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回
  魏徵四馬自投唐

  玄恕、宇文德同觀錦囊之計曰:「若李密兵來,圍住徐成、林士浩,我二人便分為兩隊,逕襲李密之營。李密知之,恐金墉有失,必然回兵。汝自乘勢擊之,雖不得營,可全勝矣。」
  玄恕、字文德即時分為兩隊,殺奔李密營中而去。
  原來李密亦恐中計,於路使人不絕傳報消息。李密正催戰之時,忽流星馬報:世充之兵,兩路去襲大寨。密大驚曰:「吾料世充有計,汝等皆不信之,誤了大事!」即時便撥軍回,惶惶心亂。黃昏左側,林士浩從後掩殺將來,世充之兵突出。
  只見半空中霹靂之聲,一彪人馬,旌旗盡打青黑二色,踴躍而來,奔向世充之兵前去,殺得屍橫遍野,七僕八倒。魏兵大敗,叔寶、伯當望見勢危,亦奔山僻小路面走。陰兵亦不見那裡去了。於是軍兵大勝,世充交趙讓接應諸路軍回。李密大折一陣,歸寨責罵諸將曰:「汝等憑血氣武勇,強欲出戰,致有此敗。」收聚人馬,走入金墉,閉了城門不出。世充令諸路軍馬隨後趕至城下。
  卻說李密坐於殿上,忽聞空中聲如裂竹,密驚視之,見甲士飛騰,持弓帶箭,執斧輪刀,隱隱似有殺伐之聲。密急掣倚天寶劍,望空擊之。忽然一聲響亮,將殿宇震蹋西南一角。密急轉入後殿,但聞殿外喊聲不絕,遂自奔入後宮。行不數步,又見陰鬼持刀立於面前,李密掣從人所佩劍殺之,一人首刃而倒,眾視之,乃一嬪妃,劍人於腦也,竅內進流鮮血而死。是夜宿於宮內,令武士各執長戈大斧繞宮而立。密與宮人俱見陰鬼披髮而來,密於宮內喝退。過晚如狂若醉,次早急出坐殿,回頭陰鬼又在後面相隨。自是或坐、或食,輒見陰鬼在側。密自覺失驚。
  世充圍攻日迫,喊聲大震,眾將咸集議論退敵之策。諸將欲出,輒見陰鬼無數,不能措手,軍心惶惶。李密與王伯當言曰:「今外有世充之兵,內有陰鬼,日夜相纏,不能施展。吾居於中,又無救援,如之奈何?」伯當日:「大王心持忠正,自無妖祟。」密曰:「吾平生誓除妖妄,以清天下,未嘗見有甚陰鬼邪祟,何今日如此之多?豈非天意欲亡我乎?」言訖,拔劍即欲自刎。伯當急趨前,奪劍告曰:「大王何自尋死邪?天時尚有盛衰,人事豈無否泰?不可造次,尚容商議。」密曰:「軍不能戰,何能自存?」伯當日:「想今兵臨城下,我兵又不能戰,此城必陷,不如棄城而走,別圖良策。」密曰:「吾正欲如此,但不知何處可投?」伯當日:「諸國新立,志多狐疑,未可歸附,惟唐李淵功烈震於當時,氣節蓋於天下。又兼兵強將猛,威勢大振,雖大國諸侯,亦肘膝而見,他日若一統天下者必唐也。大王歸唐,不失封王之位。」密曰:「吾昔已囚世民,結下不世之仇,豈能容我?若到彼處,縱使李淵見納,世民必不允矣,其時將安所適?正猶羝羊觸藩,進退兩難,豈不為恥。」伯當日:「大王所言錯矣。古人以德報怨,君子不念舊惡,況是同宗昆弟之情?仁慈之主,於人何所不容?王請勿疑焉。」密曰:「別有甚計,可再思之。」房彥藻曰:「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更二夫。為人臣子,不能扶立其君,屈事異主,有污名節,誓不為也。寧歸事於畝,樂守吾道,豈不為美。」
  世充遣人攻城愈急,彥藻即引裴仁基、邴元真、呂文徹四人扮作商賈,偷出北門,先自去了。人報房彥藻黑夜引著數人不知去向,事已迫矣,早為定計。密曰:「股肱已離,安能復振?」伯當與祖君彥二人力贊投唐,密遂收拾金銀寶貝,綵帛段疋,裝載馬上,共魏徵、伯當、王圭、徐世績三萬餘人殺向北門而出。正值世充手將蔣泰擋住去路,拍馬舞刀,逕取李密。
  兩人戰數合,密敗,直奔西路而走,魏徵便和眾將隨後一齊衝將過去。蔣泰亦不趕去。守城軍校見李密去了,大開城門。世充兵入金墉,百姓香花燈燭迎門而接。世充到公廳升殿,諸官皆拜降於階下,惟單雄信閉戶不出。諸將校欲殺之,世充慌傳令曰:「如有害此人者,夷三族!」因此收集密之甲士,皆欽伏焉。世充親自登門去請,此人感世充之恩乃出。次日,設一大宴,犒勞三軍。世充據於金墉,其服降將校,及舊日一班見洛陽之眾,盡皆重用。
  卻說李密人馬逕投長安來,一日行三百里,數日到關中。
  軍馬屯於少陵原,密使祖君彥先入長安,傳報魏使來見陛下。
  帝曰:「急宣進來!」君彥進至闕下,拜舞禮畢,帝曰:「卿有何見諭?」君彥曰:「臣主李密為王世充攻伐,身經百戰,累見陰兵助陣,將士離心,金墉城被世充所奪,不能自立。今領人馬三萬,願歸陛下,共成帝業。遣臣上見,如赤子之望父母也,唯聖鑒察之。」帝大怒,叱曰:「李密,朕之仇人也。正欲碎首以為溺器,不能雪恨,豈納其降,使歸於朕之左右耶?」裴寂進曰:「陛下所為者小,所失者大也。且大丈夫為國忘家,用賢略仇。彼密之所為,乃欲自為其君耳,此人君之義而智者,必取用也。陛下何拘滯於心,而示人以不廣耶?」
  文靜附耳曰:「且令君彥暫出,臣有一言以告陛下。」帝呼君彥曰:「汝且暫出朝外,容朕思之。」君彥逐出。文靜進言曰:「陛下威勢甚大,累伐世充不得洛陽者,以有李密為藩籬之故也。今李密為世充所敗,奪去城池,進無所往,退無所歸,兩難之際,不得已而仰附於陛下,誠使陛下不念舊仇,撫之以恩,結之以義,聊屬其心,而附納之,彼必感恩圖報,雖蹈湯赴火而卒為陛下用也。且世充之所恃者,密也,唇齒之境也,苟密去,是唇亡而齒亦隨寒矣。乘其寒而鼓兵以進,破世充如建瓴之易耳。今苟拒而不納,使密復據兵以投他國,結連為援,以圖大事。且隋未亡而又增一隋矣。古人有言:『天與不取,反受其殃。』陛下宜舍其私仇,速賜剛斷,忘小忿而成大謀,天下之豪傑也。」
  帝聞文靜言,遂悟,曰:「納言之言誠是也。」即宣君彥上殿曰:「朕熟思卿之言,始恨李密有囚秦王之仇,本不容降;但以國家用人,不惜舊恨。秦王之仇,一人之私也,國家用人,天下之公也,豈可區區以報仇為念,而忘用人之大公乎?如密果有實心向朕,姑免舊忿,准彼來降,可速帶領本部人馬赴長安來見。如能建功,他日承平之後,富貴當與共之。」君彥領命,拜辭回復李密。密曰:「據子之言,即當領人馬投降,但恐文靜多謀,亦懷舊怨,誘我入國,因而致害,反中其計矣。
  子可再往,以探虛實。」君彥仍來見帝,曰:「李密即欲來降,但恐陛下與納言猶念舊仇,反自投落陷井,故自致疑。」帝曰:「朕欲取信於天下,安肯食言?大丈夫一言重如泰山,欲殺李密,豈無別計;苟誘而殺之,使人有欲來降者,皆以李密為借口矣,不亦自塞賢路邪?」帝當殿上,遂折箭為誓,付與君彥。
  君彥將折箭來見密,備說帝如此義氣。
  密大喜,約會諸將,同領二萬人馬,搖旗進入長安見帝,曰:「臣因昔日一時之忿,有犯殿下,罪當萬死。今蒙寬宥,恩同天地,敢不竭力盡心,以圖建立微功,報陛下不殺之恩。
  幸惟收錄,以任驅使。」隨引魏徵、王圭、伯當數臣來見,具報姓名,各各拜舞。帝大喜,遂拜密為光祿卿,封為邢國公,相敬甚厚。帝撥一府,號為邢府,殿宇宮闕,一如王侯居室,極其華麗,與密居焉。其臣僚人等,仍復舊職,俱令相隨邢府調用。時帝有表妹獨孤公主,年二十八歲,果有天姿國色,行藏中禮,四德備全。少適董文瑞,因文瑞棄世,寡居數載,守節不嫁。自言三事兼全,我方嫁之:第一要名重當世,人材出眾;第二要與兄李淵同姓;第三要文武雙全。帝見密相稱,乃令裴寂為媒,嫁事李密。復以美女一人賜之。麗泉詩云:
  魏公聲價重千金,豈料投唐若羽輕。
  高祖枉將虛禮待,秦王報怨不容情。
  總評:外有世充攻圍,內有陰鬼牽纏,金墉決不可保,不如投唐以圖建立,此伯當所以進說於密也。且世充之所恃者密耳,密去則唇亡而齒亦寒矣。帝不惟納其降,而又妻以獨孤公主,豈魏公之聲價有以動之乎?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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