺有話不便面說,故請我前來面言。」家丁無奈。只得又進來向夏國華說知。
夏國華推辭不去,只得說道:「請在書房便會罷。」家丁領命前去請王活嘴進來。彼此相見,活嘴便向夏國華道:「適葉公子前來請安,實有一事相求,故著晚生前來代達,父臺可知道否?」夏國華聽了就不願意。乃道:「話要說明,方能明白。他又未說,老夫何以得知?」
活嘴忙陪笑道:「這事在晚生看來,到是極好的美事。目今葉公子斷弦,只因選擇太苛,至今未曾膠續。前日葉大人從都中來信,說他年力已衰,尚未見有孫兒,特催葉公子即速聘娶。信中並言明父臺有位令媛賢淑,才美可稱絕世。且父臺政聲卓著,指日高遷,囑公子挽媒求說,好結朱陳。故今日公子先來請安,卻又不便啟齒,是以囑晚生前來代達。父臺明見,這不是件極美之事麼?莫說門第相對,就是葉公子這樣人才,想父臺也是得意的。」
夏國華聽了這話。心中罵道:你們這些篾騙惡少。打算老夫不知你的作為,卻來妄想。豈不是做夢。何況我的女兒已經受聘,就是養老在家,也不能與他做親。當時卻不好說,只得哈哈大笑道:「葉大人盛意雖好,只是說遲了。小女已於去歲受聘華家,只好請葉公子另擇高門罷。」王活嘴聽了笑道:「做親本是兩家願意,父臺何必說此欺人之談。不肯做這門親,明說也不妨,難道令媛終身是不嫁的麼?」夏國華聽了他說這話,甚覺動怒,乃道:「你何以如此荒唐。老夫女兒已於前月受聘了華家,此事豈可說謊?葉家有如此門第,何患無人家做親。你說這話,敢是我女兒硬派與他家做親,不應許配與別人家麼?老夫還有公事辦,不能與你閒說,你請便罷。」說了將衣油一拂,進了後堂。王瑤被夏國華說了這幾句話,滿臉通紅,自己沒趣,只得回轉葉家,將這話與開泰說了。開泰道:「這事我曉得不行,只好別人家再談罷。」王活嘴道:「少爺何如此懦弱,難道被他這頓教訓,就將白白的美人讓人不成?」葉開泰道:「本是人家已經受聘,豈能勉強?」活嘴一笑,走了過去,就寫了一封書信,遞過來與開泰道:「你將這封信寄至都中,請老大人作主,怕他還不行麼?」開泰接過來一看,忙轉喜道:「人道你是活嘴,這話一點不差。但是夏均祥這人,你須與他說交才好。」活嘴道:「這個不要你說。包管成功便了。」
你道他寫的甚麼?原來作開泰口氣寫與葉槐家信,說他首妻身死至今未續配,現在大同府要代他做媒,將夏國華之女配與他為繼室,請求父親看親戚之面,先代夏均祥捐一官職,並請來信托府裡為媒的話。皆因夏均祥這人勢利,活嘴想了這個主意。等京內部照回來,他預備送與均祥,使他瞞著他父親寫下婚書,然後將葉槐的信送到府裡,再請府裡說項。若夏國華答應,不談;設若不肯,有個華均祥這親筆婚書,不怕返悔。夏均祥是個糊塗人,見有這現成的官,又有錢,必然肯行。就是鬧了出來,俗語云:虎毒不食兒,夏國華到了那時,不肯也是肯的。至於華家,格外不怕。一則他窮,把幾千銀子就定了事,二則有這等聲勢,他就是告官告府,也不中用的。王活嘴便將這主意說與葉開泰聽,開泰不勝歡喜,登時依著他的稿子,寫了一封家信寄至都中,暫且不表。
且說夏均祥見父親把活嘴教訓了幾句,一逕自回到上房,就知道不妥,也就進來故作不知。向夏國華問道:「今日葉開泰來過之後,王活嘴過來何事?」夏國華道:「總是你平時與這班人來往,今日說出無倫的話來,豈不可惱?你妹子本已許與華家,他說代你妹子做媒與開泰做繼室,並言葉槐在京中來信代我保奏升官。這豈不是小人見識。我做的是皇上家的官,難道還要受他挾制?下次這班人來,不准外面通報。」夏均祥聽了他父親說許多的話,冷笑了一聲,也不開口。夏國華正在氣頭上,見他冷笑,格外動怒,罵道:「你這畜生,如此模樣,難道為父的話錯了不成?」夏均祥接著道:「不是說爹爹的話錯,但恐爹爹憐愛妹子,誤了妹子終身。到那時,要好不見好,莫說華家如此貧窮,我看那個兆琨也沒有什麼出息。與其隨後吃飯吃不飽,穿衣穿不暖的時候妹子怨恨爹爹,不如趁此時早打主意。並非兒子怕受累,日後有錢周濟也就罷了,設若沒有,自身遂不能顧,又添著這個窮親戚,豈不累上加累。古人云:親望親好,鄰望鄰高。又道:女扳高門。況且我家又未與華家行茶過禮,有什麼不了之事?辭了這家,再與那家受聘,有何不可?」
夏國華聽見這番話,真氣得渾身發冷,連聲罵道:「你這勢利畜生,只知道目前的富貴,我怕你隨後要想代華家拾草鞋還不要你呢!現在我還未死,你就如此。設若我一口氣不來,這個妹子還有他說的話麼?就要依你,不問人品好歹。只要發財富貴,就把妹子與他?」說著氣哼哼的取了一根門閂,望著均祥打來。此時趙夫人也趕著出來攔道:「你這畜生還要在這裡胡說。女兒是我與老爺養的,自然由我們著主,與你何涉?快代我滾進房去。」
均祥的妻子見了這樣,明知是丈夫不好,趕忙也將他拖了過去。這裡趙夫人又來勸國華,說道:「女兒都是你養的。有不好的事,盡教訓管,何必動這真氣。」說著也就格他拖進房中,夏國華仍是氣悶不已。
且說夏國華的女兒名喚瑤雲,今年一十六歲。雖不能詩書滿腹,下書成文,也還粗通文字。至於女工禮節,無不精巧端莊。平日在家,向不以富貴驕人。所有那些僕婦婢女,皆寬以待下。自從去歲夏國華將他配與兆琨,雖知華家貧苦萬狀,他卻無半句怨言。常言人生貴正直功名,自古之窮富是不能常久的。後來聽了華童身故。他就十分愁慮,惟恐兆琨兄弟無人管束不肯讀書上進,時常一人長吁短歎,暗中流淚。後來知道他父親送了一千銀子,又知湯家將他全家接了過去,他又十分感激。再據送去的兩個婢女回來說,兆璧兄弟用功異常。而且一家和好,兩位姑娘與太太皆憐愛下人,湯家各人俱好,從此他全家也就放心,眼巴巴只望兆琨起服,就可進取功名,這皆是他的平時心事。今日忽聽見哥哥與父親吵鬧,起初不知為何事,還想出來解勸。後來聽見均祥說受累,又說誤了妹子終身,知道為他的事,就細細的再聽,乃知均祥要將他改配與葉家。這一聽如同冷水澆身,回到房中忍不住流淚恨道:哥哥太為勢利,安知華家後來不好?卻存了這個心腸,要想毀親,難道我同你一樣嫌貧愛富麼?想到此處,越發心傷,惟恐兆琨不能發達,父母死後落在哥哥手內,不得終局,一人在房中整整的哭了一夜。不知瑤雲哭出什麼法來,且聽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