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八卷

  張怡雲
  張恰雲,能詩詞,善談笑,藝絕流輩,名重京師。趙松雪、商正叔、高富山皆為寫怕雲圖以贈,諸名公題詩殆遍。姚牧庵、閻靜軒每於其家小酌。一日,過鐘樓街,遇史中丞。中丞下道,笑而問曰:『二先生所往,可容侍行否?」姚云:「中丞上馬。」史於是屏騶從,速其歸攜酒饌,因與造海子上之居。姚與閻呼曰:『怡雲,今日有佳客,此乃中丞史公子也。我輩當為爾作主人。」張便取酒先壽史,且歌「雲間貴公子,玉骨秀橫秋」《水調歌》一闋。史甚喜。有頃,酒饌至,史取銀二錠酬歌。席終,左右欲撤酒器,皆金玉者。史云:「休將去,留待二先生來此受用。」其賞音有如此者。又嘗佐貴人樽俎,姚、閻二公在焉。姚偶言。『暮秋時」三字,閻曰:「怡雲續而歌之。」張應聲作《小婦孩兒》,且歌且續曰:「暮秋時,菊殘猶有做霜枝,西風了卻黃花事。」貴人曰:「且止。」遂不成章。張之才亦敏矣。

  曹娥秀
  曹娥秀,京師名妓也。賦性聰慧,色藝俱絕。一日,鮮於伯機開宴,座客皆名士。鮮於因事入內,命曹行酒適遍。公出自內,客曰:「伯機未飲。」曹亦曰:「怕機未飲/客笑曰:「汝以伯機相呼,可為親愛之至。」鮮於佯怒曰:「小鬼頭敢如此無禮。」曹曰:「我呼伯機便不可,卻只許爾叫王羲之也。」一座大笑  

  解語花
  解語花,姓劉氏,尤長於慢詞。廉野雲招盧疏齋、趙松雪飲於京城外之萬柳堂。劉左手持荷花,右手持杯,歌《驟雨打新荷》曲。諸公喜甚。趙即席賦詩云:
  萬柳堂前數畝池,平鋪雲錦蓋漣滴。
  主人自有滄州趣,游女仍歌白雪詞。
  手把荷花來勸酒,步隨芳草去尋詩。
  誰知咫尺京城外,便有亡窮萬里思。

  珠簾秀
  珠簾秀,姓朱氏,行第四,雜劇為當今獨步,駕頭花旦軟未泥等,悉造其妙。胡紫山宣慰,嘗以《沉醉東風曲》贈云:錦織江邊翠竹,絨穿海上明珠。
  月淡時,風清處,都隔斷落紅塵土。
  一片閒情任卷舒,掛盡朝雲暮雨。
  馮海粟待制,亦贈以《鷓鴣天》云:
  憑倚東風遠映樓,流鶯窺面燕低頭。
  蝦鬚瘦影纖纖織,龜背香紋細細浮。
  紅霧斂,彩雲收,海霞為帶月為鉤,
  夜來卷盡西山雨,不著人間半點愁。
  蓋朱背微僂,馮故以簾鈞寓意。至今後輩,以朱娘娘稱之者。

  趙真真
  趙真真、楊玉娥,善唱《諸宮調》。楊立齋見其漚張五牛、商正叔所編《雙漸小卿恕》,因作《鷓鴣天》、《哨遍》、《耍孩兒》等以詠之。其後曲多不錄,今錄前曲云:
  煙柳風花錦作園,霜芽露葉玉裝船。
  誰知皓齒纖腰會,只在輕衫短帽邊。
  啼玉靨,咽冰弦,五牛身去更無傳。
  詞人老筆佳人口,再喚春風在眼前。

  劉燕哥
  劉燕哥,善歇舞。齊參議還山東,劉賦《太常引》以餞云:
  敵人別我出陽關,無計鎖雕鞍。
  今古別離難。兀誰畫蛾眉遠山!  
  一尊別酒,一聲杜宇,寂寞又春殘。
  明月小樓間,第一夜相思淚彈。
  至今燴炙人口。

  順時秀
  順時秀,姓郭氏,字順卿,行第二,人稱之日郭二姐。姿態閒雅,雜劇為《閨怨》最高,駕頭諸旦,本亦得體。劉時中待制,嘗以「金簧玉管,鳳吟駕鳴」擬其聲韻。平生與王元鼎密。偶疾,思得馬板腸。王即殺所騎駿馬以啖之。阿魯溫參政在中書,欲矚意於郭。一日戲曰:「我何加王元鼎?」郭曰:「參政宰臣也,元鼎學士也。經綸朝政,致君澤民,則元鼎不及參政。嘲風弄月,惜玉憐香,則參政不敢望元鼎。」阿魯溫一笑而罷。

  杜妙隆
  杜妙隆,金陵佳麗人也。盧齋欲見之,行李匆匆,不果所願,因題《踏莎行》於壁云:雪暗山明,溪深花早,
  行人馬上詩成了。
  歸來聞說妙隆歌,金陵卻比蓬萊渺。
  寶鏡慵窺,玉容空好,梁塵不動歌聲悄。
  元人知我此時情,春風一枕松窗曉。

  宋六嫂
  宋六嫂,小字同壽。元遺山有贈巢工張觜兒詞,即其父也。宋與其夫合樂,妙人神品。蓋宋善謳,其夫能傳其父之藝。滕玉霄待制,嘗賦《念奴嬌》以贈云:
  柳顰花困,把人間恩愛,尊前傾盡。何處飛來幾比翼,直是同聲相應。寒玉嘶鳳,香雲卷雪,一串驪珠引。元郎去後,有誰著意題品。誰料濁羽清商,繁弦急管,猶自餘風韻。莫是紫鸞天上曲,兩兩玉童相並。白髮梨園,青衫老傳,試與留連聽,可人何處,滿庭霜月清冷。

  王巧兒
  王巧兒,歌舞、顏色稱於京師。陳雲嶠與之狎,王欲嫁之。其母密遣其流輩開喻曰:「陳公之妻,乃鐵太師女,妒悍不可言。爾若歸其家,必遭凌辱矣。」王曰:「巧兒一賤娼,蒙陳公厚眷,得侍中巾櫛,雖死無憾。」母知其志不可奪,潛挈家僻所,陳不知也。旬日後,王密遣人謂陳曰:「母氏設計,置我某所。有富商約某日來,君當圖之,不然,恐無及矣。」至期,商果至。王辭以疾,悲啼宛轉。飲至夜分,商欲就寢。乃撫其肌膚皆損,遂不及亂。既五鼓,陳宿構忽刺罕赤闥縛商,欲赴刑部處置。商大懼,告陳公曰:「某初不知,幸寢其事,願獻錢二百緡,以助財禮之費。」陳笑曰:「不須也。」遂厚遺其母,攜王歸江南。陳卒,王與正室鐵,皆得守其家業,人多所稱述云。

  連枝秀
  連枝秀,姓孫氏,京師角妓也。逸人風高老點化之,遂為女道士。浪遊湖海間。嘗至松江。引一髻日閩童,亦能歌舞,有招飲者,酒酣則自起舞,唱《青天歌》,女童亦舞而和之,真仙音也。欲於東門外化緣造庵。陸宅之為造疏,語多寓譏謔。其中有「不比尋常鉤子,曾經老大鉗槌,百鍊不回,萬夫難敵」之句。孫於是飄然入吳,遇醫人李恕齋,乃欲下舊好,遂從俗嫁之。後不知所終。

  張玉蓮
  張玉蓮,人多呼為張四媽。舊曲其音不傳者,皆能尋腔依詞唱之。絲竹咸精,蒲博盡解。笑談,文雅彬彬。南北今詞,即席成賦。審音知律,時無比焉。往來其門,率富貴公子。積家豐厚,喜延款士。夫復揮金如土,無少暫惜愛。林經歷嘗以側室置之。後,再占樂籍,班彥功與之甚狎。班司儒秩滿北上,張作小詞《折桂令》贈之,未句云:「朝夕思君淚點成。」班亦可自喜。又有一聯云:「側耳聽門前過馬,和淚看簾外飛花。」尤為賒炙人口。有女情嬌、粉兒數人,皆藝殊絕,後以從良散去。予近年見之崑山,年六十餘矣,兩鬢如熏,容色尚潤,風流談謔,不減少年時也。 

  金鶯兒
  金鶯兒,山東名姝也。美姿色,善談笑,掐箏合唱,鮮有其比。賈柏堅任山東僉憲,一見屬意焉,與之昵。其後除西台御史,不能忘情,作《醉高歌》、《紅繡鞋》曲以寄之。曰:樂心兒,比目連枝。肯意兒,新婚燕爾。畫船開,拋閃得人獨自。遙望關西店兒,黃河水,流不盡心事。中條山,隔不斷相思。常記得,夜深沉,人靜悄,自來時。來時節,三兩句話。去時節,一篇詩。記在人心窩兒裡,直到死。由是台端知之,被劾而去。至今山東以為美談。

  一分兒
  一分兒,姓王氏,京師角妓也。歌舞絕倫,聰慧無比。一日,丁指揮會才人劉士昌、程繼善等,於江鄉園小飲,王氏佐樽,時有小姬歇《菊花會》、《南呂曲》云:「紅葉落,火龍褪甲青松枯,怪蟒張牙……」丁曰:「此《沉醉東風》首句也。王氏可足成之?」王應聲曰:
  紅葉落,火龍褪甲青松枯,怪蟒張牙可詠題。堪描畫,喜觥籌,席上交雜,答刺蘇。頻斟入禮,廝麻不醉呵,休扶上馬。
  一座歎賞,由是聲價愈重焉。

  般般丑
  般般丑,姓馬,字素卿。善詞翰,達音律,馳名江、湘間。時有劉廷信者,南台御史劉廷翰之族弟,俗呼曰「黑劉五」。落魄不羈,工於笑談,天性聰慧,至於詞章,信口成句。而街市俚近之語,變用新奇,能道人所不能道者。與馬氏各相聞而未識。一日相遇於道,偕行者曰:「二人請相見。」曰:「此劉五舍也,此即馬般般丑也。」見畢,劉熟視之,曰:「名不虛得!」馬氏亦含笑而去。自是往來甚密,所賦樂章極多,至今為人傳誦。

  劉婆惜
  劉婆惜,樂人李四之妻也。江右與楊春秀同時。頗通文墨、滑稽歌舞,迥出其流。時貴多重之。先與撫州常推官之子三舍者交好,苦其夫間阻。一日偕宵遁,事覺,決杖。劉負愧,將之廣海居焉。道經贑州時,有全普庵撥里,字子仁,由禮部尚書,值天下多故,選用除贑州監郡。平昔守官清廉,文章政事,揚歷台省。但未免耽於花酒。每日公餘,即與士夫酣歌賦詩。帽上嘗喜簪花,否則或果或葉亦簪一枝。一日劉之廣海,過贑謁全公。全曰:「刑餘之婦,無足與也。」劉謂閽者曰:「妾欲之廣海,誓不復還。久聞尚書清譽,獲一見而逝死無憾也。」全哀其志,而與進焉。時賓朋滿座。全帽上簪青梅一枝,行酒,全口占《清江引》曲云:「青青子兒枝上結」,令賓朋續之。眾未有對者。劉斂衽進前曰:「能容妾人辭乎?」全曰:「可。」劉應聲曰:
  青青子兒枝上結,引惹人攀折。
  其中全子仁,就裡滋味別。
  只為你酸留,意兒難棄舍。
  全大稱賞。由是顧寵無間,納為側室。後兵興,全死節,劉克守婦道,善終其家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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