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回
  稱私心滿載金銀 假公事大肆貪婪

  不道權臣志在金,縱兵擄掠與姦淫。
  最憐百萬窮黎命,未饜狼吞虎噬心。
  卻說百姓們因兵丁騷擾,特來控告,想元帥必然將兵丁們或請令或責打,就可出了這口惡氣。那裡曉得文華非但不理,且恐冷了將士之心,反大怒傳令:「叫軍士們將這班無知百姓,與我亂棍打出。」百姓們見此情形,沒奈何只得抱頭鼠竄而逃,也不敢再到那裡告去,只是暗中咒罵而已。眾軍士見元帥迴護他們,愈加肆無忌憚,更鬧得不像樣兒了。
  百姓們沒法,只得丟了家業,抱男攜婦逃往四處躲避,沿途號哭之聲,晝夜不絕。可憐這些百姓無端遭此一劫,弄得妻離子散。可見文華之罪,真上通於天了。
  看官聽說,做書的一支筆不能寫兩邊的話,只得丟過一邊,再提一邊。再說鄰近各省見了趙文華的令箭火牌,不敢違拗,連忙點選水師五萬名,戰般五百號,先派委員分途解來,停泊河渡口,差人至大營稟報。文華見報,意欲親自前去,又恐失了體統。仔細一想,即拔令箭一支,將柏自成喚進親帳,著他前去逐船查閱,不得徇情將就,務須細細閱看,回來稟報,再行定奪,說畢以目視之。那柏自成何等乖巧,早已會意,即接了令箭稟道:「小將受帥爺知遇之恩,自當格外盡心。望帥爺勿慮!」文華聽了,知道他已會其意,便也笑容滿面地說道:「將軍前去,我自放心。但須早去早回,以免本帥懸望。」柏自成即應了一聲「得令」,辭了文華請著令箭走下大帳,將令箭插在背後,叫手下備馬,又帶了百十名兵丁,騎著馬望運河一路而來。
  一到那裡,即有水軍將弁上前迎接。柏自成也不下馬,略一舉手,便抬頭望去,也沒看得清楚,便發作道:「這些軍士也算是水師麼?就是那些船只,也是沒中用的,怎好去與島兵接仗?你們上司也不怕失誤軍機,要參革發遣的麼?也不用稟明元帥,快些換來聽用!」說罷也不用他們分辯,即撥轉馬頭望本營而走。各將弁見不是勢頭,連忙趕上前去拉住,嚼環陪笑道:「將軍即請住馬,我們有些須孝敬送與將軍,望即笑納。」那柏自成聽說有些意思,便住馬問道:「這是公事,怎好要你們孝敬?既承你們美意,先要講明了送我多少,然後與你們回稟元帥,再作道理。」眾人見他活動了,便道:「少也不敢奉送,我們公湊三千金相送如何?」柏自成哈哈大笑道:「你們真沒見世面,三千金值得甚事?你們至少送我二萬金,我自然有個計較教導你們。」
  眾人聽說,只得再四懇求,做好做歹送了他一萬兩銀,方才答應。將銀兩交割過了,叫帶來的軍士槓著,自己隨即下馬,同各將弁到船上坐定。此時柏自成的面,竟不像方才初來的光景了,笑迷迷地說道:「你們知道元帥的意思麼?話是有一句的,我不過關照你們,聽與不聽悉隨你們。」眾人聽了,知道必是為這個緣故,便假裝不知,問道:「我們實不知道元帥的意思,請將軍明示。我們若能允從,自當遵教!」柏自成道:「並非別事,因目今用兵之際,糧餉是最要緊的。雖有各省陸續解來,總不濟事。因此我們元帥著實憂慮,你們各省若肯助他百十萬餉銀,就是兵卒老弱些,船只不好些,是有我替你們說上兩句好話,就不妨事了。」眾人見他這般說法,不覺都呆了半響,遂說道:「將軍雖如此說,但是我們哪裡有許多銀子?若要回去稟明後送來,又恐擔擱日期,這便如何是好?」柏自成道:「這到不妨,我們元帥這兩天身子有些不爽,本來要耽擱幾日。你們只消著人趕緊回去,將銀兩速即解來,元帥跟前我是有話回復。」說畢笑了一回,立起身來要走,又說道:「你們可要商量,倘然不信我的說話,你們在此仍舊候等,待我回去稟覆元帥,看是如何。」
  眾人看此光景,諒來是免不來的了,只得簽應了他,托他在元帥面前格外周旋,我們是去趕緊辦來。柏自成道:「這到可以使得。」說畢即供了一拱手,上了岸騎著馬,帶了手下兵丁,押著銀兩,歡歡喜喜的回去。到了營中,將銀兩收拾過了,即便請了令箭,來到親帳繳令,托人傳話進去。文華聽說柏自成回來了,即忙著人喚至內帳,細細問他。柏自成逐一回稟。文華喜極,著實將柏自成稱贊了一回,許他回京之後,大大的保舉他。柏自成連連叩謝,然後退出親帳,到他自己的營內去了,這裡無話。
  再講各省將弁見柏自成去了,連忙大家商議,只得各修稟帖,著人分頭星夜趕回去稟明上司。那差人也不敢耽擱,日夜趕路,不多幾日俱已到了本省。隨將一切事情細細稟明,將那稟貼呈上。那各省官員看了,曉得趙文華的毛病,看來是一定要的,連忙聚集商議,只得大家公湊些銀子出來,幾個省分倒也聚集了四十萬銀子。又想他前日行的火牌,要我們幾省揀選戰馬一萬匹,若無銀錢送他,想來也是不行的,不如說目下馬匹甚少,恐難合用,再弄幾萬銀兩一齊帶去,送他為折繳馬價,免提又有周折。於是公同商議定了,將公款中挪出二十萬銀子來,一並各派差官,將這兩項銀兩分頭解往王家營大營。及至到了那裡,又要尋柏自成,將他請出來,求他在元帥跟前方便。柏自成滿口答應,隨即走進親帳將這件事稟明元帥。文華聽說,不勝之喜,連忙升帳,傳各差官進見。各差官參見已畢,呈上文書。文華拆開看了,說道:「你們路途辛苦,足見你們的大人,均各忠心為國。班師之後,定要在聖上跟前奏明他們的功績。此刻你們回去,各人替我道謝!」說畢,即著軍政官每人賞他二百兩銀子,以作路費。差官叩謝了出來,各自回去銷差,不表。
  這裡文華剛要退進內帳,只見一個探子飛也似的進來,跪下稟道:「小的日前奉帥爺將令,命往蘇常一帶探聽島寇信息。今小的探得島寇十分厲害,幸有江南總督陸大人派令兵將前去救援,大小十餘戰,不分勝敗。現探得島寇信,在那裡不能得手,知道帥爺在此,欲分兵前來撲犯。為此小的急急趕回,特來稟報。」文華不聽猶可,一聽了這幾句說話,頓時嚇得口呆目定,面漲通紅,半響說不出話來。停了一回,方定了定神,戰戰競競地問道:「你這幾句話果是真的麼?」探子道:「小的打聽得千真萬確,故此趕回稟報,況在帥爺跟前,怎敢說半句謊話?」文華點點頭道:「既如此,打探有功,賞你銀牌一面,再去探來。」探子連忙磕了一個頭謝賞,立起來飛也似的去了。
  當下文華望兩邊一看,見眾將都站在兩旁,連忙回道:「列位將軍,據探子方才的說話,島寇竟是要到這裡來的了。但是本帥雖是奉命督帥,究竟是個文官,不比你們武將會得衝鋒打仗,你們須早早想個法兒,將島寇遠遠的截住,不要來驚動本帥,便是你們眾將的功勞。那時本帥與你們大家有功,豈不妙哉!」那些將官們聽他這幾句說話,都暗暗轉念道:「他自己要命,不敢出頭,卻叫我們上前,將後就是有了功勞,原是他的,我們也犯不著舍死忘生的出力。這個念頭竟是不約而同,大家都是這般想法,只因不好不回他的話,只得勉強上前,同聲說道:「我等均是一介武夫,那裡及得元帥大才,請元帥發令,我等拱聽指揮便了。」
  文華聽了連連搖頭道:「本帥原是請教你們,怎麼倒是你們請教起本帥來了?這個如何使得!」說畢,眾將也不回言,均各面面相覷的。此時文華最得意的那個柏自成也在旁邊,看見元帥問眾將這般說話,太不像個樣子了,連忙上前稟道:「元帥且請寬懷,古雲兵來將擋,水來土掩。就是島兵要到這裡,也不能長驅而來,為今之計,莫若先遣大將一員,裨將數員,帶領水陸兵丁去京口要路屯紮,以阻島兵來路。然後徐圖良策,將島兵騙出海口,便是帥爺不世之功。未識帥爺以為何如?」文華聽說大喜道:「此計甚妙,本帥照此而行便了。」說畢便將令箭在手道:「那位將軍領本帥將令前去?」誰知問了幾聲,竟沒有一個人上前答應。文華一想,他們都不肯前往,待我將花冊上在前的點幾名去,難道他們還敢不遵令麼?想罷遂將花名冊取過一看,見頭一名姓韋官名爾榮,第二名姓王官名土木,第三名姓懷官名一個種字。這三個人的官倒也不小,都是總兵的職銜了。張文華遂將三個人喚至虎案之前,付與令箭一支,叫他們各帶裨將數員,挑選本部下水陸兵丁二萬,速往京口屯紮。三人只得領了令箭,辭了文華,帶兵而去,這且休提。
  且說文華見他們去後,心下稍定。遂即退進親帳,坐下想了一回,遂著家人將柏自成喚進去。那柏自成已知道必要喚他的,早已在大帳下等候。一見那家人傳喚,即忙上前陪笑道:「敢是帥爺喚俺麼?俺早已在此等候。」那家人道:「正是帥爺傳喚,可見將軍有先見之明,莫怪帥爺稱贊!你將來倘然得了大功,做了大大的官,我們真要討光哩。」柏自成笑道:「這是靠帥爺的洪福,也要他們大叔們替我在帥爺跟前幫著幾句好話兒,自然我們元帥更加青目,那時倘有寸進,我們大家有幸,豈不是好?」
  兩人說說笑笑,早已至親帳外面,因他是元帥喜歡的人,不必再去通報,便一直同他進去。只見文華便服坐在那裡,連忙上前參見。文華說道:「將軍少禮,且請坐下。」柏自成叩了一個頭,起來立在旁邊,躬身道:「帥爺在上,末將怎敢妄坐?」文華道:「有話談談,哪有不坐之理?」其時家人們已將椅兒擺在旁邊,柏自成見元帥十分隆寵,他心中暗暗歡喜,遂即告罪,將椅子略略移下,用屁股尖兒搭上一點兒,算是坐了。俗語說的,有坐必有茶,左右已將兩杯茶送過來。柏自成見了,連忙立起,先將一杯茶恭恭敬敬拿手捧了送與文華接了,然後將那一杯取過,吃了一口,即擺在旁邊桌上,坐下問道:「帥爺傳喚小將,不知有何鈞諭?小將洗耳恭聽。」文華道:「我這句話兒卻非等閒,不論那人都不能向他說的。因你一則是我心腹之人,不比別個;二側本帥深知你是個有見識的人,就是方才幾句說話,我看除將軍之外,諒無別人想得出這般籌劃。因此本帥細細地把這件事,非與將軍商量不可。為此請將軍進來商酌。我想島寇何等兇悍,若然與他交戰,恐難取勝。非特挫我銳氣,且恐全軍覆沒。那時倘有人參奏起來,縱有嚴太師在朝為我遮蓋,未免總有些不妙。為今之計,惟有請將軍為我想個大大的計較,須要暗暗地將島兵退去,那時我們捷報進京,把將軍的功績表奏當今,我再寫一信與嚴太師,叫他竭力幫襯,自然把將軍立升極品,豈不美哉!」說畢嘻嘻哈哈地笑了幾聲。柏自成連忙立起稟道:「計較卻有一個在此,只是小將罪該萬死,不敢在帥爺跟前妄言亂道,自取罪戾。」文華道:「這原是大家商議,有什麼罪?且請快快說與我知。即使有甚不好,這裡又不是大帳上面,有人聽見的。況這是機密的事情,原是你我商量,可行不可行,本帥自有道理。且請盡管說來,本帥決不罪你!」
  看官可知道,柏自成為甚先有許多周折?又是什麼該死哩,又是什麼請罪哩,究竟是個什麼計較?原來這個計較卻是難於出口。俗語說的,天良難昧,故將許多言語試探,看是如何。不料文華專是為此,早已知道他的口音,故將決不罪他的話先行安慰於他,也是合當百姓遭劫、奸權得志,故此二人十分投契,這且不提。卻說柏自成聽了這一夕話,早已把膽放大,將欲開口,又望兩邊一看。不知看的什麼?且聽下回分解。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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