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三回 唐殺民部劉文靜
原來師德軍到,一湧而入,在定揚軍中左衝右突,所到之處,無人敢當。遠者槍刺,近者鞭打,死者無數。只望於筠兵到為外應,並不見來。四五次殺到中軍,被弓射退。師德殺到天明,只聽得東北鼓聲大震,師德只道父兵接應,兵退看來時,盡打劉軍旗號。為首一員大將,乃尉遲敬德也。躍馬橫鞭大叫「反賊休走!」師德大怒,挺槍來迎,兩馬相交,鬥到五六十合,劉兵俱進,師德部下之兵盡已潰散。師德見敬德勢大,望南而走,劉兵一齊來趕。至澮州城,見後面人馬看看至近,師德回頭大喊一聲,入劉軍中,鞭起處紛紛落馬。師德大勝回來。
敬德見一人一騎,又來追趕,逼到橋邊,師德勒馬回頭,又殺入劉軍中,鞭起槍槊,死者無數。劉軍又趕,又回馬衝殺,如此五番,劉軍莫敢近傍。師德緩緩而回。後史官有詩贊師德單馬衝千軍,詩云:
昔日張飛喝斷橋,當年從此顯英豪。
澮州城外應難敵,又見於家膽氣高。
師德自回,劉兵退去,方才於筠軍馬到來。原來追入山谷,走了半夜,比及尋路而來,見劉兵勢大,不敢前進。於筠、師德父子相見,說廝殺一事,領兵退回城南來時,尋相之兵已入城南,安民了訖。於筠見其勢大,乃投浩州去了。
且說劉弘基聽知於筠兵敗,城南已失,遂盡起城中之兵出戰,正與敬德相迎。弘基遣呂榮出馬,與敬德交馬,被敬德一鞭打於馬下,突入軍中,來拿弘基。弘基兵大亂,弘基死戰,引數十騎奪路而走。敬德飛馬追趕,擒獲而回,餘軍潰散。敬德入城,令人請至金剛,安民已定,將弘基解送武周。武周欲令其降,弘基不屈,監禁城南獄中,發噴嘔血而死。早有長史賈姬回奏唐帝,帝甚痛憐之。
正值秦王世民遣張公瑾齎表奏言與王世充相持,世充降得李密部將姓秦名瓊,字叔寶,此人武藝無比,唐將莫能對敵,謹謹相拒,不敢退兵。若拽動軍馬,恐世充乘虛而進。帝甚憂慮,文靜進曰:「陛下宜下詔,令按兵不動,遣一舌辨之士與世充同盟,共分天下,暫時令秦王移兵向北,緩緩圖之。」唐帝然之,遂叫倫文震為使,齎禮物往洛陽陳說:「劉武周侵犯中原,今吾二人講和罷戰,共分天下。望遣秦叔寶作興兵之意,遙分其勢,武周必令敬德報之。敬德若東向,則吾再出關口,可圖洛陽矣。如得洛陽,君亦乘時攻伐武周,此萬全之計也。」
於是,衛尉倫文震齎名馬、玉帶至洛陽見王世充獻畢,世充從之,便令秦叔寶虛作起兵,遙與唐為勢。叔寶曰:「此是李淵懼武周、敬德之謀也,既然同盟,不得不從。吾兵且養銳氣,待世民攻武周至急,乘時而取河東也。」於是下令:洛陽數郡之地,各嚴教練軍馬,選日出師。世充之意欲待唐、劉先相併吞,力乏方可圖之。秦王亦收兵,緩緩而回。此時帝從劉文靜之計,遂與世充罷戰,秦王得還唐國。文靜自是得志,出入朝廷,略無忌憚。裴寂私來見帝,言文靜縱橫朝廷,必有異志。帝曰:「豎子安敢亂朕法度?容緩圖之。」
卻說文靜與裴寂二人皆帝開國元勛,然文靜才能過於裴寂甚遠,又累建有奇功,而寂與帝有故舊之恩,獨得寵用,位居文靜之上,文靜意甚不平,二人遂成隙。一日,文靜與弟文起官封散騎常侍。兄弟二人會飲,酒酣之次,文靜憤然發怒,以刀擊其柱曰:「不斬裴寂這賊匹夫,非大丈夫!」文起急以手掩其口,曰:「勿得亂言!此非吉兆也。」早有僕人將此言私報於寂,寂甚忿之。至是武周入寇,文靜出使澮州,劉弘基被執,文仲敗死,寂遂譖於帝,言文靜與賊相通,被侵奪諸郡不以奏聞,無兵救援,使王師敗績,又累發怨言,誹謗聖上。帝聞之大怒,遂下文靜獄中,復遣裴寂與蕭瑀二人往獄訊之。文靜曰:「吾昔居太原大將軍府,受司馬之職,與長史略等。今寂已僕射,居於甲第,寵齎不貲。臣之官職,賞賜特與眾人一等。吾家囊篋卻無贏餘,誠不能無少望,只此便是。若言吾有反意,何人證見?」二人回報於帝,帝曰:「文靜此言皆怨望之語,反情實矣,尚用誰為證見?何得無罪?」時李瑀在側,與蕭瑀力爭,明文靜不反,帝終不聽。次日,秦王入見,為文靜固請,曰:「昔在晉陽,文靜先建非常之策,事成乃告與寂知之。今寂位反居其上,寵任日隆,故懷怨望,實非敢反,當以十世宥之。」帝素疏忌文靜為人,顧謂秦王曰:「此人橫暴,今若不除,終為後患。」秦王唯唯而退。裴寂又進曰:「文靜為人多權詭,而性猜險,忿不顧難,丑言怪節,已暴驗矣。今天下未靖,恐為後憂。」帝意遂決,遣人獄中取出,牽至長安市上。文靜撫膺歎曰:「『高鳥盡,良弓藏。敵國破,謀臣亡。』果不妄語。今日吾死,得其證矣。」遂引頸受刑,年五十二歲,時武德三年夏四月也。史官有詩贊云:
昔年文靜振關中,始自太原立大功。
凜凜唐朝謀略士,巍巍當世納言公。
時來首建非常計,數盡咸稱說不忠。
裴寂譖讒傷義氣,令人哀怨淚痕紅。
是日斬了文靜,時天昏地暗,折水揚沙,滿城百姓皆為之下淚,嗟歎不已。帝令文靖屍首用棺木盛之,遷葬長安城外。
早有細作報入金墉城來,王世充大喜,曰:「劉文靜已死,吾無憂矣。」左右問其故,世充曰:「唐只此人是智略之士,而不能用,是天不欲令其平一天下也。」遂自驕大,乃矯越王侗詔,設以九錫,冕有十二旒。建天子之旌旗,金輦車駕,附以六馬,備五時之副車。旄頭雲罕,舞八佾,設宮縣,出入警蹕。時有術士桓法嗣自言能決讖語,乃上孔子《閉房記書》一部。書上有一男子,手持一竿,驅羊於前。法嗣說於世充曰:「隋,楊姓也,乾一為王,王處於羊之後,。乃大王代隋之符明矣。」法嗣又上莊周《人間世德充符》上下二篇,言與大王名協,明受符命,德被人間,為天子也。世充大喜,曰:「此天命也。」遂拜法嗣為諫議大夫。世充恐人不信,乃令軍士羅取飛鳥,書符命於帛,係於鳥頸,放其飛,下令有能彈捕得鳥而獻者,亦拜官爵。百官勸進,時納言蘇威年老,致仕在家,世充以威是隋之大臣,素有名望,每奏表必署威名。世充於東都之地,諸將皆有尊世充為帝之意。且看其事如何。
總評:文靜首倡大謀,賞不酬勛,又以讒死,而太宗不能力救,何也?曰:非不能也,不敢也。文靜晉陽引寂見世民之時,有漢高、魏武之比,而未嘗歸心高祖;寂則高祖所厚,而世民所薄也,其不敢力諫為是也歟?為文靜者,功名已著,而不能引退以全身,其才雖高,而識則淺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