假譎
宋檀道濟代魏,糧盡而還。軍士有亡降魏者,具告之。魏人追之,眾惱懼將潰,道濟夜唱籌量沙,以所餘少米覆其上。及旦魏軍見之,謂資糧有餘,以降者為妄而斬之。
魏劉仁之外示長者,內多矯詐。其對賓客,破牀敝席,粗飯冷菜,衣服敝惡,乃過遇下善候當塗,能為詭激。
唐文宗蕭太后,福建人,云有母弟一人。文宗詔於故里求訪,有戶部茶綱役夫蕭洪,詐稱國舅,十數年間兩授旄鉞。事發賜死。閩人蕭本又稱太后弟,賜予巨萬,官至金吾將軍。事聞除名,長流愛州。泉州晉江縣令蕭宏又自稱太后弟。按問偽妄,配流儋州。
李密初從楊元感,元感敗,逃避至淮陽,隱姓名,自稱劉智遠,聚徒教授,鬱不得志。為五言詩曰:金風蕩初節,玉露雕晚林。此夕窮途士,鬱陶傷寸心。野平葭葦合,村荒藜藿深。眺聽良多感,徙倚獨沾襟。沾襟何所為,悵然懷古意,秦俗猶未平,漢道將何冀。樊噲市井徒,蕭何刀筆吏,一朝時運來,千古傳名諡。寄言世上雄,虛生真可愧。
蘇世長在陝州,部內多犯法,世長莫能禁,乃責躬引咎,自撻於都街五百,疾其詭。鞭之見血,世長不勝痛,大呼而走,觀者盛以為笑,議者方知其詐。
許敬宗掌知國史,虛美隱惡。為子娶尉遲敬德孫女,多得賂遺。及為敬德傳,隱諸過咎。太宗作威鳳賦賜長孫無忌,敬宗改為賜敬德焉。
杜淹與韋嗣福為莫逆之交,相與謀曰:「上好嘉遁,蘇威以幽人見征,擢居美職。」遂共入太白山,揚言隱逸,實欲邀求時譽。隋文帝聞而惡之,謫戍江表。
范處訥,武三思寮婿也,為太府卿。中宗以穀貴召處訥,問其故,三思諷太史奏其夜攝提星入太微,至帝座,此則王者與大臣私相接,大臣能納忠,故有所應。中宗降詔褒述。
崔日知見事敏速,每朝廷有事,轉禍為福,以取富貴。常謂人曰:吾一生行事,皆臨時制變,不必專守始謀。每一念之不覺,芒刺在於背也。
陳少游為揚州觀察使,李希烈陷汴州,聲言欲襲江淮,少游懼,乃送款於希烈,曰:濠壽舒廬,尋令罷壘,韜戈卷甲,佇候指揮。然人不知其送款也。劉洽收汴州,得希烈偽起居注:某月日陳少游上表歸順。少游聞之,慚而卒。
李抱真晚節好長生之術,有方士孫季長者為抱真煉金丹,紿抱真曰:「服之當升仙。」遂署為賓寮。數謂參佐曰:「此丹秦皇漢武皆不能得,惟我遇之。他日朝上清,不復遇公輩矣。」復夢駕鶴沖天,寤而刻木鶴,衣道士衣,以習乘之。凡服丹二萬丸,腹堅不食,將死不知人者數日矣。道士牛洞元以豬肪穀漆下之殆盡,病少間。季長復曰:「垂上仙,何自棄也?」益服三千丸,頃之卒。
裴延齡每奏討除,皆恣騁詭慳虛妄,他人莫敢言者。延齡言之不疑,亦人之所未嘗聞,因討料造神龍寺,鬚長五丈松木。延齡奏曰:「臣近於同州檢得一谷木數千條,皆長八十尺。」上曰:「人言開元天寶中,側近求覓長五六十尺木尚未易得,須於嵐勝州彩市,如今何為近處便有此木?」延齡奏曰:「臣聞賢材珍寶異物,皆在處常有,但遇聖君即出見。今此木生關輔,蓋為聖君,豈開元天寶合得有也?」又奏近於左藏庫檢閱,乃於糞土之中收得十三萬兩銀,其段匹雜貨又百萬有餘,以充別庫羨餘。太府卿韋少華抗疏,以為皆是正數物。陸贄上書,以為延齡險猾售奸,詭譎求媚。
柳泌為憲宗合長生藥,自云壽四百歲。憲宗服藥多躁,為宦官所弒。泌繫獄府,吏防虞周密,恐其隱化。及解衣就誅,一無變易,但炙灼之瘢浹身而已。
王鍔代杜佑鎮淮南,善小數。嘗有投匿名書者,左右取以授鍔,鍔內之靴中,靴中先有他書矣。鍔忽然探取焚之,而匿名在也。異日乃以他事連其所告者按驗之,以譎眾人。人以為神明。
劉君良累代義居,尺布尺粟無私焉。大業末,天下饑饉,君良妻勸其分析,乃竊取庭樹上鳥鶵,交置諸巢中,令群鳥鬥競,舉家怪之。其妻曰:「方今天下大亂,爭鬥之秋,禽鳥尚不能相容,況於人乎?」君良從之分別。後月餘,方知其計,中夜攬妻髮,大呼曰:「此即破家賊爾!」召諸昆弟,哭以告之。於是棄其妻,與兄弟如初。
高駢好神仙,有方士呂用之,引其黨張守一、諸葛殷同蠱惑之。殷始自鄱陽來,用之先言於駢曰:「玉皇以公職事繁重,輟左右尊神一人佐公。」明日殷謁見,詭辨風生,駢以為神。殷病風疽,駢有畜犬,聞其腥穢,多來近之。駢怪之,殷笑曰:「殷常於玉皇前見之,別來數百年,猶相識也。」有蕭勝者,賂用之求鹽城監,駢有難色,用之曰:「用之非為勝也,近得上仙書云,有寶劍在鹽城井中,須一靈官取之,以勝上仙。左右之人欲使取劍爾。」駢乃許之。勝至鹽城數月,匣一匕首以獻用之,見稽首曰:「此北帝所佩,得之則百里之內五兵不能犯。」駢乃飾以珠玉,常置坐隅。用之又刻青石為奇字,云「玉皇授白雲先生高駢」,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,駢得之驚喜。用之曰:「玉皇以公焚修功著,將補真官,計鸞鶴不日當降此際,用之謫限亦滿,必得侍幢節同歸上清爾。」用之每對駢訶叱風雨,仰揖空際,云有神仙過雲表,駢輒隨而拜之。後用之為楊行密所誅,發其中堂,得桐人書駢姓名,桎梏而釘之。
李寰鎮晉州,表兄武恭好道而誕妄。寰生日,恭送一故皂襖子,曰:「此李西平收復京師時所服也。」恭生日,寰以一破襆頭遺之曰:「此洪崖先生初得道時襆頭也。」
朱全忠嘗與寮佐及遊客坐於大柳之下,全忠獨言曰:「此木宜為車轂。」眾莫有應。有遊客數人起應曰:「宜為車轂。」全忠敖然厲聲曰:「書生輩好順口玩人,皆此類也!車轂須用夾榆,柳木豈可為之!」顧左右曰:「更何待?」左右數十人捽言宜為車轂者,悉撲殺之。
朱梁雷滿鎮灃朗,於府中濬一深潭,構一大亭於其上,每鄰道使車經由,必召燕於中,且言此水府也,中有蛟龍,奇怪萬態,惟余能游焉。或酒酣對客,即取筵中寶器,亂擲於潭中,因自禠其衣,裸露其身文,遽躍入水遍取所擲寶器,戲玩於水面,久之方出,復整衣冠就坐。其詭誕如此。
後唐莊宗與梁相抗,劉鄩軍於宗城。初鄩在洹水數日不出,寂無人聲。莊宗遣騎覘之,無斥候者,城中亦無煙火,但有烏止壘上,時見旗幟循環往來。莊宗曰:「我聞劉鄩用兵,一日百變,必以詭計誤我。」使視城中,乃縛旗於芻偶之上,使驢負之,循環而行。而鄩去二日矣。
慕容彥超,漢隱帝時鎮鄆州,嘗召富僧數輩就食,日晏不進饌,大餒而回。如是者累日。他日復召之食,遣庖人致蠅蟲於饌中,諸僧立嘔。彥超使人驗之,則皆已肉食矣。大責其賂,乃釋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