記瘦腰生眷粵妓蓮真事
瘦腰生,鑑湖舊家子也,隨父宦粵,眷一姬名蓮真,弱不勝衣,使舞掌上,當不減漢宮飛燕也。而雙翹之瘦小,僅若紅菱一角,更足令人魂銷。姬有母,恃姬為錢樹子。而生又簪纓門第,不知稼穡之艱,舉凡火齊木難,為姬取給,半年而資用不支。懼見責於親庭,來滬上游,作避地計。繁華如夢,回首都非。雖不能摒絕路柳牆花,而曾經滄海,除卻巫山,月下花前,常有撫今追昔之感。姬亦念生無虛日。
適珠海有花叢之禁,風月無邊,瞬作煙霞過眼。姬言於母曰:「鬱鬱處此,何以為生?曷遷地為良耶?」實則意不忘生也。航海來滬,僦居老旗昌之遇祥樓。日候樓頭,而生杳無音耗。
一日夜漏二下,生有友邀飲其家,賭酒鬥歌,聲傳戶外。姬審聽之,曰:「意中人固在斯也,何其聲之相似耶!」搴簾一睇,遽倒生懷,掩泣不能成語,良久始曰:「前情俱在,君竟水流花謝,置身月地花天耶?曾一念及蓮真,尚在風塵淪落否?」慰藉良久,破泣為歡。洗盞更酌,留宿姬家。如是半月餘,生不言歸,姬亦未以纏頭相索。
會生有族叔赴京陛見,欲挈生偕行。生語姬,姬曰:「宴安鴆毒,不可懷也。妾洞悉君今非昔比,恐君以妾貧富易心,故半月以來,伴君岑寂,以表妾心。勾欄中豈妙手空空兒久居之所,妾不加索,其如姊妹行白眼何?君行矣,勿以妾為念。如富貴逼人,未必無相見期也。」嗣後悲歡離合,南北西東。生北上時,已徐娘半老。
別生數年,門前車馬,愈形冷落不堪,漸至不能自存。扁舟返粵,改名歧鳳,杜門謝客,以待生歸。今秋,生援例得半通黃綬,兩翅烏紗歸里,而姬於兩月前已逝。白頭未遂,紅粉已埋。生曰:「黃伯輿為情而死,我寧從卿於地下矣!所難堪者,薛濤墳上,已落桃花;關盼樓頭,空歸燕子耳。」奠墓畢,哭失聲而仆,為從人灌救方蘇。生殆深於情者,而紅顏薄命,振古如茲。為志端倪,俾天下有情人咸為青衫之濕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