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四卷
紅線傳
唐潞州節度使薛嵩家青衣紅線者,善彈阮咸,又通經史,嵩召俾掌表箋,號曰內記室。時軍中大宴,紅線謂嵩曰:「羯鼓之聲甚悲切,其擊者必有事也。」嵩素曉音律,曰:「如汝所言。」乃召而問焉,云:「某妻昨夜身亡,不敢求假。」嵩即遣歸。是時至德之後,兩河未寧,以淦陽為鎮,命嵩固守,控壓山東。殺傷之餘,軍府草創。朝廷命嵩女嫁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男,又遣嵩男娶滑台節度使胡章女;三鎮交締為姻姬,使益相接。
田承嗣常患肺氣,遇暑益增,每曰:「我若移鎮山東,納其涼冷,可以延數年之命。」乃募軍中武勇十倍者,得三千人,號外宅男,而厚其廩給。常令三百人夜直宅中。卜良日,欲並潞州。嵩聞之,日夕憂悶,咄咄自語,計無所出,時夜漏方深,轅門已閉。杖策庭除,惟紅線從焉。紅線曰:「主公一月,不遑寢食。意有所屬,豈非鄰境乎?」嵩曰:「事係安危,非汝能料。」紅線曰:「某誠賤品。亦能解主公之憂。」嵩以其言異,乃曰:「我不知汝是異人,誠闇昧也。」遂告其事,曰:「我承祖父遺業,受國厚恩,一旦失其疆土,則數百年功勛盡矣。」紅線曰:「此易與耳。不足勞主公憂,某暫到魏境,觀其形勢,覘其有無。今一更登途,二更可復命,請先定一走馬使具寒暄書,其他則俟某卻回也。」嵩曰:「倘事或不濟,反禍之速,又如之何?」紅線曰:「某之此行,無不濟也。」乃人閨房,飭其行具。梳烏蠻髻,插金鳳釵,衣紫繡短袍,著青絲輕履,胸前掛龍紋匕首,額上書太乙神名。再拜而行,倏忽不見。嵩乃返身閉戶,背燭危坐。時常飲酒,不過數杯,是夕舉觴十餘不醉。忽聞曉角吟風,一葉墜露,驚而起問,紅線回矣。嵩喜而慰勞,詢事諧否?紅線對曰:「幸不辱命。」又問曰:「無殺傷否?」曰:「不至是。但取牀頭金盒為信耳。」又曰:「某子夜前三刻,即達魏城,凡曆數門,遂及寢所。聞外宅兒止於房廊,睡聲雷動,見中軍士卒,步於庭下,傳呼風生,乃發其左扉,抵其寢帳。田親家翁止於帳內,鼓跌酣眠,頭枕文犀,枕前露七星劍。劍前仰開一金盒,內書生身甲子與北斗神名;復以名香美味,壓鎮其上。彼則揚威玉帳,但其心豁於生前;熟寢蘭堂,不覺命懸於手下。寧勞擒縱,只益傷嗟。時則蠟燭煙微,爐香燼委,侍人四布,兵仗森羅。或頭觸屏風,鼾而者;或手持中拂,寢而伸者。某乃拔其眷洱,褰其裳衣,如病如昏,皆不能寤;遂持金盒以歸。出魏城西門,將行二百里,見銅台高揭,漳水東流;晨鐘動野,斜月在林。忿往喜還,頓忘於行役,感知酬德,聊副於咨謀。夜漏三時往返七百里。人危邦,一道經五六城,冀減主憂,敢言勞苦。」嵩乃發使人魏,遺承嗣書曰:「昨來暮夜有客自魏中來,云從元帥牀頭獲一金盒,不敢留駐,謹封納。」專使星馳,夜半方達。正見搜捕金盒,一軍憂疑。使者以馬捶撾門,非時請見。承嗣遽出,使者以金盒授之,捧承之時,驚絕倒。遂留使者止於宅中,狎以私宴,多其賜賚。明日遣使賚帛三萬匹,名馬二百匹,及珍異等,以獻於嵩,曰:「某之首領,係在恩私。便宜知過自新,不復更貽伊戚。專膺指使,敢議親姻。循當捧鼓後車來,在麾鞭馬前。所置紀綱外宅兒者,本防他盜,亦非異圖,今並脫其甲裳,放歸田畝矣。」由是兩月之內,河北河南,信使交至。
忽一日,紅線辭去。嵩曰:「汝生我家,今將焉往?又方賴汝力,豈可議行?」紅線曰:「某生前本男子,遊學江湖間,讀神農藥書,而救世人災患。時里有婦孕,又患蠱症,某誤以芫花酒下之。婦與腹中二子俱斃。是某一舉而殺三人。陰司見誅,蹈為女子,使身居賤隸,氣稟凡俚,幸生於公家,今十九年。身厭羅綺,口窮甘鮮,寵待有加,榮亦甚矣。況國家平治,慶且無疆。此即違天,理當盡弭。昨至魏邦,以是報恩。今兩地保其城池,萬人全其性命。使亂臣知懼,列士謀安,在某一婦人,功亦不小,固可贖其前罪,還其本形,便當遁跡塵中,棲心物外,澄清一氣,生死長存。」嵩曰:「不然,以千金為居山之所。」紅線曰:「事關來世,安可預謀。」嵩知不可留,乃廣為餞別,悉集賓僚,夜宴中堂。嵩以歌送紅線酒。請座客冷朝陽為詞,詞曰:
彩菱歌怨木蘭舟,送客魂消百尺樓。
還似洛妃乘霧去,碧天無際水長流。
歌竟,嵩不勝其悲。紅線拜且位,偽醉離席,遂亡所在。
崑崙奴傳
大歷中有崔生者,其父為顯僚,與蓋代之勛臣一品者熟。生是時為千牛,其父使往省一品疾。生少年,容貌如玉,性稟孤介,舉止安詳,發言清雅。一品命伎召主人室。生拜傳父命,一品忻然慕愛,命坐與語。時三伎人,豔皆絕代,居前以金甌貯緋桃而擘之,沃以甘酪而進。一品遂命衣紅絹伎者,擎一甌與生食。生少年赦伎輩,終不食。一品命紅綃伎以匙而進之,生不得已而食,伎哂之。遂告辭而去。一品曰:「郎君閒暇,必須一相訪,無間老夫也。」命紅綃送出院。時生回顧,伎立三指,又反掌者三,然後指胸前小鏡子,云:「記取。」餘更無言。
生歸,達一品意,返學院,神迷意奪,語減容沮,然凝思,日不暇食,但吟詩曰:
誤到蓬山頂上游,明 玉女動星眸。
朱扉半掩深宮月,應照瓊芝雪豔愁。
左右莫能究其意。時家中有崑崙奴磨勒,顧瞻郎君曰:「心中有何事。如此抱恨不已,何不報老奴?」生曰:「汝輩何知,而問我襟懷間事?」磨勒曰:「但言,當為郎君釋解。遠近必能成之。」生駭其言異,遂具告知。磨勒曰:「此小事耳,何不早言之,而自苦耶?」生又白其隱語。勒曰:「有何難會。立三指者,一品宅中有十院歌姬,此乃第三院耳。反掌三者,數十五指,以應十五日之數。胸前小鏡子,十五夜月圓如鏡,令郎來耳。」生大喜,不自勝,謂磨勒曰:「何計而能達我鬱結乎?」磨勒笑曰:「後夜乃十五夜,請深青絹兩匹,為郎君制束身之衣。一品宅有猛犬守歌伎院門外,常人不得輒人,人必噬殺之。其警如神,其猛如虎,即曹州孟海之犬也。世間非老奴不能斃此犬耳。今夕當為郎君撾殺之。」遂宴犒以酒肉,至三更,攜煉椎而往。食頃而回曰:「犬已斃訖,固元障塞耳。」是夜三更,與生衣青衣,遂負而逾十重垣,乃人歌伎院內,止第三門。繡戶不扃,金睢微明,惟聞伎長歎而坐,若有所伺。翠環初墜,紅臉才舒,幽恨方深,殊愁轉結。但吟詩曰:
深谷鶯啼恨院香,偷來花下解珠 。
碧雲飄斷音書絕,空倚玉蕭愁鳳凰。
侍衛皆寢,鄰近闃然。生遂掀簾而入。姬默然良久,躍下榻,執生手曰:「知郎君穎悟,必能默識,所以手語耳,又不知郎君有何神術,而能至此?生具告磨勒之謀,負荷而至。姬曰:「磨勒何在?」曰:「簾外耳。」遂召人,以金甌酌酒而飲之。姬白生曰:「某家本居朔方。主人擁旄,逼為姬僕。不能自死,尚且偷生,臉雖鉛華,心頗鬱結。縱玉箸舉饌,金爐泛香,雲屏而每近絝羅,繡被而常眠珠翠,皆非所願,如在桎梏。賢爪牙既有神術,何妨為脫狴牢。所願既申,雖死不侮。請為僕隸,願侍光容。又不知郎君高意如何?」生揪然不語。磨勒曰:「娘子既堅確如是,此亦小事耳。」姬甚喜。磨勒請先為姬負其囊橐妝奩,女」此三復焉。然後曰:「恐遲明。」遂負生與姬而飛出峻垣十餘重。一品家之守禦,無有驚者。遂歸學院匿之。
及旦,一品家方覺。又見犬已斃。一品大駭曰:「我家門垣,從來邃密,扃甚嚴,勢似飛騰,寂無形跡,此必是一大俠矣。無更聲聞,徒為患禍耳。」姬隱崔生家二載。因花時駕小車而游曲江,為一品家人潛志認。遂白一品。一品異之,召崔生而詰之。生懼而不敢隱,遂細言端由,皆因奴磨勒負荷而去。一品曰:「是姬大罪過。但郎君驅使年,即不能問是非。某須為天下人除害。」命甲士五十人,嚴持兵仗,圍崔生院,使擒磨勒。磨勒遂持匕首,飛出高垣,瞥若翅翎,疾同鷹隼,攢矢如雨,莫能中之。頃刻之間,不知所向。然崔家大驚愕。後一品悔懼,每夕多以家童持劍戟自衛。如此週歲方止。十餘年,崔家有人見磨勒賣藥於洛陽市,容髮如舊耳。
車中女子
唐開元中,吳郡士人入京應明經。至京,閒步曲坊。逢二少年,著大麻布衫,揖士人而過,色甚恭,然非舊識,士人謂誤識也。後數日,又逢二人,謂曰:「公到此境,未得主矣,今日方欲奉迓,邂逅相遇,實獲我心。」揖請便行。士人雖甚疑怪,然強隨之。抵數坊,於東市一小曲內,有臨路店數問,相與直入。舍宇極整。二人引士升堂,列筵甚盛。二人與客據繩牀對坐。更有數少年,禮亦謹,數數出門,若伺貴客。及午後,方云:「至矣。」聞一車直門來,數少年擁後。直至當筵,乃一鈿車,捲簾,見一女子從車中出,年可十七八,容色甚佳,梳滿髻,衣紈素。二人羅拜,女不答,士人拜之,女乃拜。遂揖客人宴,升牀,當席而坐。諸少年皆列坐兩旁。陳以品味,饌至精潔。酒數巡,女子捧杯問曰:「久聞君有妙技,今煩二君奉屈,喜得展見,可肯賜觀乎?」士人遜謝曰:「自幼惟習儒經,弦管歌聲,實未曾學。」女曰:「所習非是也,君熟思之,先所能者何事?」客又沉思良久,曰:「某為學堂中,著靴於壁上行得數步」女曰:「然矣,請君試之。」士乃起,行於壁上,不數步而下。女曰:「亦大難事。」乃回顧坐中諸少年,各令呈技。俱起設拜,然後有行於壁上者,有手撮椽子行者,輕捷之戲,各呈數般,狀如飛鳥。士人拱手驚懼,不知所措。少頃,女子起辭,士人出,驚恍不安。
又數日,途中復見二人,曰:「欲假駿騎可乎?」士人許之。至明日,聞宮苑中失物,掩捕其賊,惟收得馬,是將馱物者。驗問馬主,遂收士人,人內勘問。驅入小門,吏自後推之,倒落深坑,仰望屋頂,惟見一孔。自旦至食時,忽繩垂一器食下。因餒甚,急取食之。食畢,繩乃引去。深夜,悲惋之極,忽見一物,如鳥飛下,覺至身,乃人也。以手撫士,曰:「計甚驚怕,然某在,無慮也。」聽其聲,則向女子也。云:「共君出矣。」以絹重縛士人胸膊,訖,以絹頭係女身,聳然飛出官城。去門數十里,乃下,云:「君且歸江淮,求仕之計,望俟他日。」士人幸脫大獄,乞食而歸。後,竟不敢求名西上矣。
聶隱娘
聶隱娘者,唐貞元中魏博大將聶鋒之女也。方十歲,有尼乞食於鋒舍,見隱娘,悅之,乃云:「問押衙乞取此女。」鋒大怒,叱尼。尼曰:「任押衙鐵櫃中盛,亦須偷去矣。」及夜,果失隱娘所在。鋒大驚駭,令人搜尋,曾無影響。父母每思之,相對涕泣而已。
後五年,送隱娘歸,告鋒曰:「教已成矣,可自領取。」尼欲亦不見。一家悲喜,問其所習。曰:「初,但讀經念咒,餘無他也。」鋒不信,懇詰。隱娘曰:「真說又恐不信,如何?」鋒曰:『但真說之。」乃曰:「隱娘初被尼摯去,不知行幾里。及明,至大石穴中,嵌空數十步,寂無居人,猿猱極多。尼先已有二女,亦各十歲。皆聰明婉麗,不食,能於峭壁上飛走,若捷猱登木,無有蹷失。尼與我藥一粒,兼令執寶劍一口,長一二尺許,鋒利吹毛可斷。遂令二女教某攀緣,漸覺身輕如風。一年後,刺猿揉百無一失。後刺虎豹,皆決其首而歸。三年後,能使刺鷹隼,無不中。劍之刃漸減五寸,飛禽遇之,不知其來也。至四年,留二女守穴,挈我於都市,不知何處也。指某人者,一一數其過,曰:『為我刺其首來無使知覺。定其膽,若飛鳥之容易也。』授以羊角匕首,刃廣三寸,遂白日刺其人於都市中,人莫能見。以首人囊返命,則以藥化之為水。五年,又曰:『某大僚有罪,無故害人若干,夜可入其室,決其首來。』又攜匕首入室,度其門隙無有障礙,伏之樑上。至瞑時,得其首而歸。尼大怒曰:『何太晚如是?』某云:『見前人戲弄一兒,可愛,未忍便下手。,尼叱曰:『已後遇此輩,必先斷其所愛,然後決之。』某拜謝。尼曰:『吾為汝開腦後,藏匕首而無所傷。用即抽之。』曰:『汝術已成,可歸家。』遂送還,云:後二十年,方可一見。」鋒聞語甚懼。後,遇夜即失蹤,及明而返。鋒亦不敢詰之,因茲亦不甚憐愛。忽值磨鏡少年及門,女曰:「此人可與我為夫。」白父,又不敢不從,遂嫁之。其夫但能淬鏡,餘無他能。父乃給衣食甚豐。
數年後,父卒,魏帥知其異,遂以金帛召署為左右吏。如此又數年。至元和間,魏帥與陳許節度使劉悟,參商不協,使隱娘賊其首。隱娘辭帥之許。許帥能神算,已知其來。召衙將、今曰:「早至城北。候一丈夫、一女子各跨白黑衛。至門,遇有鵲來噪,丈夫以弓彈之不中。妻奪夫彈,一丸而斃鵲者,揖之云:吾欲相見,故遠相祗迎也。」衙將受約束,遇之。隱娘夫妻曰:「劉僕射真神人。不然者,何以動召也。願見劉公。」劉勞之。隱娘夫妻拜曰:「得罪僕射,合萬死。」劉曰:「不然,各親其主,人之常事。魏今與許何異。請當留此,勿相疑也。」隱娘謝曰:「僕射左右無人,願舍彼而就此,服公神明也。」蓋知魏帥之不及劉也。劉問其所需。曰:「每日只要錢二百文足矣。」乃依所請。忽不見二衛所在。劉使人尋之,不知所向。後潛於布囊中,見二紙衛,一黑一白。
後月餘,白劉曰:「彼未知信,必使人繼至。今宵請剪髮,繫之以紅綃,送放魏帥枕前,以表不回。」劉聽之,至四更,卻返曰:「送其信矣。是夜必使精精兒來殺某及賊僕射之首。此時亦萬計殺之。乞不憂耳。」劉豁達大度,亦無畏色。
是夜明燭,半宵之後,果有二幡子,一紅一白,飄飄然如相擊於牀四隅。良久,見一人自空而踣,身首異處。隱娘亦出曰:「精精兒已斃。」拽出於堂之下,以藥化為水,毛髮不存矣。隱娘曰:「後夜當使妙手空空兒繼至。空空兒之神術,人莫能窺其用,鬼莫得躡其蹤。能從空虛入冥莫,無形而滅影。隱娘之藝,故不能造其境。此即係僕射之福耳。但以于闐玉周其頸,擁以衾,隱娘當化為蠛蠓,潛入僕射腸中聽伺,其餘無逃避處。」劉如言。
至三更,瞑目未熟,果聞項上挫然,聲厲甚,隱娘自劉口中躍出,賀曰:「僕射無患矣。此人如俊鶻,一搏不中,即翩然遠逝,恥其不中耳,才未逾一更,已千里矣。」後視其玉,果有匕首划處,痕逾數分,自此劉轉厚禮之。
泊元和八年,劉自許人覲,隱娘不願從焉。云:自此尋山水,訪至人,但一一請給與其夫。劉如約。後漸不知所之。及劉薨於軍,隱娘亦鞭驢而一至京師柩前,慟哭而去。
開成年,昌裔子縱除陵州刺史,至蜀棧道,遇隱娘,貌若當時。相見喜甚,依前跨白衛如故。謂縱曰:「郎君大災,不合適此。」出藥一粒,令縱吞之。云:「來年火急拋官歸洛,方脫此禍。吾藥力只保一年患耳。」縱亦不甚信。遺其繒綵,隱娘一無所受,但沉醉而去。後一年,縱不休官,果卒於陵州。自此無復有人見隱娘矣。
花月新聞
已志書姜秀才劍仙事,以為舒人。今得淄州姜子簡廉夫手抄《花月新聞》一編,紀此段甚的,故復書之。貴於志審實,不嫌重復,然大概本末略同也。
廉夫之子寺丞未第時,肄業鄉校。嘗偕同捨生出遊,入神祠,睹捧印女子,像容端麗,有惑志焉。戲解手帕,係其臂為定財。歸即被疾,同捨生謂其獲罪於神,使備牲醴往謝。於是力疾以行。奠享禮畢,諸人馳馬先還,姜在後失道。日且暮,恍惚見白氣亙空。正當馬首。天將曉,始到家。妻孥相視,問訊勞苦。方就枕,聞外間呵殿聲,一女子絕色,自轎出,上堂拜姜母,啟云:「妾與郎君有喜約,願得一至臥內。」姜欣然而起。妻將引避,女請曰:「吾久棄人間事,不可以我故,間汝夫婦之情。」妻亦相拊接,歡如姊妹。女事姑甚謹。值端午節,一夕制彩絲百副,盡餉族黨。其人物花草,字畫點綴,歷歷可數。自是皆以仙姑稱之。居亡何,白其姑,言新婦且有大厄,乞暫許他適避災,再拜而別。出門,遂不見。姜氏盡室驚憂。
頃之,一道士來,問姜曰:「君面色不祥,奇禍立至,何為而然?」具以曲折告。道士令乾淨室設榻。明日復來,使人逕就榻堅臥,戒家人,須正午乃啟門。久之,寒氣逼人,刀劍戛擊之聲不絕。忽若一物墮榻下。日午啟鑰,道士已至,姜出迎,笑曰:「無慮矣。」令視所墮物,一髑髏,如五斗大。出篋中藥一刀圭糝之,悉化為水。姜問其怪,道士曰:「吾與女子皆劍仙,女先與一人綢繆,遽舍而從汝,以故懷忿,欲殺汝二人。吾亦相與有宿契,特出力救汝,今事幸獲濟,吾亦去矣。」
才去,女即來。遂同室如初,罹姜母之喪,哀器嘔血。姜妻繼亡,撫育其子如己出。靖康之變,不知所終。廉夫後寓鄱陽而卒。厥孫曰好古,至今為饒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