任誕

  宋謝靈運以文帝不甚任遇,意不平,多稱疾不朝。出郭遊行,或一百六七十里,經旬不歸。既無表聞,又不請急,被奏免官,遂為山澤之游。生業甚厚,奴僮既眾,門生數百,鑿山濬湖,功役無已。尋山涉嶺,必造幽峻。岩嶂數十重,莫不備盡登躡。常著木屐上山,則去其前齒。下山去其後齒。嘗自始寧南山伐木開逕,直至臨海。從者數百。臨海太守驚駭,謂為山賊,知是靈運乃安。
  顏延年疏誕,不能取容當世。宋文帝傳詔召之,頻不見。常日但酒店裸袒輓歌,了不應對。他日醉醒,乃見帝。嘗問以諸子才能,延年曰:濬得臣筆,測得臣文,奂得臣義,躍得臣酒。何尚之嘲云:誰得卿狂?答曰:其狂不可及。
  劉穆之少時家貧誕節,嗜酒食,不拘檢,好往妻江氏家乞食,多見辱,不以為恥。食畢,求檳榔。江氏兄弟戲之曰:檳榔消食,君乃常饑,何意須此?及穆之貴,為丹陽令,召江氏兄弟食,令廚人以金柈貯檳榔一斛進之。
  謝超宗恃才使酒,多所陵忽。為齊高帝黃門郎,在省常醉。上召見,論北方事。超宗曰:敵動來二十年矣,佛出亦無如之何。以失儀出為南郡王中軍司馬。人問曰:聞有命,定是何府?超宗答曰:不知是何司馬,為是司驢。既是驢府,政應司驢。
  齊尚書左丞謝幾卿,性通脫,不拘朝憲。嘗預樂游苑,宴不得醉而還。因詣道邊酒壚,停車褰幔,與車前三騶對飲。觀者如堵。幾卿處之自如。
  謝譓不妄交,接門無雜賓。有時獨醉。曰:入吾室者,但有清風。對吾飲者,惟當明月。
  袁粲為中書令領丹陽,不以事務經心,獨步園林,詩酒自適。家居負郭,每杖策逍遙,當其意得,悠然忘反。郡南一家頗有竹石,粲率爾步往,不通主人,直造竹所,嘯詠自得。主人出,語笑款然。俄而車騎羽儀至,方知是袁尹也。又嘗步屧白楊郊野,間道遇一士大夫,便呼與酣飲。明日此人謂被知遇,詣門求進,粲曰:昨日飲酒無偶,聊相邀爾。竟不與相見。
  梁蕭恭尤好賓友,酣宴終日。時元帝勤心著述,未嘗妄進卮酒。恭從容謂曰:下官歷觀時人,多有不好歡興。乃仰眠牀上,看屋樑而著書,千秋萬歲,誰傳此者?勞神苦思,竟不成名。豈如臨清風,對朗月,登山汛水,肆意酣歌也。
  陶淵明九月九日無酒,出宅邊菊叢中坐之,逢江州刺史王宏送酒至,即便就酌,醉而後歸。潛不解音樂,而畜素琴一張,每有酒適,輒撫弄以寄意。貴賤造之,有酒輒設,潛若先醉,便語客:我醉欲眠,卿可去。其真率如此。
  北齊王晞為並州司馬,人謂之方外司馬。昭帝欲以晞為侍中,苦辭不受。或勸晞勿自疏,晞曰:我少年以來,閱要人多矣。充詘少時,鮮不敗績。且性實疏緩,不堪時務。人主恩私,何由可保?萬一披猖,求退無地,非不愛作熱官,但思之爛熟爾。
  北齊韓晉明好酒縱誕,招引賓客,一席之費,動至萬錢,猶恨其儉。朝廷欲處之,貴要必以疾辭。告人云:廢人飲美酒,對名勝,安能作刀筆吏,番故紙乎?
  東魏侍中王元忠,雖處要任,不以物干懷,惟飲酒自娛。丞相高歡欲用為僕射,元忠子勸父節酒。元忠曰:「我言僕射,不勝飲酒樂。爾愛僕射,宜勿飲酒。」
  北齊崔瞻在御史台,常宅中送食,備盡珍羞,別室獨餐,處之自若。有一河東人士姓裴,亦為御史,伺瞻食便往造焉,瞻不與交言,又不命匙箸,裴坐觀瞻食罷而退。明日自攜匙箸,恣意飲啖。瞻曰:初不喚君食,亦不共君語,遂能不拘小節。昔劉毅在京口,自請鵝炙,亦豈異是?君定是名士。於是每與之同食。
  唐傅奕駁佛教,平生遇患,未嘗服藥。雖究陰陽數術之書,而並不知信。嘗醉臥,蹷然起曰:吾其死矣。因自為墓志曰:傅奕,青山白雲人也,因酒醉死。嗚呼哀哉!其縱達皆此類。
  崔承慶臨終,戒子斂以常服,不用牲牢。墳高可認,不須廣大,事辦即葬,不須卜擇。墓中器物,瓷漆而已。有棺無槨,務在簡要。碑誌但記官號年代,不須廣文飾。
  路恕私第有佳園林,自貞元初李紓包佶輩,迄於元和末,僅四十年,朝之名卿,咸從之游。高歌縱酒,不屑外慮。未嘗問家事,人亦以和易稱之。
  柳渾好諧謔放達,與人交豁然無隱情。不治產業。官至丞相,假宅而居。罷相數日,則命親族尋勝,宴醉方歸,陶陶然忘其黜免。時李勉盧翰皆退罷,相謂曰:吾輩視柳宜城,悉為拘俗之人也。
  胡楚賓屬文敏速,每飲酒半酣而後操筆。高宗每令作文,必以金銀杯盛酒令飲,便以杯賜之。楚賓終日酣宴,家無所藏,費盡復入,待有又出,未嘗言禁中事。醉後人或問之,答以他事而已。
  賀知章晚年尤加縱誕。無復規檢。自號四明狂客,又稱秘書外監,遨遊里巷,醉後屬詞,動成卷軸,文不加點,咸有可觀。又善草隸書,好事者供其箋翰,每紙不過數十字,共傳寶之。陸象先,知章族姑子也,與知章相親善。象先常謂人曰:賀兄言論調態,真可謂風流之士。吾與子弟離闊,都不思之。一日不見賀兄,則鄙吝生矣。
  李白待詔翰林。白與飲徒醉於酒肆,元宗有感,欲造樂府新詞,亟召白。白已臥於肆中矣。召入以水灑面,即令秉筆,頃之成十餘首,帝頗嘉之。嘗沉醉,令高力士脫靴,由是斥去。乃浪跡江湖,終日沉飲。侍御史崔宗之謫官金陵,與白詩酒相歡。嘗月夜乘舟彩石,達金陵,白衣宮錦袍於舟中,顧瞻笑傲,旁若無人。初賀知章見白,賞之曰:天上謫仙人也。
  杜甫與嚴武世舊。武鎮蜀,辟甫為參謀,待遇甚隆。甫馮醉登武之牀,瞪視武曰:嚴挺之乃有此兒。武雖急暴,不以為忤。甫於城都浣花里,種竹植樹,結廬枕江,縱酒笑詠,與田畯野老相狎,蕩無拘檢。嚴武過之,有時不冠。故武詩云:莫倚善為鸚鵡賦,何須不著鵔鸃冠。其傲誕如此。
  後唐馬鬱事武皇莊宗,禮遇甚厚,累官至秘書監。監軍張承業權貴任事,與賓僚宴集,出珍果陳列於前。客無敢先嘗者。當鬱前者,食之必盡。承業私戒主者曰:「他日馬監至,惟以乾藕子置前而已。」鬱知不可啖,異日,靴中出一鐵撾,碎而食之。承業大笑曰:「為公易之,勿敗吾案。」其俊率如此。

返回 開放文學

訪問統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