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回 孝子療親兩番割股 嬌娃救母一樣誠心
話說華兆璧見父親如此病重。一人暗暗悲苦。到了第六日,忽然想道:古人有割肝供母之事,可以療治親病。我雖不能割肝,何不默禱神靈,割股煎藥,或者神明憐佑,令我父親病好也未可知。想到此地,反而把愁悶解了許多,專等夜靜無人,去為此事。想罷就起來,復到房內服侍了一刻。見他母親只是痛哭,反以閒話解慰一番。
那魯達光與湯德元也不時前來探望,華老那般的病勢,皆是見著搖頭咂嘴。惟有陶五真是難得;倒定身子日夜在他家照應伺候。
這日,到了上燈時候,頭次藥已經吃下,二次藥尚未煎好,兆璧的母親照應了幾個通宵,他也是五六十歲的人,此時真困倦起來,在那裡打盹。兆璧見了,忙將他母親叫醒說道:「你老人家今夜先睡一睡,好在此有我們在這裡,明日也要人招呼。你老人家此時可就去睡罷。」
春姑、秋姑坐在牀面前,陶五此時已經回去。兆璧就對兩個姐姐說道:「你們在這裡看住,我到外面去求神!」兩個姑娘答應了,他就一人出來,到了前邊書房裡面。先將香燭點然,取了筆硯,跪在香案前寫了一道表文,無非是華童得病的緣由以及服藥無效的話。末後,就將他家中的苦況,以及他誠心割股,求神保佑的話寫了一篇。復又剪了燭花,一人禱告了一遍。將表文在香燭內焚化已畢,取了藥罐子,放在桌子上,又找了把利刃,復又跪下,將衣服解了,打出左膀,露出皮肉,又叩了幾個頭說道:「弟子華兆璧,因父病沈重,別無良策治理。只求神明保佑,速賜病痊。」
說到此處,忍不住的落下淚來。復又帶淚禱告已畢,就將利刃先在大膀子上用力一截,已有二三分之深,即將利刃一旋,已經割下一塊肉來,趕忙將刃放下,把那塊肉丟在藥煲之內,又忙的抓了一把香灰把刀傷掩住,以白布紮好。又磕了幾個頭,把臉上的淚痕揩淨,又將衣服穿好,端了藥罐子進房來,在火爐上煎好了。怕春姑及秋姑二人看出破綻,不敢使他們伏伺,便獨自一人到牀前用力將父親扶起,又叫了兩聲。華老微微的把眼睜開,兆璧就將煎好的藥漫漫兒的灌了下去,又將華童放下睡好蓋被,這才出來收拾外面的香案。
莫說無神卻有神,就因兆璧這一片誠心,發願割股,不但兆璧膀上割下一塊肉,連一些痛也沒有,便是華童服下此藥,不到四更時分忽然哼了一聲。春姑趕著進前去叫,華童把眼睜開說道:「我好難受呀!」
兆璧在外面聽見他父親說話,知道是醒過來了,真是喜出望外,趕忙的跑進房,到了牀面前叫道:「爹爹現在怎麼的了?」華老見是兒子兆璧,說道:「渾身如火炙一般,心中十分不好過,你快去倒些茶來我吃。」華老吃了,又問了兩句話,面又向牀裡睡去。兆璧知道有些轉機。格外不敢怠慢,就與他兩個姐姐坐在房裡。
過了一會,取個燭臺看看,不多一時,天已大亮。漸次的華童身上微微有汗,臉上的紅光又減了許多,各人自是歡喜。王氏太太因已天亮,也就起來,叫兩個女兒去睡。兆璧卻無心去睡,趕忙的就到魯達光那裡,告訴夜間的情形,請他來加減藥方。魯達光聽了這話,也是代他歡悅,就跟住兆璧前來。先來診了脈,便疑惑道:「這脈可真也奇怪。昨日微細萬分,眼見要沈下去,怎麼過了一夜,就如此轉機?並非我自謙,那藥方斷不能如此神效,總是你家祖宗神靈保佑。你們放心罷,雖不敢說十分不要緊,這五分數總可包了。只要再出點汗,得點小便,那熱就可漸次的退了。」
卻好湯德元已來,大家又談說了回,魯達光復將藥方改換,加減過了,辭了出去。兆璧一人心中明白,明是昨夜割股的道理,蒙神明保佑,故此有如此見效的快速。因魯達光說的話很有些道理,便請湯德元稍坐片刻。
他忙的取了藥方,將藥去配好回來,隨即煎出,與父親服下,從此人力天工,兩下湊合,他的父親就日漸全可,慢慢兒的又進些飲食。不上半個月,所病若失了。
大家正要擇日子謝神,那知王氏太太因他夫主病中辛苦太過,又受了些寒涼,他夫主的病勢方好,他又病將起來。可憐兆璧方才十六歲的小孩子,一連出這兩件大事,如何經受得起!別無法可想。只得一人暗地裡痛哭。
從前他父親抱病的時分,他母親還可助著照料,而且還解勸寬他的心,怕他因此又將反病起來,故此內外皆是兆璧一人照應。誰知他母親的病執與他父親的病一般無二,兆璧只得又將魯達光請來看診。頭兩天服下去的藥也是一點效驗也沒有,到了第三四天格外的沈重。加之他父親呼長喊短,要人服伺,真個不是人過的日子。
兆璧心下想道:「前日父親的病好,分明是割股之後有起色的,現在母親如此,何不再將右膀割下煎藥!」主意打定,預備夜間仍做此事。那知春姑自他父親病好之後,心下雖是歡喜,實是疑惑,暗道:「我兄弟那晚在外面進香,好一會子又將藥罐子拿了出去,然後進來方才煎藥,隨後服下就好了,莫非他放了別的什麼東西?」自己一人在那裡疑惑,而且連日見兆璧那右手總有些負病的樣子,心下早巳明白,只是不便詢問。此時見他母親又病,心中說道:「我父親有病明是兆璧割股好的,現在母親有病,我何不也如此誠求神明!」主意想定了,也就預備這日晚上前去割股。
且說兆璧日間將藥配好回來,先將頭次煎好與他母親服下。到了傍晚時節,先叫春姑做了飲食給他父親吃了,又過了一回,服侍他睡了,復又與大眾照應了一回,各事已竣,又將兩個兄弟安排去睡了。已到初更之後,又歇了一息,乃向春姑說道:「你在這裡面稍坐片刻,恐怕母親醒來。前日父親的病是我求感格的,今日我再去進香,你們不必出來。」
春姑道:「你前幾日已經辛苦,你在此處稍坐,外面進香等我去罷。好在敬神只要誠心。總可感應的。」兆璧見他姐姐說了這話,心中著急說道:「夜靜更深,你一人到外面進香如何可行!而且不甚雅道。我雖辛苦了幾天,也還不見怎的呢。還是你在裡面的好。」
春姑見他一定不肯,知道他是又想去作那事,不由的心中一酸,滴下淚來,說道:「你的用心我全知道了。你也不必瞞我!但我雖是女流,也是父母親生,豈不能報答!只要神靈保佑,也自可有效的。」說著不等兆璧再說,自己一人先出了房門,將香案排好,點起香燭,就要磕頭。兆璧見他已知,道:「你既有心發這大願,格外好極。我前日是先寫表文焚化之後,然後方割股的,今日你也要如此,我們兩人就同寫一道申表便是了。」
春姑答應兆璧,就取了筆墨,將病原以及二人誠心虔求的話寫好了。兩人遂叩頭禱告一番,將煲藥的罐子取了出來。兆璧仍是取那前日所用的利刃,春姑只好取了一把快剪刀。各人脫去衣服,露出手膀。究竟兆璧是男子,將刀抓在左手,認定右膀上割了一塊下來,放在藥罐裡面。春姑接住在左膀子上也割了一塊下來。兩人急忙將香灰掩住,彼此互相紮好。春姑先將藥罐送到房中,預備剪藥。這裡兆璧在外面又磕了幾個頭。將香收拾清楚。姊弟二人煎好了藥,輕輕將他母親喊了兩聲。
秋姑的年紀雖然小兩歲,倒也很知人事。知他姐姐和哥哥兩膀割下肉來,不能用力,他就端了藥碗,執了勺子,慢慢的將藥給他母親啖下。復又與他母親蓋好衿被,說道:「你們兩人如此辛苦,現在天還早呢,有我在這裡伺候,你們可歇一刻去罷。母親如果醒來,我再來叫你們便了。」
兆璧道:「我全不困倦,倒是姐姐去睡的好。明天還罷人呢。」春姑道:「我只熬了兩三夜,尚不辛苦,你是裡外受虧了,還是你去睡罷。」兆璧見二人苦苦相勸,他明明放心不下,只得在旁邊小牀上倒著身子躺在那裡,稍微歇息,耑等他母親出汗。不知後事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