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六回 鬧紅榭舒公子送巾 春睡軒蘇校書鼓琴
三人正在說話,只見燕卿那裡的小丫頭來說:「請舒爺過去。」秀蘭笑道:「快去罷,貴相知望眼欲穿了。」知三道:「仲蔚同我去,請獻之在這裡等一等罷,我們就來的。」仲蔚道:「我要到幽貞館呢,你先去在那裡等我,我就來。」獻之道:「你們去了,也不必再到這裡來,我也就要回去的。」秀蘭把獻之看了一看,嗔道:「你來了總是就要去,去了又不想來。你既來了便去,來也徒然了。」知三一面走,一面笑道:「獻之聽見麼?我也不來了,好自為之,千萬珍重。」便走了,仲蔚看秀蘭這個房裡,藤牀竹榻,紙閣蘆簾,把富貴塵俗氣象不知趕到那裡去了,獻之道:「秀妹妹,你這個窗子上的漆,總不好再用綠的子。本來這裡的蕉竹已綠,綠到心裡,還加上這個窗子的綠,不如用白粉漆的好。」仲蔚道:「一些不差。」秀蘭道:「我何嘗不是這個意思呢?我說要同粉壁一樣的,他們工匠太俗,也漆了綠漆。我今早已經去找他進來要換上白漆,因他要緊收拾桐華院同牡丹台,說要初六七再來呢。」說著,只見龍吉來把仲蔚又請了去,這裡秀蘭把書畫碑貼給獻之看了一回,便要請獻之做一副對子,獻之道:「我明兒替你做,索性寫好了送來。」秀蘭笑道:「不用你買,我已辦好在這裡了,你做好就寫罷,我替你先磨起墨來。」說著便去取了一個墨壺,放了些清水,果然就替他磨。獻之給他逼得緊,只得在地下踱來踱去,思想一回子,想著了,便去取秀蘭買的現成對聯攤在桌子上,墨也剛才磨好,便一揮而就。聯云:
畫意詩情,無限雲山入豪素。棋聲花影,全憑風月透簾櫳。
秀蘭看了大喜,獻之道:「天下沒有這個樣的逼做,我倒給你考了一考。我本來多喝了幾杯酒,這回子很不舒服,頭裡覺得有些疼。」秀蘭道:「到房裡榻上去睡一回子。」獻之道:「也好。」秀蘭便領了前走,不多幾步,到了房中,所有器用,無非是紅木花梨,俗不傷雅。命紉芳把榻上收拾妥了,獻之便向上而臥,把腳擱在一只高杌上。秀蘭道:「把鞋子脫了罷。」獻之道:「也不必,你把這西洋口香糖給我一粒吃。」秀蘭便在身邊取出來,先放在自己口裡含著,然後送過去,便在身體旁邊坐下,問道:「你這頭痛還沒治好麼?」獻之道:「近來不覺得,偏了熱,偏了寒,總要發的。」秀蘭歎道:「我本來叮囑你少操心計,住在客邊,究竟不相宜,家裡窮,還是家裡好,你們兩位奶奶又是極好的,快早些回去,把這病醫醫。將來好了,仍可以到上海,橫豎我現在未必從良,你便過一年半年,再好相見呢!只要大家有心。」又道:「我看你身體那麼嬌弱,病根倘然不去,或有一長兩短,不要說你家兩位奶奶著急,就是我……」說到這裡,覺得言語造次,便咽住了。看他這種脈脈含情,嬌羞滿面的光景,真是令人可憐可愛,可敬可悲。獻之不覺鼻子一酸,眼圈兒就紅了,大家默然,靜悄悄的坐在那裡。過了一回,獻之說道:「我久欲回家,可知未免有情,終難割愛,叫我奈何呢?」既而歎道:「罷了,天下事有聚必有散的,我今承卿雅囑,回去一趟,再作計較。」秀蘭呆呆的坐著,也不答言。過了一回,獻之覺頭疼稍好,命小碧倒了一杯茶喝了,身邊取了一張票要給秀蘭。秀蘭道:「且放在你身邊,你倘然回去,又要用錢呢!我這裡還怕不夠使?少了再問你要。」獻之道:「你拿去償他們罷。」秀蘭把獻之看了一看,歎道:「你還是這個使錢的性兒,你要給我,怕你沒得許多錢。你怕過意不去,也不在這錢上的。只要大家不忘就是了。」說得獻之只有感激的分兒,只得把錢收起了。又坐一回,鐘上已敲了十二點。獻之道:「你保重罷,我臨走的時候,再來別你。」秀蘭道:「今夜你再要回寓麼?」怔怔的把獻之看了一看,獻之道:「我別你的時候,住到你那裡來罷,今日還有兩個堂匾未寫,必須去寫好,明早他們要來取的。」秀蘭道:「找個人送你去罷。」獻之道:「你差人送到我園門口,我坐東洋車回去了。知三、仲蔚來,說我先去了。」秀蘭遂命值管園丁提一個燈,送獻之出去。以後曾否來宿,因斷腸碑上未記這事,作者亦無從考究。
卻說知三隨著小丫頭,到了鬧紅榭,燕卿在意春軒中迎了出來,一同到自己房裡,便叫鶼兒倒茶,知三道:「你幾時又添了丫頭麼?」燕卿道:「就是珊寶改的,因韻蘭妹妹說新來了謝珊寶姑娘,同了名,不好唐突的,他就替我改了這個名。」說著鶼兒已經倒了茶來,笑道:「舒老爺,你二十幾天不來了,忙得緊呢,用茶罷。」知三道:「我初十這天動身,到了蘇州,又從上海到南京,回來也不過三天,怎有工夫來呢?」燕卿向鶼兒道:「你到意春軒去,等他走的時候,你來招呼一聲,不要得罪他。」鶼兒去了,燕卿道:「知三,你有公事去了,到這時候才來,我也不怪你,但是元宵這日,大家來賞賞光,你就不給我臉,這回子你怎說?」知三笑道:「罰我做小狗。」燕卿就把纖手來拈知三的耳,笑道:「你涎皮涎臉的,我不依。」知三道:「阿環阿環,你放手,我同你說。」燕卿笑著放了手,拉他在炕上坐了,說道:「你說!」知三笑道:「我知道你要怎樣呢!」燕卿笑道:「你替我請一回客。」知三笑道:「客不會客,你的客我怎麼好請呢?」燕卿就擁到知三懷裡笑說道:「我把這假癡假呆的你,到底肯不肯?」說著又捻知三的腿,知三笑道:「阿環有趣。」燕卿笑著,捻得更重,知三笑道:「好妹妹,放手,我就答應。」燕卿道:「幾時來?」知三道:「這幾天我初到,從明兒起,我還要拜幾天客。顧府上又將出殯了,你能信我,多至十天,少則五六天,好不好?」燕卿道:「要算數呢!」知三笑道:「不算數,回來你不許這個樣兒!」燕卿笑把知三打了一下,道:「這也罷了,我叫你南京帶的白緞剌毛巾呢?」知三笑著,便在袖子取出來,是包得緊緊的,就解開了一看,數著共是八條。燕卿笑道:「我叫你買十二條,你又少了四條。」此時燕卿看房中人,便笑說道:「上年那一天你住在此地後,直至前日身上天癸方來,沒得巾子,就把洗臉的剌毛巾跨了,總嫌累墜,不及那個好,我巴巴的望你寄來,你又不來。」知三道:「暴殄天物,把這個簇新新的白緞巾子來承受你這個,要五錢半銀一條呢!」燕卿笑道:「我向來用那個的,你捨不得,等我用過了你拿去!」說著,便到小房間裡換去了。知三跟了進來笑:「我替你來換!」燕卿笑道:「你不出去,我一輩子不理你!」知三笑道:「什麼呢?待我看看!」燕卿笑:「你看了一世不發跡的。」說著把這巾一撩,笑道:「我來點你一個魁星。」知三連忙擁著跪下,磕頭求歡,燕卿笑道:「你做佐雜官的,真是磕頭蟲轉生,只管磕頭。」知三道:「你不允,我不起身。」燕卿見此情形便不能推辭了。幸虧園中的規矩,凡客人在房,雖親近丫頭,非上頭差遣陪客,均不得入房窺探。二人淨了手,在炕上談別後的事。忽見仲蔚進來,燕卿連忙讓坐,叫小丫頭金兒倒茶,談了長篇累牘的話。知三因問仲蔚道:「韻蘭叫你何事?」仲蔚道:「他的詩稿要刻,托我找人寫樣,就把新時做的詩一卷給我,說要請介侯、知三、黽士大家看看,或刪去幾首。不好的地方,通要替他改的。他那邊還有三卷,是已經請人改過的了。不過這一卷未改,我因取了這卷,還須回去改呢。」知三道:「你取出來我來看看!」仲蔚便取出來放在桌上,知三同燕卿走來揭開看時,真是劍氣珠光,錦心繡口。燕卿笑道:「我這幾天也想做詩,你看成不成?」仲蔚笑道:「燕姊姊也想做詩,真是清氣獨鍾巾幗了!」知三向燕卿道:「本來你們應該多通些文,你看你韻蘭妹妹何等受用?就是兩位謝姑娘、陳姑娘、馮姑娘均是好的,你不通也是缺陷。」燕卿笑道:「我幼時也讀過四五年書,幼學女孝經,通講過。後來爹媽一死,就棄掉,做這個不能上前的生意。以後七言唱句同淺近的文理還看得來,別的就解不來了。珊寶妹妹說,若要通,須用功,教我有空便看書,不知道的就去問他,這回子似覺好些。不過做詩最難,只得再累兩三個月看怎樣。」知三一面看書,一面聽他說話,看到後來,見詩卷裡頭有一張紙,是韻蘭自己做的駢文,知三看了一遍,擊節歎賞,問仲蔚道:「這個駢文做什麼?」仲蔚道:「這是他新近替一個熱客做的詞序,說這個客人現在湘中,屢次招他到申,客人不能脫身。韻蘭恐怕要閉門謝客,故後面敘這個一段,現在他意思專要請你改的。」知三搖首道:「我那裡做得這個,安敢去改他。我們將此文去錄一篇出來罷。」仲蔚道:「也好,時候不早了,我們到棠眠小筑去看一回就回去罷,獻之早已去了。」知三點頭稱是,於是命人提燈引道,同仲蔚兩人去走了一遍,方出園來。約好明晚到棠眠小筑,並要他約定各人,於是仲蔚回鋪,知三回靜安寺。一宿不題。
到了次日午後,南路各人在租界會齊,將要上燈時候,方到綺香園、棠眠小筑來。方進了春睡軒,知三卻已設法私哄了蘭生出來,也在那裡。蘭生已見過了佩纕,哭一回笑一回的。親熱了良久,韻蘭也說他彷彿是一個寶玉。佩纕又引他到湘君、珊寶那邊逛了一回,方到文玉那裡。眾人見了,出於意外。蘭生便要回去,佩纕那裡肯,就預先回了韻蘭,處處跟著同他說話兒,韻蘭便也就允了。知三、伯琴還要把他打趣,仲蔚、文玉道:「何苦呢?你們不說他們還是小雞兒,見了黃狼似的,是極體貼人情的,還擱得住你們形容?人家長久不見,誰不要親熱親熱,有一半句知心話兒呢?」伯琴笑道:「親熱是大家有的,他們的親熱學著鹁鴿子的樣兒,倒也好頑,現今韻蘭又不在此地,佩纕來幹什麼?」說得佩纕紅了臉走了,文玉笑道:「癡丫頭,莫走,走了他們更要輕狂起來了。」佩纕也不管,竟去了。伯琴道:「黽士、介侯還沒到麼?去到幼青那邊催一催。」知三道:「黽士已打發人催去了,介侯在燕卿那裡。」仲蔚道:「今回碧霄要去請不請?」知三道:「我們仍舊學那天請湘君的規矩,大家具名,叫文玉去邀他,應該總來的。」伯琴道:「也好。」於是仲蔚寫了一張字條,交給文玉,便差人去請了。正在安排請客的事,忽接小香的信,是寄交介侯的。內中說月仙、月紅也要移進園來,請與韻蘭妥議,於是共到韻蘭處商議,准令住在牡丹台,待完工了,擇日遷進。介侯便函致小香,小香得了信,便定於二月廿三日遷進,請韻蘭嚴飭工匠,將牡丹台趕緊催工,此是後話。
卻說當日伯琴等與韻蘭商妥了月仙所住地方,便要同知三到鬧紅榭去,此時知三已到文玉房中,因道:「我剛才來,這回又去,你不認得燕卿麼?你要去自己去,我就在這裡同令弟婦文玉講講話兒。」伯琴無法,因要找蘭生,忽然不見了,知三道:「他又跟著佩纕去了。」
卻說蘭生見佩纕給他們說走了,自己乘人不備,也慢慢的走了出來。方出了門,便由石徑一直向北奔去,過了月影橋,就迷丁路。忽見有一個侍兒手裡拿著個紅木匣過來,年紀十六七歲,小圓臉兒,腰肢細細,身上穿著月白湖縐元緞大滾襟珠皮襖,元縐元緞大滾邊珠皮半臂,笑嬉嬉的走來。蘭生一看,好似見過似的,便去問信道:「姐姐這裡是走到佩纕姐姐那裡去的路麼?」那丫頭笑道:「他在我姑娘那裡呢。」蘭生就笑央他引道,那丫頭笑道:「你跟我走。」便從寒碧莊北首廊下走,進了一處廊房門,沿著花障小徑,向南朝東,一條石路,到彩春橋,笑說道:「過橋就是延秋榭,你去罷。」說著便走了,蘭生就過橋來,到西廊,忽聽裡邊珊寶憑著窗子,見了蘭生,因笑道:「進來罷,你那佩姐姐在這裡呢。」只見佩纕開了西首一個便門,接著笑道:「我原不要同你到那裡,你偏黏住了,這回子給他說,當笑話兒。」蘭生笑道:「我們到你的房裡去坐。」佩纕跺腳道:「小祖宗!既來了,不進去,人家又招呼了,怎好意思?」蘭生只得跟著進去,看便是他的閣,方才到過的,珊寶坐在一張紫檀大羅漢榻上,擱几上放著一張稿本、一本詩韻、筆硯等物。珊寶便請蘭生坐了,又叫小丫頭子倒茶伺候熱手巾擦臉,又去裝著一個果盤,又叫擺上四樣水果,請隨意用些。一面笑道:「你好長腳,又跑來了。我被你這個佩姐姐累得要死,今兒早上來請我講唐詩,又請我出題,才剛他來了,又請我出題做起詩來。你去勸勸他,要變書癡了,你今替我代館監場罷,我要去散一回子呢。」說著便走出去。
原來珊寶進了園,與韻蘭最合,便拜了姊妹,兩人無話不談。韻蘭曾說起佩纕同蘭生的交情,珊寶知道韻蘭最寵佩纕,不啻姊妹,是以待佩纕也極好。此次看見蘭生來尋佩纕,就看出他兩人的意思,所以有心走開一回,讓他兩人談談。這便是珊寶的直爽忠厚體貼人情處,閒文不題。
這裡蘭生便先去看佩纕做的詩,乃是同宮蘭一起同,第五句已經做好了,一起兩句是「蠶尚多情甚,相期不解緣」,第五句是「雙樓亦可憐」。蘭生把佩纕看了一看,笑道:「物猶如此,雙樓亦可憐呢?不知道姐姐這等聰明,一月不見,我亦當刮目相看!」佩纕笑道:「你看好不好?」蘭生笑道:「好極了,我來替你做完,好不好?」佩纕笑道:「你做做好了,我來寫。」蘭生一面想,一面要去握佩纕的手,佩纕道:「小祖宗,尊重些,怕他們看見嚼舌呢!你規規矩矩坐在那邊同我說。」於是蘭生說,佩纕寫,頃刻便寫完了,詩云:
蠶尚多情甚,相期不解緣。性情甘束縛,生死總纏綿。共穴何嘗負,雙樓亦可憐。三眠辛苦足,修到馬頭仙。
佩纕就將几上的詩韻筆硯歸好了,蘭生笑道:「姊姊我問蘇姑娘要了你,你到我那裡去罷。」佩纕笑道:「你老子在家裡,你是銀樣蠟槍頭,怎麼做得主?」蘭生道:「父親過了百日,就要出門的,那時我再來要你。」佩纕道:「你府上兩位太太,大太太是我見過知道的了,你這位母親太太,我聽得是治家極嚴的,恐怕未必肯。我這樣個人,雖然極不好,一旦到你家裡,是眾目昭彰的,顯見得無私有弊了。況且蘇姑娘這般待我,我也不忍離他,還是你常來這裡頑頑的好。」蘭生笑道:「現在我在期服內,先祖母待我是沒得說的,我也不敢十分荒唐。你這樣的好人,須得常見才好。」佩纕笑道:「我這人是不好的。」蘭生道:「你剛才說了這一句,我不提你的差兒,今又要說了,我說你極好。」佩纕笑道:「你說我極好,我偏說我極不好。天之下,地之上,我第一個不好,再沒有勝我的不好了。」蘭生就猴急起來,要握他的嘴,說道:「你說這違心之論,我要自己咒我了,為佩姐自己不尊貴自己,我就自己早死,立刻就死。」佩纕便來掩了他嘴,說道:「罷了罷,我倒找上你這些話來了,你還說,我一輩子不理你子。」蘭生道:「誰叫你說自己不好?你須得說回來了,你不說,我自己又要咒了。」佩纕道:「叫我怎樣說回呢?」蘭生道:「你說我最尊貴最好,天下沒得第二人。」佩纕笑道:「蘭生少爺最尊貴。」蘭生又著急道:「罷罷,你這樣說我,蘭生活不到。」佩纕便上去掩了蘭生的嘴,笑道:「我說我葉佩纕是天下最尊貴最乾淨的女兒好不好?」蘭生便喜歡起來道:「好,加上乾淨兩字更好,好姐姐,我從今以後暮暮朝朝常記著這六字。」
原來蘭生天生一樣異人別緻的脾氣,他常說女兒家最是尊貴又最是乾淨,聽見人家罵女孩子,他便蕩氣迴腸的難過。說這個罵人的人,必然不得好死。死後刀山劍樹,拔舌磨灰,必定盡要經歷,還不能抵消罪過。須要在天主造的火獄裡永遠焚燒幾千億萬年,到上主審判的時候,還不能出來,這才抵得過罵女孩兒的罪,所以見人說壞女兒家不好,他便忌諱不要聽。見人說好女兒家,他便有馨香頂祝的心思,說善哉善哉。一片祥聲,真是承平雅頌。老佛菩薩,為世人說法,不過如是。他看《紅樓夢》上所記寶玉說女孩兒是水做的,男人是泥做的,便佩服得了不得。把這兩句寫了出來,在廟中焚化,一則替寶玉祝壽,二則要求神明把這兩句立了鐵案,你想這個人呆不呆?家中珩堅阿姐,還有幾個丫頭,及親戚家幾個姑娘,也知他的癡念,有時引他喜歡,有時引他著急,即伯琴、知三這幾個熟人,知道他喜奉承女兒,不喜貶毀的,所以在他門前,也總是說女兒好。偶然見了麻面攣頭瞎眼缺嘴,或六七十歲的白髮老婆,也故意極口的贊說這麼尊貴,這麼美麗,引得蘭生反說他過分,說那是又當別論。為什麼呢?女兒家尊貴的名分,譬如皇帝在位,有權有威的時候。女兒到了十幾歲,就如皇帝登基,得了這個榮顯。女兒到三十五歲以後,便是耄期倦勤,必要禪位。若再戀戀,也就是昏君了。至於肢體損缺的人,也如皇子繼統,皇帝必先擇賢,方許嗣立。凡嗣立的都是聖賢,若肢體損缺,必無這個權位顯榮呢。佩纕是極聰明的人,雖與蘭生相交不久,已看出他的意思,所以這回自己贊了,蘭生方十分快樂,好比轟雷掣電,直到心坎兒裡邊了。佩纕因問道:「你府考去不去?」蘭生道:「要去的。」佩纕道:「你看考市上有原板全唐詩帶一部送給我,不要清校。」蘭生點頭答應,佩纕又道:「你今兒喝酒打算叫誰陪?」蘭生道:「我已同湘君說過一聲,請他去。」佩纕道:「這裡謝姑娘極和厚的,你何不請他?」一語來了,珊寶笑著進來說:「學生背地裡談起先生來了。」蘭生等連忙讓坐笑道:「並不曾說呢!」珊寶笑道:「我似乎聽見佩纕妹子說的這裡謝姑娘。」佩纕笑道:「姑娘真個笑話,我是一個丫頭,姑娘索性當著人家叫起我妹子來了。」珊寶一面坐,一面笑道:「我偏叫你親妹子,明兒我同你換帕拜姊妹。」蘭生笑道:「佩纕在這裡說文玉那裡吃夜飯,叫我請珊寶姑娘。」珊寶笑道:「這是我倒錯怪了,原來在這裡保舉人才。只是這位皇上不知他可能破格錄用,還是要交王大臣察看呢!」說得眾人皆笑了,珊寶又看桌子上一張詩稿,因笑道:「已經完卷麼?又說話又做詩,佩纕妹妹真是五官並用,你把來給我看!」佩纕就去取了交給珊寶。珊寶讀到第二聯,拍案道:「好個性情甘束縛,生死總纏綿!這個手筆倜儻流麗,必定不是妹子做的,你們可從實招來,免受刑責。」佩纕笑道:「我不過三句,其餘是蘭生替我完篇的。」珊寶笑道:「我做考官眼力如何?但是學政全書上代槍是要到邊遠地方去頑一通的呢!」說著只見方才引路的丫頭進來說:「請爺去罷,已將坐席了,他們以為爺在佩姊姊那裡,已叫人到蘇姑娘屋裡去請過了,他們說爺沒來,給我聽見了,我便說道在我們姑娘那裡,他們就叫我來請呢。」蘭生笑道:「姐姐好,說得明白,你是這裡人麼?今年幾歲了?」珊寶笑道:「叫靚兒,十四歲了。」佩纕笑道:「不用嚕囌了,你快去罷。你叫仲蔚來找我們姑娘,我也跟來瞧熱鬧,這裡珊姑娘你自己寫字條兒來邀罷。」蘭生笑應著。珊寶便又命靚兒引路,蘭生跟著就去了,佩纕也便回去。那蘭生跟著靚兒由彩春橋向西南,過寒碧橋,望西經過一條短廊,繞著寒碧莊花障,西南首的廊,直到棠眠小筑,見門前空地豎著兩根長竿,當中高處又橫架一竿,縛著廣東煙火。於是走到裡邊,靚兒方才回去。蘭生見眾人通在那裡,連王小香、月仙也都請來。屋中排了兩行長席,可坐多人。連碧霄、素雯也到,並替蘭生把湘君都請來了。於是大家就坐,蘭生就把到珊寶那裡去的事說了一遍,又要了紙來寫了。打發人去找珊寶,不多一回也來了。這裡規矩是每局六元,跟轎的另給一元。蘭生又命仲蔚去請韻蘭,仲蔚笑道:「還等你說,早已去了。」知三道:「快坐罷,不要講別的話了。」蘭生遂於仲蔚的上首坐下。
原來這酒擺在春睡軒的正間,兩席正朝著南首,恰對燄火架子。又恐有風,用玻璃屏來擋好。這裡後面一行座位,因韻蘭未到,空了一位。第二是友梅,第三是碧霄,第四是知三,第五是燕卿,第六是伯琴,第七是小香,第八是月仙。前邊一席第一是湘君,第二是蘭生,第三是介侯,第四是珊寶,第五是伯琴,第六是素雯,第七是仲蔚,第八是文玉。原來這個位子,除仲蔚、文玉主位之外,其餘是隨意亂坐,並不定席。姑娘們高興坐在那位爺們肩下肩上均聽其便。文玉斟了一巡酒,蘭生便命便要放燄火。文玉道:「且慢,朱老爺同韻蘭姐姐未來,友梅那裡也要替他找一位姑娘。」仲蔚道:「等韻蘭來了再說罷,我們且喝酒。」又命人去催獻之、韻蘭二人。只見佩纕手裡拿著一件東西也來了,文玉便推他在蘭生肩下坐著。伯琴、知三要笑,仲蔚同他二人做眼色,叫他不要打趣,佩纕不肯坐,珊寶道:「你坐吾這裡來。」伯琴笑道:「佩纕今夜總要放心多喝幾杯酒了。」湘君、珊寶抿著嘴兒笑,知三道:「你小匣兒裡什麼東西?」佩纕道:「姑娘叫我帶來的酒令。」伯琴道:「你交給我看。」佩纕笑道:「停一回再給你,這時候不便傳遞。」仲蔚道:「你姑娘為何不來?」佩纕道:「剛才幼青姑娘來了,說他初八搬來,同姑娘去看房屋去了。看了二人便一同來。」說著催客的人來說蘇姑娘就來,朱老爺身體不舒服,謝謝眾人,也就罷了。席中燕菜方上,只見韻蘭同幼青進來,幼青穿著一件竹根青廣綿緙金品藍工繡大團鶴珠皮襖,秋香月華滿繡闊緞邊,下穿銀紅摹本百蝠青蓮金灑滿繡散管褲,身前垂著兩條蘋綠貢羅煩織元色緙錦八仙鑲頭排須帶,滿繡京式閃緞鞋。頭上打了一根髮辮,插著一架蘭花,戴著一頂錦緞男子帽,釘著一顆大泉珠,墮著兩個小珠圈,年紀十四五歲,真個是初水芙蓉,迎風菡萏,就在黽士身旁坐下,眾人大家稱贊。韻蘭外邊換著一件澆金花鼻煙色金龍摹本閃緞五蝠來朝珠皮襖,不過肩頭同襟上素鑲元緞潤邊,三道元色月華帶,下邊並不鑲滾,下穿元綢百褶裙,元色素寧綢白灑百壽散管褲,其餘也同各人一色打扮。眾人推他上坐,韻蘭笑道:「我是園主人,應該末坐,倒教我坐在這裡,豈有此理?」伯琴笑道:「你不坐就立了罷,我們不來讓了。」仲蔚道:「你就坐了罷,停一回你愛坐到那裡就坐到那裡,如何?」韻蘭也只得告了罪坐著,向四座一看,見佩纕也坐在上邊,便笑道:「你怎麼也坐在那裡?」佩纕笑著便要起身,知三道:「這是我們公議請他坐的,他在背後,怕我們蘭生弟心痛呢!」眾人大家笑了,韻蘭笑道:「既然坐了,也不用客氣了,我來替你告個罪罷!」知三笑道:「你在台階上去磕兩個頭。」眾人大家笑了,湘君向知三笑道:「這裡又不要求人,你倒是磕頭蟲投生,只知道磕頭。」眾人不知道話裡有因,不過一笑,只有知三、燕卿面孔紅了一紅,只聽韻蘭說道:「秀蘭倒極高的品,你們那位要我來做個介紹?」仲蔚道:「友梅正要請位高士伴伴他的梅花。」韻蘭道:「好極,文玉妹妹你寫條子去找。」文玉就去寫條子交人找去,韻蘭道:「等他來了,我們坐位要新排一排,我同文玉妹子一起坐,其餘隨便!」友梅道:「若為帶了姑娘要坐在一起,這個位就難排了。據我的意思,我們要把這個園裡的姑娘大家通帶,不拘姑娘坐到那一個身邊。通是有局的,也無拘束避忌。」仲蔚道:「好是極好,不知姑娘們肯不肯?」知三笑道:「乾局是總好商量,只怕濕局。」伯琴笑道:「論起濕局,不過是知三同燕卿,別人恐怕未必見得有。」湘君笑了一笑,知三笑道:「你不要胡說,那天喝醉了雖然住在那裡,你問燕卿濕過沒有?恐怕送客的人倒不免呢!」佩纕就面紅起來,仲蔚笑道:「你真是誣良,我半路就分散了。」知三笑道:「蘭生是送去的。」佩纕把巾子握著臉要想啐他,只聽湘君笑道:「知三,我看你冰清玉潔,又怕你的短處多呢,快莫說罷!」知三笑道:「我沒什麼短處!」湘君笑道:「你是點過魁星。」
話未說完,只見燕卿笑著走到湘君那邊把湘君打了一下,笑面飛紅的說:「妹妹少說些罷。」知三也有些不好意思,湘君笑道:「你看知三這嘴好厲害,除了我不能制服他。」說著陳秀蘭也來了,文玉就指引他在友梅那邊坐。秀蘭先請問了友梅的號,其餘席上諸人,卻都已在韻蘭處見過的了。韻蘭就要重新排坐,自己果然坐到文玉上首,於是仲蔚坐了第六,眾人只得更坐一番。如今前邊一行席位,第一介侯,第二燕卿,第三友梅,第四知三,第五秀蘭,第六碧霄,第七素雯,第八伯琴,第九月仙。後一席第一黽士,第二幼青,第三湘君,第四佩纕,第五蘭生,第六仲蔚,第七小香,第八韻蘭,第九文玉。文玉先命人放起流星花筒來,但見簷下兩盞大煤氣燈,一排小明角燈,從簷下接到外邊,兩旁一串,皆是五色小玻璃燈,均點了火,伺候的人爭相燃放花筒月炮九龍,燦爛光明,賞心悅目。裡邊一排侍兒,只顧斟酒,佩纕■■不安,說道:「姐姐妹妹們斟酒,要折殺奴了,拿一把壺來我自己來斟。」那些丫頭因主人臉上,只好同爺們姑娘們一律看待,且佩纕又是蘇姑娘最寵,顧爺又是看重他,佩纕平日待他們又好,故有幾個姐妹們並不妒忌,惟鶼兒稍為不服,然當氣勢頭上,也無可如何,不過背地裡私論而已。這且慢表。
眾人放了一回花筒,又放煙火,裡頭均用五色電光,共是八套。仲蔚因舖子裡的煙火大都老式,不過炮打襄陽、百鳥朝王之類。這回子定換四套新的,第一套《紅樓夢》的歸省圖;第二套花旗交戰,轟擊桑姆大炮台圖,俺特生在台中驚憂的形狀;第三套中國福建馬江交戰圖,幾許兵輪聯絡一處;第四套就做的本地風光,當中一宅房子,有「棠眠小筑」四字,還有對聯,掛著多少燈;第五套是斷橋相會;第六套是觀音得道火燒白雀寺;第七套是孟姜女萬里奪夫;第八套是楊妃自縊。小香道:「這套不好,今日應該吉吉利利,誰點此套煙火?」仲蔚道:「我今年在絲廠裡見了此套,名曰佛堂,情節頗好,恰忘了忌諱了。」月仙歎道:「三郎玉環,可稱歡喜冤家了。」幼青道:「煙火已完,可再放花炮。」於是小廝丫頭又放起花筒,太極圖、雙蝴蝶、柳梢月等花炮來,約放了一點多鐘,方才完畢。眾人大家說道有趣,仲蔚、文玉放了賞,伯琴笑道:「我們來打個通關罷。」佩纕笑道:「你仗著素雯姑娘,今日又要猖獗了,我們偏不准拇戰。」伯琴笑道:「你為什麼著急,不要緊呢,有服侍你的人在這裡呢!」韻蘭道:「今日我們只許行令,我帶得令具在這裡,也有拇戰,也有做詩,也有笑話的。」伯琴道:「你叫佩纕取出來。」韻蘭道:「且慢,我聽得你的琴理精通,你一向許我彈,不曾彈得,這回你彈一套我聽聽,我們便行令。」伯琴笑道:「你會鼓瑟呢,我從來沒見過,你肯鼓瑟,我便彈琴。」韻蘭道:「我鼓了瑟,你琴彈不彈?」伯琴道:「你鼓了瑟,我是你家生子兒,就彈琴。」韻蘭笑道:「我也沒這福。」便命人回到幽貞館耳房裡去把這張八寶九宮瑟取來,伯琴笑道:「可惜我沒琴。」湘君笑道:「幼青妹妹,你有知音了。」伯琴笑道:「幼青好琴麼?真是失敬,黽士何以從未說起?」黽士笑道:「我也前天才知道呢!你要琴,就問他要來,他有兩張呢!」幼青笑道:「我也不過初學,你得教教我。」秀蘭、碧霄道:「你們兩個共和一曲罷。」原來伯琴最喜的是琴,聽了這話,甚喜。便立刻逼著幼青打發人去把兩張琴取來,一面叫人在春睡軒收拾彈琴鼓瑟地方,秀蘭處有張琴台,湘君那裡也有一張,均取了來。知三笑道:「今日是琴瑟相好了。」湘君笑道:「琴瑟總是房中正樂,比那野田……」知三便回過頭來笑道:「不要說下去了,好姑娘,我知道你未卜先知的。」
原來湘君修道已深,一切皆能預識,即如知三、燕卿偷局之事,也被湘君知道。此次知三被湘君猜透,便即著急,湘君笑道:「你下回敢不敢?」知三道:「不敢了。」眾人笑道:「你們到底猜的什麼啞謎?」湘君笑道:「說玩話呢!」說著,寶瑟已經抬來,就在棠睡軒放好,大家便進去看。只見外邊裹著朱錦的瑟衣,韻蘭把他解了開來,果然文漆斑斕,天然太古,大家笑道:「我們出了母胎,從未聽見有鼓瑟的人,何況看見?蘇姑娘那裡去學來的呢?」碧霄笑道:「他天津有一個客人來教的,說這個要失傳了,我教你學了去授他人。」珊寶、秀蘭、月仙笑道:「若肯收列門牆,我們來焚香掃地。」韻蘭便把二十五弦細細的和正,眾人坐著,聽他彈了一套湘妃怨。其始如風急水湧,萬木悲號;既而一波不驚,幽聲慘起;後來淒淒涼涼,哀姹萬狀。方在傷心,截然而上,眾人無不稱妙。韻蘭道:「我再來彈七段思賢操你們聽聽。」於是再和一和,彈起來,果有視民如傷之意。彈畢,幼青道:「姐姐,你這個手法與我們彈琴不同呢!要請教是什麼道理?」韻蘭道:「手法雖似不同,其實大致差不多兒,這個瑟共有十法,一曰擘,作屍,大指出弦,向外屍也。二曰托,作乇大,指入弦,向內乇也。三曰抹,作木,食指入弦木也。四曰挑,作乙,食指出弦乙也。五曰勾,作勹,中指入弦勹也。六曰踢,作易,中指出弦易也。七曰摘,作商不常用,名指入弦商也。八曰打,作丁,亦不常用,名指出弦丁也。九曰撮,作早,大指乇,中指勹,齊聲也,隔四隔五方用之;若隔三隔二,則用乙勹齊聲。十曰輕,作幣,謂輕帶此弦,宜輕彈帶過也。以上各法,兩手皆同。左手鼓內弦,清聲,右手鼓外弦,中聲。齊乙齊勹,俱用雙彈。單彈,其彈的規矩,指宜伸,不宜曲。甲宜短,不宜長。」幼青道:「這個弦怎樣分呢?」韻蘭道:「自外一弦起,數至十四弦為清黃鐘,十五弦為清大呂,十六弦為清太簇,十七弦為清夾鐘,十八弦為清姑洗,十九弦為清仲呂,二十弦,為清甤實,二十一弦,為清林鐘,是這弦起和的聲律,又須復還轉來了,故與太簇葉。二十二弦為清夷,與夾鐘葉,二十三弦為清南呂,與姑洗葉。二十四弦為清無射,與仲呂葉。二十五弦為清應鐘,與甤實葉。若聲有高低不同,和的時候可把瑟柱微移,自外數內。大旨一弦為黃鐘,二弦為大呂,三弦為太簇,四弦為夾鐘,五弦為姑洗,六弦為仲呂,七弦為甤實,八弦為林鐘,九弦為夷則,十弦為南呂,十一弦為無射,十二弦為應鐘,以上十二弦皆算中聲,即是濁聲也。除了十三弦中,其聲極清者,則其聲為君。惟音太低,難以審辨,故須與內弦相應,方為得法。但時有乾燥,逢子時午時瑟弦必有變動緩急,不能因日間和好彈了這套,夜間不用再和,就所謂膠柱鼓瑟了。這個定弦之法,我當初學了一個多月,方有理會。」伯琴道:「現今學了幾套呢?」韻蘭道:「除方才這兩套之外,再有三套。」介侯道:「什麼三套呢?」韻蘭道:「第一套是祭祀用的,共六段,有聲無辭,名大成樂章。一套名普庵咒,共二十二段,便有聲有辭了。一套六段,也是有聲無辭,名平沙。」幼青道:「你們琴曲也有平沙落雁,不知道可是這個?請姐姐再奏一曲。」韻蘭道:「我也知道這個,但有平沙,而無落雁,比琴曲少了許多,我來奏給你聽。」於是再和新弦,奏了一回,伯琴笑道:「彷彿相同。」幼青道:「姐姐這個客人姓什麼?這會子那裡去了?」韻蘭道:「說也奇,他起初來,並不肯說姓,給我問緊了,他方說是姓雷。其實還不是姓雷,他說我並不是來頑的。因這個法兒現在失傳,你是天仙化身,還可以學,學好了,可以傳出來,我本有別的事,因教你這個,只好多住幾日了。後來我學好了,他就絕跡不來,倒花了多少銀子給我。」眾人大家說道:「必是有心人呢。」於是韻蘭命把寶琴送了回去,方收拾好,幼青的琴已送來了,且俟下章再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