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一四回 郭子權權重天下
卻說郭子儀自敗吐蕃之後,朝夕操兵練士,以軍旅為事,夙興夜寐,勞倦成疾。忽報伏探外夷消息使者至,子儀召人問之,曰:「回紇負盟,分兵三路而來,邊關報急,無人可敵。」子儀長歎一聲,忽然昏絕於地,口吐鮮血。眾將急救,半晌方醒。子儀曰:「吾心昏亂,中病忽發,壽必不遠。」諸將曰:「元帥何故出此言也?」子儀曰:「吾觀三台之中客星倍明,主星幽隱,相輔列曜已變其色,吾命只在旦夕矣。」諸將欲問以後事,子儀不答,近前視之已薨。年八十有五。
史官觀此,有評論云:
天寶之末,盜發幽陵,外阻內訌。子儀自朔方提孤軍轉戰逐北,誓不還顧。當是時,天子西走,唐祚若綴旒,而能輔太子再造王室。及大難略平,輒遭讒謗,削奪兵權。然朝聞命而夕引遁,無纖芥自嫌。及被圍涇陽,單騎見虜,壓以至誠。猜忌阻謀,雖唐命方永,亦由忠貫日月,神明扶持者哉。及光弼等畏福不終,而子儀完名高節,燭然獨著,福祿永終,雖齊桓、晉文比之為偏。裴均所稱權重天下而朝不忌,功蓋一世而上不疑,侈窮人之欲而議者不之貶。嗚呼!垍誠知言,其子孫多以功名顯,蓋盛德所致云。
子儀嘗承命使至田承嗣所,承嗣西望拜之曰:「此膝不屈於人久矣。今為公拜。」家丁三千人,八子七婿,皆為朝廷顯官,諸孫數十人,每問安不能盡辨,惟點頭而已。雖貴為王公,嘗頤指役使,趨步於前,家人亦以僕隸視之。天下以其身為安危者殆二十年,功蓋天下,而主不疑,位極人臣,而眾不疾。窮侈極欲,而人不非之。時藍面鬼盧把杞有口辨,上悅之。子儀每見賓客,姬妾不離側。杞嘗往問疾,子儀悉屏侍妾,獨隱几待之。或問其故,子儀曰:「貌陋而心險,婦人輩見之必笑。他日杞得志,吾族無遺類矣。」其有先見之明如此。史官又有詩贊云:
興師伐寇報先王,唐室惟公智略長。
自是夷人驚破膽,直教回紇吐蕃亡。
帝聞訃,乃大慟曰:「聯幸陝州、得返長安者,子儀之功也。」於是下詔,追諡子儀為汾陽忠武王,敕葬長安城外,寶雞山之東,立廟四時享祭。卻說帝夜見陰鬼數十來宮中作鬧,因此得病。選陸贄為中書侍郎,崔祜甫為門下侍郎,即掌一應事務。帝病加沉重,急令召平章事楊炎入宮見帝。帝曰:「朕聞聖人有云:『可托六尺之孤,能寄百里之命,非丈夫不能行此事也。』朕太子李適年幼,不堪掌社稷之重任,幸有中書侍郎盧杞,願汝二人效學伊尹、周公,同輔吾兒,宗廟生靈之幸也!」言訖,喚太子近前,令楊炎抱之。炎乃頓首流涕,眾皆傷感。帝以手指太子,口不能言。須臾而崩。時大歷十四年五月下旬,壽至五十三歲。首尾即位十七年。史官評曰:代宗深沉明敏,任心而行。屏斥浮偽,行師動眾,平亂守城,足為中材之主。然藩鎮陸梁,上陵下替,養成亂階,唐之綱紀大壞,不可復振,則肅、代之為也。代宗崩於乾元殿,楊炎、盧杞二人輔政,即時立太子嗣登位,稱號德宗,改元建中元年,大赦天下。葬代宗於元陵。此時朝廷楊、盧用事,天下諸鎮強盛,各自僭號稱王。節度使朱滔稱為冀王,田悅稱為魏王,王武俊稱趙王,李納稱齊王。仍唐年號,如昔諸侯奉周正朔之狀,有不如約,眾共伐之。滔為盟主稱「孤」,武俊與悅、納皆稱「寡人」。所居之堂曰「殿」,處分曰「令群下。」上書曰「牘」,妻曰「妃」,長子曰「世子」,各以其所治州為府,置留守兼元帥。又置東西曹視門下中書省,左右內史視侍中、中書令,餘官皆效大唐,但換其名。時盧杞領國家大事,下令召節度使李希烈歸長安,以為腹心。希烈統勇素著,時聞杞召,疑其欲害於己,遂引本部造反。畢竟未知如何?
總批:子儀之德之才可兼將相,乃置之閒處;及有急難,又遽委用;及其聞命,不俟駕行,蹈危履險,死生以之。忠義精誠,仰貫日月,真人臣師表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