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○二回 念歌謠助雨濟世 種銀苗遁跡歸山
話說傻和尚停了片刻,復將木魚大敲三聲,改了言詞念道:
人人皆笑我癡傻,我笑乖的瞎作耍。來復去,這一朝,今朝無雨來你不饒。我的佛法無邊,快來救我把雨灑。我自傻,你自乖,乖的求雨雨不來。我的佛,快顯靈,慈悲我一念誠,送來風雨作交情。
眾官在窗外聽他念了又念,打著那木魚似甚得意。有位守備說道:「這分明是唱的謠言歌兒,焉能會求得來雨。似他此等樣式,到鄉村討碗飯吃,豈不勝在此叫人監守?我看不如趁早趕出廟去,免得討人不安。果真要有大本事,又不致那樣的衣不衣,履不履,餓瘋了前來亂道咧!」說著,眾官到了施公面前,述說了他念的話說,請命攆逐。施公聽罷說道:「眾寅兄不必氣惱著急。他念的並非奸言,又非譏刺眾人。常言匹夫一念至誠,便可感風雨,召鬼神。果然說大話,小結果,有頭沒尾的,空來圂擾,再責逐他。再等稍遲一刻,不見有雨,叫他心服口服的領責。」施公說罷,眾官看了看天色午刻,都要過去,那日色熱的,真是可畏。眾官民此時都知和尚說的時刻不曾有驗,全在廟裡圍著,等看施公怎樣擺佈他。
眾人正在交頭接耳的亂說,猛聽傻和尚大嚷之聲,把眾人倒嚇了一跳。又一細聽那傻僧嚷的,乃是:「黑龍黑龍,快把雨行!甘露三尺,慰彼三農。」他那裡嚷罷,忽來一陣輕風,眾人對天遠瞧,那濃雲已滿九霄,登時大雨直傾,雷電交作。
軍民見那雨從未初直落到酉正,微止了半刻。眾僧道各回本廟,天到黃昏,用罷齋飯安歇不表。
卻說那雨先前瓢潑的直傾;停約一刻,復又蒙蒙,一夜未止。到了天明,四外一望,真落了個池滿溝盈,運糧河中,水憑添三尺。眾官晨起,吃茶已畢,見知州到來,眾官俱對施公相慶賀。賢臣說道:「此是傻僧的功德。眾位寅兄不知有何定論待他?」眾官道:「還是大人作主。」此時施公已測透傻僧的出處--不是凡庸和尚,只得說道:「你們先擺上齋飯,再叫他前來問他所欲,再作道理。」州官道:「求雨乃有益地方之事。下官的責任,卑職奉命請他到來。」說罷,帶著跟隨人,行到房門外。
只見門尚虛掩。吩咐跟人將門推開,室中一看,那傻僧臥在地下沉睡。忙令跟役呼喚。只見那人挺身爬起,朦朧二目,憨聲說道:「你們為何驚了我的瑤池聖宴?使我不得吃飽。」州官聽了,猛然不解,暗說:「這傻僧必是瘋夢未醒,不然為何說出混話?」又知他憨傻無所畏懼,連施大人他還不怕,無可奈何,只得說道:「下官奉施大人命,特來相請說話。剛才至此,何致唐突有驚赴宴?和尚快出去罷,莫令大人見怪。」那傻僧聽罷,不說去否,先翻著眼問道:「你是誰呀?前來擾我。」
跟隨人役見他直說瘋話,恐怕再說出不受聽的言詞,忙接口道:「這是本處的父母官大老爺。」那傻僧一聽,先哈哈大笑了一陣。道:「我當是誰,這麼拿搪作勢,敢是州尊?那你們說他是父母,就應顧子婦;怎麼不疼子婦,就愛那姓銅的、姓錢的方眼孔呢?」說罷站起來又笑,拿起木魚往外便走,將州官鬧得面紅耳赤,無法可施,只得隨著來到前面大殿。
只見傻僧與施大人也不行禮。眾官倒起來讓他坐,他並不推辭,便坐在施大人對面。州官想著施公必要怒他無狀,哪知施公一見便道:「這場雨幸和尚求下,救濟萬民,有此善功不小。今備素齋暫用一餐。再者,請問禪林住在何處?將來好派人賚送齋糧,使百姓尊禮。」施公說罷,吩咐修齋。下役答應,叫廚子製造些蔬菜素面送上。剛擺在桌上,那傻僧一看說道:「大人要請我吃飯,就是不吃那素物。」州官先前受他奚落,正在心裡惱恨,忙接口道:「皇上自求雨以來,便頒旨斷屠。」
傻僧聽了復大笑道:「你這州官也倒不錯,分明當著施大人說謊遮掩。要不為吃肉,何能叫人捏住款柄。」內有位武職說道:「你這傻僧直是妄口誣人,有何憑據?」只見傻僧大笑道:「你們不服,派人到鼓樓南街上,張、許二屠家內,他那地窖中蒲草蓋著,現有豚肩豬腿。就說已經下雨,官不計較,按價給他買上幾斤,他必肯賣。」州官聽罷,忙忙說道:「要是不准如何?」傻僧道:「要是不驗,將我這化緣討飯吃的神木魚兒輸給你,叫你衣缽傳世。」州官怒氣說道:「真乃晦氣!這僧人過於憨,不畏法,滿嘴說的是些什麼話語?今倒要依你買去。如不準時,再行算賬便了。」說著吩咐下役而去。不多時把肉取來,回說:「小人去時,屠家初還抵賴不承,後來說破他們藏肉之處,才心慌取出,並未討價。」眾官聽罷,彼此相看,都不敢說嘴咧!
施公在一旁,也覺驚異,暗想道:「這和尚大是神妙。將他求雨濟民所行神跡,具表奏聞聖主,加他個封號,大修寺院,使一方不湮沒了佛門顯應的善緣。」賢臣想罷,將內司叫到近前,說是:如此這般,急去快來。內司答應而去。此時天色尚在明暗相半,施公吩咐擺上筵席。眾官笑道:「時已過午,和尚既要酒肉,叫他先用罷!」施公明知是憎傻僧多話之故,難以相強。看那傻僧並不遜讓,手把木魚槌,將木魚兒打了幾聲。眾官又不知何故,腹內竊笑。忽聽他叫道:「施大人,我有個小曲詞兒,能知人心事,你們將耳朵伸開,聽著我唱。」唱的是:
眾位官兒休暗惱,官場規矩我不曉。
直言說的人怒了,低罵禿驢我不好。
從來都不知顛倒,吃齋睡覺合傻笑。
兩足田野匪我功,敕令龍王張洪數。
愛敬忠來愛敬孝,不求御口加封號。
有心為善如不賞,你的金銀我不要。
一步自比一步高,他年相會作總漕。
龍潭虎穴防驚險,不倚英豪恐不牢。
我本佛門一傻僧,人生定數我難明。
要求未到先知事,欽命東巡問孔生。
去來不必問行蹤,佛法因緣異日逢。
去處來時來處去,黃金佈滿祗園中。
天相吉人忠與孝,真經一卷動天庭。
莫怪憨僧多管事,佛心無處不多情。
那傻僧念罷,走過去便坐在正面椅上。眾官認他去吃筵席,暗說:「這和尚怪極,心裡罵他,都能知道,莫非真是神人,怎麼又飲酒食肉呢?實在使人猜疑不明。」不言眾官納悶,且說施公聽罷他念的言詞,心內也覺猜疑,暗說:「這僧莫非是濟顛重來下界?我心想的事,他都念出。其中又有令人難解之處:我想給他奏明皇上,並想送他銀子,只是方才的主意。說是惱他罵他,又說有人怨他,剛才說話、詈罵都是有的。那山東孔生,乃是在江都縣之事,今日怎麼說是要知過去未來,去向山東問他?又說是欽命東巡,又說有龍潭虎穴,還說是異日相逢,這些話不知又說到何處?難道皇上命我去山東訪孔聖後裔?此話斷無此理。等著施安回來,贈他銀子,看他如何;再將他帶到館驛,問他個確實。」賢臣正然思想,只見內司到來將銀呈上。賢臣命放在桌旁。且說傻僧對著那酒肉並未下筷,他看見銀子送到,彷彿長了精神一般,慌忙站起,到那銀子近前,大聲說道:「眾位老爺看著,我能借這大塊銀子種在地下,展眼長出銀苗。」嚷道:「此項白銀我無用,舍在山東濟萬民。」不知傻和尚之術如何,且看下回分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