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五回 劉黑闥智賺范願
建德脫身,來至河南,收集敗兵,折了大半。黑闥曰:「日下與賊相持百有餘日,其城難下,不若收拾敗殘人馬,暫回樂壽,整點兵甲,再來征伐。」建德曰:「今日之敗,皆因孤欺敵之故。可惜文信死於非命,早聽君等所言,不致此失也。」即引兵回還樂壽,百官迎入。朝見已畢,逕入後宮。曹后接見,謂曰:「陛下當能以弱致強,稍得一勝,便生矜驕之意,故致三軍損折,不以為戒,妾等無所托矣。」建德曰:「子童之言是也,今後吾當謹之。」曹后曰:「據妾之見,陛下則當下詔,自去尊號,減其御膳素袍白馬,與死者發喪,周給其家屬。賞功代罪,以安眾心,蓄養銳氣,再進兵伐。許如此激厲將士,無不勝矣。」建德從之。次日賞功伐罪,沒於王事者,則設肴親祭;其死者家屬,賞賜存問。遠近聞之,無不感歎。
忽報凌敬還朝,建德喜曰:「子肅回來,吾事濟矣。」即召敬入,問曰:「卿今遠路風塵,不知招賢之事如何?」敬曰:「臣奉大王嚴命,訪見楊義臣。見大王來意志在報仇,即慨然應允,但要大王相從三事。」建德曰:「是何三事?」敬曰:「一不稱臣於夏;二不顯其姓名,三擒戮化及,願大王放歸田里。」建德曰:「若從朕征伐,即朕臣也;果能盡心助朕討賊,何所不容。」敬曰:「臣別義臣,曾有密囑,教大王若得此人相助,不愁化及不滅。」建德問是甚人,敬向前附耳低言,不過數語,建德連聲歎曰:「雖戰國之孫吳、漢之張良、蜀之諸葛亮亦不過此。」
次日早朝,群臣拜舞已畢,建德喚大將劉黑闥曰:「昨日唐國秦王書來,借糧二千石,供給軍儲,伐許之後,倍還利息。
朕今與唐合兵討賊,乃兄弟之國,不可不借。汝同凌敬整點大軍二百輛,裝貯糧料,二人率領士卒護送,半途交納,勿使有失。」二人領命辭行。凌敬曰:「即今盜賊生發,汝等軍事,須要用心。俱作民夫打扮,軍裝隨身,務令遮護糧草,謹密勿令人見,違者依律治罪。」號令已畢,糧車起行。不數日,已到曹、濮州地界。
卻說太行山有賊首范願,自號飛虎太王,手下有三千嘍啰,皆敢勇之士,帶領來曹、濮界上,依山為寨,劫掠經商,為東昌一路之患。每慮糧食不敷,恐失其眾,當日在寨中正與眾商議劫掠之策,忽見小卒報言:「北路上夏王裝載二百糧車助唐軍餉,並五軍馬護送,取之極易。」范願以手加額曰:「來得卻好,吾今正缺糧食,此真天賜我。得此一助,正如枯魚之得水。」即使三千賊眾一齊皆起搶糧車,一人近前告願曰:「某去探來,不必三千人去。看他每車十名民夫,拽送二百輛車,不過只是二千人數,皆耕農之輩。若聽我等大喊一聲,各自奔散,只消五百足矣。」願曰:「汝卻不知,且作趕散人夫,不與吾敵,其糧車如何得來寨上」亦要人拽。若是如此,須使二千人去方可。」眾人依命,欣然奔往。
恰好黃昏左側,一聲炮響,眾兵皆起,前哨報說:「糧車插成營壘,運糧人夫俱向中間穩睡,並不打更喝號,請大王放心,不必為慮。」范願大喜,急驅士卒前進,直奔車營。只見四下寂靜,並無一人言語。比及眾賊揭去蓋車蘆席,皆是空車,營中所歇民夫皆是衣服氈衫,並無一人在內。范願自知中計,連聲叫苦,撥馬便走。只聽得四下炮聲齊發,夏兵約有五千,一齊皆起圍裹,將范願二千人馬困在垓心,不能得出。延至天色已明,閃出一將,頭頂鐵盔,身披銀鱗甲,手持大斧,喊聲如雷。濮州義鄉人也,姓劉名黑闥,乃建德部下首將。勒馬向前,高叫:「范願草賊,下馬投降!」范願大怒,手持鋼刀,直取黑闥。黑闥挺斧來迎,二人戰上五十餘合,不分勝負。忽見夏陣中一人飛馬前來:「請二將軍歇馬,吾與二人講和。」
於是分開左右,各自陣前,願曰:「來者何人?」答曰:「吾乃夏國祭酒凌敬是也。」願曰:「祭酒如何講和?」敬曰:「將軍今日如虎陷阱,雖有雙翼,亦難飛出,枉自勞苦,不如棄邪歸正,隨從夏主征討化及,與煬帝報仇,官封獬豸,繪畫麟閣,豈不強如落草為寇乎?」願曰:「祭酒之言,如此極好,不知夏主肯容納否?」敬曰:「夏主忘怨封仇,招賢納士,何所不容。」范願聽罷,即棄刀滾鞍下馬投降,共二千賊眾,皆解甲羅拜。願曰:「特請二公同歸寨上,部領餘眾,一齊起行。」敬曰:「劉將軍與足下同到山寨,吾領數人前去雷夏澤中,請楊太僕同來相會。」三人相別而行。
卻說楊義臣自別凌敬之後,每夜於門外仰觀天象,忽見西北上太乙纏於陬宿之間。其星滅晦,義臣大悅,謂家童曰:「化及死期至矣,汝速收拾軍器,我去殺賊,與主人報仇。」言未絕,忽報凌敬自外而入,義臣接見,坐問茶罷,凌敬起曰:「奉夏主命,特來邀請。太僕所言三事,俱已應允。」義臣曰:「曾收得賊人范願否?」敬以實告,義臣大喜,即設酒待敬,吩咐家人:「勤事農桑,我去一月之期,便回到此。」次日離了雷夏,二人行至山下,劉黑闥、范願同領一支人馬接入寨中相見。願設筵款待三人,酒至數巡,凌敬起謂願曰:「汝知詐用糧車、暗取將軍之事否?」願曰:「實不知之。」敬曰:「此皆出於太僕之計耳,內所載皆甲士也。太僕深知將軍之勇,士卒之精,故欲取將軍,同伐化及,而報君仇耳。」范願慌下拜義臣曰:「我等菲才,願施犬馬之力,同老將軍征討。」義臣悅之,吩咐范願:「山寨之內搶擄遠近子女,俱令放還,贈其路費,每致失所。」范願一從其言,當日焚燒山寨,部領七千人馬,隨離了曹州,逕投樂壽來見夏主。麗泉有詩云車內軍儲滿載裝,曹州范願挺豪強。
飛蠅見食心難捨,馬得將軍妙計藏。
宋賢謝竹軒單贊義臣詩云:
三尺龍泉透膽寒,匣中哮吼據金鞍。
今朝提向聊城去,共戮奸臣唱凱還。
四人來到樂壽,單留義臣宿於驛中。凌敬、黑闥、范願先來拜見建德,獻上寶物。建德問物從何而得,敬將收復范願之事細說一遍,隨行七千人馬並此寶物,皆范願之有也。
建德大喜,重加封賞。建德曰:「子肅邀請楊義臣,其人曾肯來否?」敬曰:「已在城外驛中安歇。臣料此人曾與陛下對敵,多不相讓,心懷不足,今日若不聖駕遠接,加以厚禮,恐不自安,不能盡其才也。」建德曰:「卿所見甚明。」遂備車駕,率領百官出城迎接。建德見義臣在驛中,濃眉白髮,鶴氅星冠,果是共扶宇宙的班頭,立國安邦的氣象。君臣接見,不勝大喜。義臣下拜建德,建德答以半禮。義臣曰:「亡國之臣,深感大王來召,安敢受答拜之禮。」建德曰:「孤素知太僕忠義之士,』安肯加害。孤為夏主,卿為隋臣,名爵不等,敬太僕之德耳。」義臣曰:「祭酒代奏之事,望大王仁慈。」
建德曰:「孤出語欲取信於四海,安肯自廢也。」義臣曰:「化及弒逆之賊,臣雖赴諸水火,必往討之,此則恐不及;辭歸隱田里,伏惟憐憫。」建德曰:「化及若誅,必從公意。」義臣曰:「臣今往來勞役,欲就故人凌敬私宅居止,〔當〕晚便益,望大王清盻,赦臣悖逆之罪。」建德曰:「特從足下之意,孤不拘之。」
總評:曹后欲與死者發喪數語,甚得激勵將士之法。彼劉黑闥以二千石之空車,而貽范願之來搶,其計真個是好。卒之凌敬前來講和,只不過欲收范願,以同伐仇耳。義臣必三事之允而後出,其出也豈苟哉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