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八回 老秀才成全後進 小童子照應同人
話說湯德元自作主張,硬去帶兆璧弟兄兩人去報名。
華老也無法可阻,只得預備考具,臨時令他二人前去。
且說大同府有個廩生,姓呂名璜,本是個詩書子弟,只以家道不豐,加之品性又不端正,故此倚著這廩生,每逢考試,大肆欺壓,包攬認保,無所不為,籍此敲詐錢財,以為生計。此次訪得了華童結了湯德元這門親,滿想因此生出枝葉來,得一注財爻。後來,經門斗告知他:「華家是世代書香。雖然湯家有錢,卻是無事,何能妄生枝節?我看湯家鎮現有一戶,雖然不比得湯家富足,也還不相上下。聞得他家今年有人應考,倒可生發生發。」
呂璜一聽,忙的問道:「這人家究竟是誰?」門斗就將花名冊子掀開來與他一看道:「就是這個名字。」呂璜一望,乃是李大椿三個字,就把他放在心中。這且不表。
單說華童見湯德元報名已畢,忙著這幾日叫兆璧做雙篇改文字。鬧個不了。不到幾日,已是月底。這日,湯德元一早就來說道:「我前日進城去尋客棧,卻巧遇見這鎮上李家的一個小子,也在那裡尋下落,預備應考。這人家甚窘,靠著母親做些針線度日。他卻竭力用功,以圖上進。我見他尋了許多地方,皆因租價太昂,實在為難,故此叫他與兆璧同寓。所有房飯我已與他言明,不必出錢,皆是我備。那裡不花用些錢?這成全人家也是好事。今日他已收拾齊整,專等你們一齊進城。這裡可作速預備,那裡還有許多事呢。」華老聽見他說了這話,也是道好。旋即,招呼廚中預備了中飯,以便飯後入城。
春秋兩位姑娘早已知道,忻忻悅悅,忙了中飯。湯德元也在他家吃過了飯,又將李家小子的東西搬運在一個地方,然後僱了兩輛大車子,引了兩名家丁,就向城中而去。走至上燈的時分,已入了府城內。到了客店住下。
次日,正是二十九日,晚間即須宿場。那知李小子早上出去,到夜不歸,一直等到上燈時分,總未見回來。
心中甚是疑惑。若說小孩子貪頑,他又非不知事的小子。
正在那裡盼望,只見他匆勿回來,向著湯德元大哭。
眾人吃了一驚道:「你為的什麼如此樣子?」他道:「我至保師那裡畫結,他說我身家不清,不肯認保。若定要他認保,須送他五十兩銀子方可畫。我說我是寒士,他說我是鎮上的首戶,不然何以同湯某人住在一起?我便苦苦的哀求他,反說我禮貌不週,挺撞保師。將我保結扯碎。照此看來,明日是考不成了。」
湯德元一聽,怒道:「他說你身家不清,他又未指出你的實跡。這是無故壓考!難道就罷了不成麼?我同你去,看他有何言談?」隨即起身,先叫兆璧兄弟兩人安睡,他就與李家小子到呂認保那裡去。
原來這李家小子就是李大椿。呂璜聽門斗說,他家有錢,故此約了幾個同堂的廩生宿考。湯德元帶了李大椿,先行了師禮,然後湯德元問了姓名。原來這廩生姓黃名叫瑞安,平日也與呂璜一類,見湯德元出來問事,以為有了著想,隨即通了名號。湯德元道:「李相公這張結是派在你先生名下,聞得尚未作押。想因小孩子年輕,禮貌不週,此時兄弟率引他前來。令他陪禮。一切總求包涵。」說著打了一拱,復又叫李大椿來叩頭。
黃瑞安被他用禮逼住,無話可說,只得說道:「湯兄也是我輩中人,此中苦情也該盡知。無論他是否開荒冒籍,即是我輩世家,也有一個禮節,不能叫我白白的。」
湯德元道:「既是如此。黃兄先畫便了。他卻是個赤貧寒士,所有的菲敬我代他奉上。但有一件,小弟卻是成全人家的功名。諸公如果不信,隨後訪他的家道就知道了。」黃瑞安倒要把結取出來執押,反為呂璜一句話道:「縣考在你手中,府考不能還在你手中。現在將這張結畫鬆了,隨後人家不好畫。你今日要畫,向後惟你是問!」
這話還未說完,接住又是幾個人,你言我語。反把黃瑞安弄得不敢動筆。
湯德元見了這般,作急起來,罵道:「今之世已是詩文掃地。幸虧還有這班人考。振振皇家的文風。如你們這般糊塗,豈不失了自己的體統!難道你不肯押,李大椿就考不成麼?」說了就怒沖沖的把李大椿帶走。出了大門,說道:「我現在預備帶你花錢到老師那裡想法,若再不行,領你到縣裡請他先行收考。有話隨後再說。」
李大椿感激萬分,隨後來到縣學。湯德元進去與老師說了半會,爭奈老師與廩生一氣,仍是推辭不行。湯德元也就不望下說,趕著回來,代李大椿具了一稟狀,先叫也安心睡覺,他就一人帶了家人來到縣內。本來,湯德元是湯家鎮的董事,衙門裡面也時常去的。卻皆因公謁見,從未請托私事。門後見他進來,就代他稟了本官,然後請見。湯德元取出稟狀告訴了實情,請大同縣先行收考,其餘場後理結。縣官見是成全寒士,也就答應了。
湯德元告辭回廳,到了更鼓時候,將他三人喊起,吃過飲食,湯德元又教了李大椿幾句話,令他先回。然後各人攜了考具,一起來至考棚,專候開點應名。兆璧、兆琨兩人先行,應名進去。又點了十來個名。只聽上面喊道「李大椿」三字,李大椿一面應名,一面趕著跪下,說道:「童生結印未齊,求父臺成全。」大同縣早因湯德元請托過了,也知此事明是保師勒索太多,故此未允畫押,乃故意問道:「印結為何不全?為什麼不到保師那裡畫押?」大椿道:「童生實是寒士,廩生無故索詐。」大同縣將臉色一沈說道:「那有這樣事情?國家定例本是論才典,難道為廩生生財之道麼!本縣先行收考,明日移學再核。」李大椿聽見這話,真是喜出理外。忙的站起身來,接了卷子,進場去了。
這裡又將眾人點完,然後封門命題,那知華兆璧、兆琨弟兄兩人,昨日一路進城,正是困倦不堪,到了城內,夜間貪睡,衣服又蓋得太少了,就受了重涼。昨夜宿場不無飲食停留,此刻進場又受了感冒,等到題目下來,兩人已是腹痛得很,一字也不能下筆。兆琨年紀還小,尚無得失之心,惟有兆璧心中受急。眾人起講皆已作好,他的草稿還未起全,腹中又是一陣陣的痛來,忍不住的要哭。場中各人疑惑他文章作不出來,或是槍手未到,故爾這般受急。
李大椿向來筆神速,一會功夫,就將起講作好,來看他兩人的文字。只見他兩人彎住腰在那裡要哭。問明原由,方才知道,說道:「你們不必受急,先將這場混過了,二場你們自己再來爭那高下罷。此刻,我代你兩人作個手。」兆璧是不肯,李大椿急道:「難道你兩人交白卷不成!你又不是不會作文章的人,一時得病,誰沒朋友相助。」說了,回到自己桌上,提起筆來,一揮而就。
遂送與兩人抄寫。兆璧取過來,揀了一篇,先與兆琨,自己取了一篇,勉強在卷上抄了。那腹內仍是不息的痛。挨到午後,始覺稍好。二題下來,卻是自己的親筆。加之字跡又好,真個是清華朗潤奪目,非常的出色。到了上燈的時分,兆璧也就寫完了。接住,李大椿亦來觀看。彼此看了一回,皆是錦心繡口,風舞鶯翔。各將卷子繳去,專候放牌。
過了一刻,三聲炮響,各人出場。湯德元早帶著家人來接見。他三人出來,甚是歡喜。進了考寓,兆璧就將弟兄在場內生病的話告知湯德元,說頭篇是李大椿代筆。
湯德元聽了這話,點了點頭,接下說道:「可見代人好就是代自己好,若非我助他,他不得進場。顯見兆璧不能繳卷,足見人要行好。既他助忙,想來文字必佳,你可取來我看。」三人就將草稿呈上。湯德元越看越得意。
三篇之中,仍是兆璧第一,李大椿次之,兆琨又次之。兆璧道:「不怕大同人才再多,大約首列在這三本卷內。」談了幾句,大家睡了,專等發案。不知首列是誰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