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二九回 激將法巧煩好漢 探隱情偶遇佳人
且說屠戶韓道卿屈腰揀錢,已是中計。張公差忙將大棉襖脫下,往屠戶腦袋上一蒙,王公差踢起一腳把他跌倒。張公差身後拔出鐵尺,照手腕上打擊,又照腳膀骨打了幾下,打得那人大聲喊叫:「鄉親們,快來救人!」王公差用腳蹬住說:「你的事犯了!打你不算,還給你個地方。」但見鋪外兵役一齊上來,繩縛二臂。登時人報官府來了。人忙設下座位。兩名公差上前打千回話:「小的二人回老爺:此人乃是欽犯。多派幾個人,押送德州去見欽差大人交批。」文、武官回答:「二位上差略等片時,我們自有辦理。」公差答應,站在兩旁。
縣官與守備吩咐帶過屠戶來。下役答應,把韓道卿搭來。
縣官說:「屠戶,把你所犯原由說清,我好差人行文解你去見大人。內中干係我們前程。照直說,你如有一句虛假,文書輕重難分。」屠戶見問,磕頭碰地說:「小人祖居河間府任邱縣,父母雙亡,並無弟兄。小的一人,飄流外鄉,習學買賣,積攢數年錢財,娶妻許氏。丈人丈母去世,並無別的親眷。住在此地,賣肉為生,已有三年。童叟無欺,奉公守法,不知所犯何事?他兩個人買肉,並不為什麼,他們動手就打。叩求老爺作主,給小的鳴冤。」列公,這守備乃步兵出身,幼年習學武藝,拿弓把子,捕盜拿賊,數立奇功,爭到守備前程--這位老爺,姓張名光輝。知縣乃捐納出身,姓周名文魁。二位爺說:「屠戶,你叫什麼名字?」屠戶說:「小人叫道卿,姓韓。」守備說:「周老爺,你聽聽名字,與來批不對,文書上寫旱道青。」
這位縣爺一肚子臭屎,自保身家,哪管別人生死,遂即答道:「張老爺,你我何用耽此驚怕?飲差、州官,俱是上司,德州來人拿的。不用追究,令人抬到車上。」又派地方看守肉鋪。
知縣與守備一努嘴,早已交與內丁;送了些規矩,又求那兩名公差交批。
且說張、王二公差,先跳上車去,縣裡的捕快丁兵全上車,半夜就到德州。官差進店歇息。那天將亮,忽聽炮響,就知是開城,照舊上車押送,穿街越巷,來到州衙門外。且說德州州官穆印岐出州衙,下役跟隨。張岐山、王朝鳳見老爺出來,連忙上前,跪倒報名說:「拿住旱道青。」州官說:「好好好,快帶他來。」下役答應,攙著屠戶,來到角門。該值人喊報犯人進去。前有兩人提著脖子,推推擁擁,到了滴水簷下,一齊用力,把屠戶咕咚摔在地。眾役退下。州官侍立一旁,容他甦醒過來,哼哼有聲。施公說:「抬起頭來說話。」屠戶叩頭說:「小的祖居河間府任邱縣,搬到辛集,娶妻許氏。開豬肉鋪度日,並不為非作歹。這公差何故把小的渾身打傷,拿著個大鐵尺打人。不知小的犯了何事?無贓無證,是差役錯拿人了。求老爺作主釋放,得命歸家,焚香念佛。」磕頭碰地。施公座上暗想:沒有對證,如何招認?一扭頭說:「如此如此,速去快來。」不多時帶進一個人來,跪在一旁說:「小人是地方,在黃莊居住。李家的房後,有個韓道卿,伊妻許氏偷跑,並沒音信。房子裡以後鬧鬼,無人敢住。」施公一搖手。地方叩頭起身而去。施公發怒說:「我看你滿臉兇惡,定是個匪徒!應該先打後問,姑寬恕一日,自有公斷。人來!」「有。」「帶下去,暫且收監,明日再問。」下役把韓道卿收監。施公吩咐州官說:「兩名公差拿犯人有功,每人賞銀五兩。家口受驚,不論老幼,每人賞錢一弔,免差一月。」「是。」穆印岐答應,退步回身,出了公館回衙。
再言施公與天霸閒談,說些放賑紅土坡的故事,又說旋風引路,掘出屍首的事,施公略有為難的意思。又說道:「本要拿旱道青,雖則是韓道卿,三字不同,看他相貌,絕不是好人。
沒有對證,如何他肯招認。但聽得他妻許氏;姓李的妻,亦是許氏。二許之中,或有隱情。但此事必須暗訪,恨無其人。」
黃天霸欠身說:「恩公這是何言,此事亦不甚難,小人情願效犬馬之勞。」施公慣用此法,明是滿心叫他去,偏說不敢勞動。
天霸改換行裝。施公吩咐,傳張岐山、王朝鳳示諭明白,一同天霸,暗暗出了公館,直撲德州大路,關鄉而去。
路上張岐山說:「將爺,咱此去先奔黃莊。」天霸說:「先訪李姓妻許氏的年貌,素日的行為,合李姓的形影。訪真了好上李集,再訪拿韓道卿妻許氏,年紀形容。兩下一對,便知詳細。」岐山說:「我們聽將爺主意而行。」天霸說:「是是,快趕路罷!」說說笑笑,來到黃莊。進村進了酒店。岐山說:「大哥,給點現成酒菜來。」酒保說:「有有有,油炸果子,全都現成。坐下坐下。我拿火,先吃袋煙。」三位坐定,忽見又進來三人,公差認得是二個看屍首的,一個是地方周義。見了笑說一陣,坐一桌,讓天霸上坐,眾人一圍。岐山說:「周哥,你是此方地理圖。有偷跑的姓李妻許氏,你可知道麼?」說是:「上差你不問我,我也不說。我是此方根生土長的,誰家我不知道?偷跑的男子,姓李名貴,外號醉鬼,趕邊豬為生。」岐山說:「李醉鬼趕邊豬?」周義說:「不錯,常不在家。他住的是黃隆基的房子。管家常來往,無人敢攆。不知因何逃走?他妻許氏,真是個風流人物。不是我說戲謔話,我倒常去;男的不在家,我們就去見許氏,叔嫂相稱,愛鬥個嘴唇,說些皮磕笑話拉倒咧!沒別事情。那許氏的容貌,鄉村之中,並無二個:長細軟的楊柳腰,發如墨染,柳眉杏耳戴排環,容長臉面似銀盆,牙齒如石榴子,十指尖如春玉腕佩金鐲,滿手的金銀戒指,金蓮不到三寸,曲兒唱得更怎見得,有詩為證,詩曰:
漫道佳人事豔妝,不涂脂粉正相當。
柳腰軟擺風中韻,蓮步輕移水裡香。
一點秋波含意味,十分春色泄行藏。
有情如此誰無感,除卻無情不斷腸。
「這許氏歲數,今年二十六歲,他是三月初六日子時。就是一樣,可恨月下老天不公平,配了一個丑漢李貴。我說並不是虛言,這裡有個原故。德州城東北有位黃莊頭,他有兩名管家,一個叫喬三,一個叫劉德。這個美人,就是喬三包著。」
天霸說:「因有公事,酒要少吃,叫他們說去,咱好趕路。」
岐山說:「離辛集不遠,咱到了就住張家店;我那裡相熟,好會店主人,打聽打聽事情。訪著實犯,好回去誇功。大人一喜,至少又賞銀五兩。」天霸心中不悅說:「大丈夫當求名節,賞銀幾兩,我都不要,全是你們的。今晚我去,大事就成。夤夜我進內院,你倆在外聽候。若有知會,不可怠慢,凡事要加小心。」公差連說:「是是」正走,抬頭看見辛集,直奔張家店。店小二笑道:「昨日得了美差,連被蓋都不要咧」岐山說:「昨日押著犯人回去的,哪得工夫?快拿臉水、茶壺。」
「是。」登時全都拿來說:「請問三位爺,先用酒,先用飯?」
天霸說:「一齊用。」「是。」答應著隨即端來說:「爺爺請用罷,這又是一隻雞,三斤肉自煮的,三斤餅隨後就到,先喝酒吃肉。」張岐山想起說:「將爺,想跟我們走這一遭,還沒有領教爺爺貴姓高名,哪裡人氏?」天霸微微冷笑說:「祖上家鄉,不必細表,子不言父諱。愚下姓黃名天霸,初在江都跟知縣。不說有名人盡知。黃某年幼習武,家傳刀法,外有鏢槍三支,百發百中。剿滅賊寇,飛簷走壁。方出山東,拿住紅土坡賊人於六、方成。幾百嘍兵,全都趕散。今保欽差到此。」二公差嚇得魂飛魄散,忙站起來,躬身施禮,滿臉賠笑說:「我兩人實無知,是失敬,求爺爺擔待,恕我們愚蒙。」天霸說:「豈敢,豈敢。咱們同是當差,無分彼此,請坐請坐。」依舊坐下共飲,讓酒讓菜,倍加欽敬。
飲畢,三人出店,公差引路,登時來到韓屠戶門口。天霸閃目觀瞧:見兩邊有夾道,通後街,鋪後就是住房。看罷說:「二位少待,等我越牆而過,聽聽動靜,千萬不可聲張。」二位說:「是是。」天霸遂走到牆根,一伸虎腕,縱身上去,輕便如貓。二公差點頭說:「他的話果然不錯,咱倆藏在暗處等候。」那天霸在牆上移動時,聽見房中有人咳嗽。趴身輕移後坡,依房脊伏身聽了一會,院中無人,移身前簷,伏身靜聽。
屋內有人說話,咳嗽一聲,嬌似鳥音,說:「相公不要害怕,拙夫被人拿去,並無別的親故,只管放心。就是晝夜同歡,也沒人來哼一聲!若同外人,就說你是我親兄弟,還怕什麼?奴為你常在門前望瞧。一時不見,我坐臥不安。忘了親夫,廢了人倫,總是愛你的心盛。」又聽一男子說:「自從那日瞧見你,我的魂就飛了。」天霸在房上句句聽真,只氣了個肺炸,一翻身輕輕落地,回手拉刀,要把狗男女一刀一個,立時殺了。事後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