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五卷

  鈕婆
  鄲州司法關某,有傭婦人,姓鈕,年長,謂之「鈕婆」。並有一孫名萬兒,關氏子名封六,年俱五六歲。關氏亦優視萬兒焉,每封六制一新衣,即將故者與萬兒,鈕婆忽怒曰:「皆是小兒,何貴何賤!而彼衣皆新,我兒獨舊,甚不平也。」關妻曰:「此吾子。爾孫僕隸耳。吾念年齒相類,故以衣之,奈何不知公理。」鈕婆笑曰:「二子何異乎?」關妻曰:「僕隸那與好人同。」鈕婆曰:「審不同?吾請試之。」遂引封六及其孫,悉內於裙下,著地按之,封六即與萬兒無別。乃曰:「此即同矣。」關妻大懼,與司法同請,仍以二子致裙下按之,復還封六本形。關氏始另居鈕婆,陽厚待之,陰欲害之。令妻以酒醉之,司法伏戶下,以攫擊之,中腦有聲,而窺視其形,乃數尺栗木也。關氏夫妻大喜,命斧砍而焚之,鈕婆又自室中出矣。曰:「郎君何戲之酷耶?」言笑如前,殊不介意。鄲州之人知之。關不得已,將白於觀察便。已見有一白於觀察使者,即己之身形面貌也。懼而歸家中,已有一己之身形面貌者先歸矣。妻子莫能辨,又哀求鈕婆,始兩關身複合為一。自此鈕婆在關氏十數年,無敢患之者。

  劉氏子妻
  劉氏子者,少任俠,有膽氣。常客游楚中,交遊多惡少,鄰人王氏有女,劉求聘之,王氏不許。
  後數年,仍游楚中,與舊交晝獵夜飲。一日,於郊外十餘里,見墓棺暴露。夜歸飲酒,雷雨忽作。是日王氏女暴卒於家,雷雨失屍,莫知之也。眾見雷雨才息,群戲曰:「此時能至壞塚者,當設一筵以賞其事。」劉曰:「我能之。」乃取一磚,寫列眾名,持去墓所,夜半方至。見有物蹲踞棺上,劉視之,乃即王氏女之死屍也,劉舍磚於棺上,負屍而歸。眾方歡飲,聞劉有負重之聲,門開,直人燈前,則置屍於地,屍亦卓立。一座驚倒。劉曰:「此我妻也。」遂擁屍同寢。至四更,忽覺口鼻微微有氣,已漸蘇矣。問所以,乃知即是日暴疾亡者女,亦不知屍踞棺上何由也。劉遂與之洗面耀手,整釵髻。聞鄰相駭:王氏女暴卒未殮,因雷失屍。乃始告王氏,成婚焉。

  大歷士人
  唐大歷中,有士人獨行,到鳳凰台,望見一男子與一婦人相和而歌,聲徹雲際。婦人歌曰:
  深閨閒鎖難成夢,那得同衾共繡牀。
  一自與郎江上別,霜天更自覺宵長。
  男子和曰:
  纖阿斂照窗風起,漸覺霜寒逼玉牀。
  幽恨從來無早暮,不知宵漏向人長。
  又歌曰:
  愁聽黃鶯喚友聲,空閨曙色夢初驚。
  窗間總有花箋紙,難寄妾心字字明。
  和曰:
  遙知把筆怯禽聲,密語書來屢自驚。
  若道花箋傳不盡,幽情含處已分明。
  又歌曰:
  寂靜璇閨度歲年,並頭蓮葉又如錢。
  愁人獨處那堪此,安得君來獨枕眠。
  和曰:
  愁多四月日如年,金錯囊無買醉錢。
  滿地落花愁不寐,非關明月夜遲眠。
  又歌曰:
  臥病匡牀香屢添,夜深猶有一絲煙。
  懷君無計能成夢,更恨砧聲到枕邊。
  和曰:
  寒燈未滅夜愁添,輕帳垂羅薄似煙。
  忘卻閨中病無寐,空教魂夢到君邊。
  歌罷,其人迫而視之,乃二獸焉。一類豬而體特高,蔚有文采;一類龍而小,遍體純黃色。其人驚而走。行者問之,因語其故。共往觀之,寂然無所見。

  王守一
  唐貞觀初,洛城有一布衣,自稱終南山人,姓王名守一。常負一大壺賣藥,其藥神效,人皆德之。然人求其藥,而或不之與;人不求藥,而或強與之。
  有柳信者,其子弱冠。忽於眉頭生一肉塊,療之不能。守一焚香,備酒脯,若祭祝者。乃於壺中探一丸藥,嚼敷肉塊。復請具樽,須臾,肉塊破,有一小蛇墮地,長半尺,五彩爛然,漸長及丈。守一將酒盡飲,叱一聲,其蛇騰起,雲霧昏暗。守一即乘蛇而去,不知所在。

  臂龍
  大江金山寺,有行者,素佻達。嘗晝寢,同袍戲之,畫一龍於其臂,狀頗逼真。行覺曰:「吾寢而臂出龍,豈非天授乎。當黥之以成其異。」乃以針刺而加墨焉。
  積數月,墨色漸紫,又數月,其紋隆起,約高一黍米。每風雨之夕,此龍蜿蜒如動,一臂為之搖搖不安。行病之。他日澡於江,江水為之開豁數丈。此臂騰掉,如非己有者。行益以為神。時沒水中,見鼋鼍魚鱉,歷歷在目。一旦,自念曰:「金山盤踞江心,其下疑有根著。盍探之。」乃下投,窮至江底,見山根,大僅數抱,若一柱擎其山焉。因運臂撼之,山為搖不止,屋字皆動。僧怖,以為地震,焚香祝三寶。食頃而定。行既登山,而竊笑之。旬日,乃為同袍說其實。同袍驚以白長老。長老曰:「此妖人也。」潛詣鎮江告官,請殺之。官謂誣妄,不為理,僧懼其為己累也,醉行而縊之。行既亡,龍亦頓逝,無靈焉。

  張茂先
  張茂先博學強記。嘗為建安從事,游於洞宮,途遇一人問曰:「君讀書幾何?」對曰:「往古之書,茂先盡讀之矣。」其人笑而不應。張見其人議論超然,心服歡交,隨之入大石中,則見別是天地,宮室嵯峨。一別室,陳書滿架。其人曰:「此歷代史也。」又一室,則曰「萬國志也」。室室不同,書名不一,皆世所未有者。如三墳五典、八索九丘、《禱機》、《春秋》,亦皆在焉。惟一室宇高封密,二犬守之。其人指二犬曰:「此龍也。內藏玉京、紫蔽、金真、七玻、丹書、紫字諸秘籍耳。」張心樂之,願賃住數日。其人笑曰:「君癡矣。此豈可賃地耶?」即命童送出。張訊地名,童曰:「 福地也。」
  張出,回首視之,但見雜草藤蘿苔薛,周圍繞石而已,撫石徘徊,不忍速舍。良久,下拜而去。隨著《博物志》,多瑯  中所得。帝使削去,惜哉。

  王布女
  永貞年,(東市)百姓王布知書,藏鏹千萬。生女年十四,豔麗聰明,非凡人比。而兩鼻孔垂寸許息肉,如皂莢子,根如麻線,觸之痛入心髓。布為之求醫,不治。偶有乞食梵僧求治,布許之。僧以白色藥吹鼻,摘息肉而珍藏之,鼻仍無恙,略出黃水而已。僧不受謝,行疾如飛。
  少頃,一美少年叩門曰:「有胡僧來否?」布白之。少年不悅曰:「我因馬小,竟後此僧矣。」布問之,曰:「上帝失樂神二人,藏於君家女鼻中。我奉帝命來取,不意僧先取之。吾當獲譴矣。」布方作禮,舉首而失。

  海賈
  大觀中,廣南有海賈,舟落一所。舟中有一老於海者曰:「此海外怪洋也。我曾至此,百怪出沒,幾喪其命。今已矣夫!」至暮,天水皆黃濁。忽一山峙水,山巔崩,巨聲振厲,激水高丈餘。黑雲亙山橫起,雲中兩朱塔,隱隱有光。老者趨移舟曰:「是龍怪也。」令眾持弓矢滿引,鳴鉦鼓,齊噪而行。一巨人長丈餘,出水面,持金剛杵來。眾齊聲誦觀音,投經文,乃沒。老者曰:「此不宜夜泊,盍入怪港。」指示篙師,水迅急,轉盼即到,磴泊港心。風止月明。老者命摶飯數百枚,或問其故,老者不應。忽大舟然來,擲飯與之,且唾且罵。彼人爭奪而食。少頃舟益多,或出或沒。擲飯如前,約四更始散。老者曰:「是皆覆舟鬼也,月中無影。常視舟行求食者。」將曉,張帆前進,忽覺水氣腥穢,大蟒千百出沒波間。將舟浮至高岸,隆然如山,多荊棘。少壯數人登之以問途。行四五里,見長城橫亙,不知所極,高百尺。到一門,兩巨人坐門下,各持眾髻,掛於大木杪。入門,攜火盆出,取一人炙焦黑,分食之。旋攜盆入。眾乘其入也。悉斷髮,沿水疾走。老者亦不之識也。適幸風便,猶數月到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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