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卷 情愛類
以下男愛女 麗娟 李夫人 漢武帝所幸宮人名麗娟。年十四,玉膚柔快,吹氣勝蘭。不欲衣纓,拂之恐體痕也。每歌,李延年和之。於芝生殿唱回風之曲,庭中花皆翻落。置麗娟於明離之帳,恐塵垢污其體也。帝常以衣帶縛麗娟之袂,閉於重幙之中,恐隨風而去也。麗娟以琥珀為珮,置衣裾裡,不使人知,乃言骨節自鳴,相與為神怪也。出《洞冥記》。
李夫人本以娼進。初,夫人兄延年善音,嘗於上前起舞。歌曰:
「北方有佳人,絕世而獨立。一顧傾人城,再顧傾人國。寧不知傾城與傾國,佳人難再得。」
上歎息曰:「世豈有此人乎!」平陽主因言延年有女弟,上召見之,妙麗善舞,由是得倖。生一男,是為昌邑哀王。及病篤,上自臨候之。夫人蒙被謝曰:「妾久寢病,形貌毀壞,不可以見帝。願以王及兄弟為托。」上曰:「夫人病甚,殆將不起。一見我,屬托王及兄弟,豈不快哉!」夫人曰:「女人貌不脩飾,不見君父。妾不敢以燕婧見帝。」上曰:「夫人第一見我,將加賜千金,而子兄弟尊官。」夫人曰:「尊官在帝,不在一見。」上復言,欲必見之,夫人遂轉向歔欷,而不復言。於是上不悅而起。夫人姊妹讓之曰:「貴人獨不可一見上,屬托兄弟耶?何為恨上如此?」夫人曰:「夫以色事人者,色衰而愛弛,愛弛則恩絕。上所以攣攣我者,以平生容貌故。今見我毀壞,顏色非故,必畏惡吐棄我,尚肯復追思閔錄其兄弟哉?所以不欲見帝者,乃欲以深托兄弟也。」
及夫人卒,上以后禮葬焉。圖其形於甘泉宮,諸兄皆益官。帝思懷往者,李夫人不可復得。時始穿昆靈之池,泛翔禽之舟,帝自造歌曲,使女伶歌之。時日已西傾,涼風激水,女伶歌聲甚遒。因賦《落葉哀蟬》之曲曰:
「羅袂兮無聲,玉墀兮塵生。虛房冷而寂寞,落葉依於重扃。望彼美之女兮,安得感餘心之未寧!」
帝聞唱動心,悶不自支。特命龍膏之燭,以照舟內,悲不自止。親侍者覺帝容色愁怨,乃進洪梁之酒,酌以文螺之卮。帝飲三爵,色悅心歡,乃詔女伶出侍。帝息於延涼室,臥夢李夫人授帝蘅蕪之香。帝驚起,而香氣猶著衣枕,歷月不歇。帝彌思求,終不復見,涕泣洽席,遂改延涼室為遺芳夢室。一說:鍾山有香草,東方朔獻帝,懷之即夢見李夫人,名「懷夢草」。帝思李夫人不輟,乃作靈夢臺,歲時祀焉。
飛燕合德 成帝以三秋閒日,與飛燕戲於太液池。以沙棠木為舟,貴其不沉沒也。以雲母飾於鷁首,一名「雲舟」。又刻大桐木為虯龍,雕飾如真,以夾雲舟而行。以紫桂為拖枻。及觀雲棹水,玩擷菱蕖。帝每憂輕蕩以驚飛燕,命佽飛之士,又金鎖纜雲舟於波上。每輕風時至,飛燕殆欲隨風入水,帝以翠纓結飛燕之裙。常怨曰:「妾微賤,何復得預裙纓之游?」今太液池尚有避風臺,即飛燕結裙之處。後驕逸,體微病,輒不自飲食,須帝持匕箸。藥有苦口者,非帝為含吐不下咽。昭儀夜入浴蘭室,膚體光發。古燒燭,帝從幅中竊望之。侍兒以白昭儀。昭儀攬巾,使撤燭。它日,帝約賜侍兒黃金,使無得言。私婢不豫約中,出幃值帝,即入白昭儀。昭儀遽隱避。自是帝從蘭室幃中窺昭儀,多袖金,逢侍兒私婢,輒牽止賜之。侍兒貪帝金,一出一入不絕,帝使夜從帑益至百餘金。帝嘗早獵,觸雪得疾,陰緩弱不能壯發。每持昭儀足,不勝至欲,輒暴起。昭儀常轉側,帝不能長持其足。樊嫕謂昭儀曰:「上餌方士大丹,求盛大不能得。得貴人足,一持暢動,此天與貴妃大福。寧展側,俾就帝耶!」昭儀曰:「幸轉側不就,尚能留帝欲。亦如姊教,帝持則厭去矣。安能復動乎?」
李夫人病篤,不肯見帝,慮減其愛也。成帝欲持昭儀足,昭儀轉側不就,慮盡其愛也。人主漁色,何所不至。而能使三千寵愛在一身,豈惟色哉!其智亦有過人者矣。
鄧夫人 吳孫和,悅鄧夫人,常置膝上。和於月下舞水精如意,誤傷夫人頰,血流污褲,嬌姹彌苦。自舐其瘡,命太醫合藥。醫曰:「得白獺髓,雜玉與琥珀屑,當滅此痕。」即懸百金購致之。有富春漁人云:「此物知人欲取,則逃入石穴。伺其祭魚之時,獺有鬥死者,穴中應有枯骨,雖無髓,其骨可合玉舂為粉,噴於瘡上,其痕則滅。」和乃命合此膏。琥珀太多,乃差面有赤點如朱。逼而視之,更益其妍。諸嬖人欲要寵,皆以丹脂點頰,而後進幸。妖惑相動,遂成淫俗。
蜀甘后 蜀先主甘后,沛人也。生於微賤。里中相者云:「此女後當極貴。」及長,體貌特異。年至十八,玉質柔肌,態媚容冶。先主召入,致白綃帳中,於戶外望者,如月下聚雪。河南獻玉人高三尺,乃取玉人置后側。晝則講說軍謀,夕則擁后而玩玉人。常稱:「玉之所貴,比德君子。況為人形,而可不玩乎?」甘后與玉人潔白齊潤,觀者殆相惑亂。嬖寵者非惟嫉於甘后,亦妒於玉人也。
楊太真 楊太真以天寶四載七月冊為貴妃,次年七月,以妒悍忤旨,令高力士以單車送還楊銛宅。初出,上無聊,中官趨過者,或笞撻之,至有驚怖而亡者。力士因請召還。既夜,遂開大興坊,從太華宅以入。及曉,上見之殿內,大悅。貴妃拜泣謝過。因召兩市雜劇以娛之,諸姊進食作樂,自此恩遇日深。九載二月,以竊吹寧王紫玉笛忤旨,復放出宮。吉溫奏曰:「妃,婦人,無知識,有忤聖顏,罪當死。既蒙恩寵,只合死於宮中。陛下何惜一席之地,使其就戮?而忍使其取辱於外乎?」上為之憮然。中使張韜光送妃至宅,妃泣曰:「衣服之外,皆聖恩所賜。惟髮膚是父母所生。今當就死,無以謝上。」引刀剪髮一
,附韜光以獻。上見之驚惋,遽使力士召歸。益嬖焉。妃既生蜀,嗜荔枝。南海味勝於蜀,乃令每歲馳驛以進,毋過宿,恐味敗也。故杜牧詩云:
「一騎紅塵妃子笑,無人知是荔枝來。」
御苑新有桃花千葉,帝親折一枝插於妃子寶冠。帝曰:「此花尤能助嬌態。」因呼為「助嬌花」。五月五日,上避暑,遊興慶池,與妃子晝寢。於水殿中,宮嬪輩憑欄倚檻,爭看雌雄二鸂瀬戲於水中。上時擁妃子於綃帳內,謂宮嬪曰:「爾等愛水中鸂瀬,爭如我被底鴛鴦!」秋八月,太液池有千葉白蓮數枝盛開,帝與貴戚宴賞,左右皆歎羨而已。帝指妃子示左右曰:「爭如我解語花!」
宮妓中有念奴者,有姿色,善歌唱,帝所鍾愛,未嘗一日離左右。每執板,當席顧盼。帝謂妃子曰:「此女妖麗,眼色媚人。每囀聲歌喉,則聲出於朝霞之上,雖鐘鼓笙竽,嘈雜而莫能遏。」
吳絳仙 煬帝幸江都,至汴。帝御龍舟,蕭妃乘鳳舸。一日,帝將登鳳舸,憑殿腳女吳絳仙肩,喜其柔麗,不與群輩齒,愛之甚,久不移步。絳仙善畫長蛾眉。帝色不自禁,回輦召絳仙,將拜婕妤。適絳仙下嫁玉工萬群,故已之。擢為龍舟首楫,號曰「崆峒夫人」。由是殿腳女爭效為長蛾眉。司宮吏日給螺子黛五斛,號為「蛾綠」。螺子黛出波斯國,每顆值十金。後征賦不足,雜以銅黛給之,獨絳仙得賜真螺黛不絕。帝每倚簾視絳仙,移時不去。顧內謁者曰:「古人言:『秀色若可飱。』如絳仙,真可療饑矣。」因吟《持楫篇》賜之曰:
「舊曲歌桃葉,新妝豔落梅。將身倚輕楫,知是渡江來。」
詔殿腳女千輩唱之。
帝至廣陵,備月觀行宮。有郎將自瓜州進合歡果。帝令小黃門以一雙馳騎賜吳絳仙,遇馬急搖解。絳仙拜賜,私附紅箋進上曰:
「驛騎傳雙果,君王寵念深。爭知辭帝裡,無復合歡心。」
帝歎曰:「絳仙真女相如,不獨貌也。」時越溪進耀光綾,綾文突起,有光彩。越人乘樵風舟,泛於石帆山下,收野繭繰之,繰絲女夜夢神人告之:「禹穴三千年一開,汝所得野繭,即江淹文集中壁魚所化也。絲織為裳,必有奇文。」織成,果符所夢,故進之。帝獨賜司花女洎絳仙,他姬莫預。
卓文君 卓文君姣好,眉色如望遠山,臉際常若芙蓉,肌膚柔滑如脂。為人放誕風流,故悅長卿之才而越禮焉。
長卿素患消渴疾,及悅文君之色,遂成錮疾。作《美人賦》欲以自刺,而終不能改,卒以此疾至死。
《瑯環記》:王吉夜夢一蟛蜞在都亭作人語曰:「明朝捨此。」吉異之,明使人候於都亭,而長卿至。吉曰:「此人文章當橫行一世。」天下因呼蟛蜞為長卿,卓文君一生不食蟛蜞。
王龍溪一門人,自稱有好色之疾。龍溪笑曰:「窮秀才抱著家中黃臉婆子,輒云好色,不羞死耶!」噫!必如長卿之於文君,值得一死。
王元鼎 元時,歌妓郭氏順時秀,姿態閒雅,雜劇為《閨怨》最高,駕頭諸旦本亦得體。劉時中以「金簧玉管,鳳吟鸞鳴」擬其聲韻。平生與王元鼎密。偶有疾,思得馬版腸充饌。元鼎殺所乘千金五花馬,取腸以供。都下傳為佳話。時中書參政阿魯溫尤屬意焉,因戲語曰:「我比元鼎何如?」對曰:「參政,宰相也。元鼎,才人也。燮理陰陽,致君澤民,則學士不及參政。嘲風弄月,惜玉憐香,則參政不如學士。」參政付之一笑而罷。
殺馬,《繡襦記》借作鄭元和事。元鼎情癡之名,遂為所掩。
龍子猶曾有四絕句詠其事云:
「駑馬爭如駿骨良,烹調一樣版腸香。千金何事輕拋擲,只為趨承窈窕娘。
五花名馬價無倫,欲媚香閨枉殺身。解道貴人而賤畜,愛姬換馬是何人。
驅馳曉夜百艱辛,不及閨中效一顰。好似吳宮媚西子,鐲鏤偏自賜功臣。
一心無計博餘歡,名馬刳腸勸一餐。饞口儻然思異味,不知何策膾人肝。」
何恢 潘炕 宋阮佃夫有寵於明帝。廬江何恢有妓張耀華,美而有寵。為廣州刺史,將發,要佃夫飲,設樂。見張氏悅而求之。恢曰:「恢可得,此人不可得也。」佃夫拂衣出戶,曰:「惜指失掌耶?」遂諷有司以公事彈恢。
內樞密使潘炕,字凝夢,河南人。有器量,家人未嘗見其喜怒。然嬖於美妾解愁,遂成疾。妾姓趙氏,其母夢吞海棠花蕊而生。頗有國色,善為新聲,及工小詞。蜀王建嘗至炕第見之,謂曰:「朕宮無如此人。」意欲取之。炕曰:「此臣下賤人,不敢以薦於君。」其實靳之。弟
謂曰:「綠珠之禍,可不戒耶?」炕曰:「人生貴適意,豈能愛死,而自不足於心哉!」人皆服其有守。
何恢之惜耀華,潘炕之惜解愁,與石崇之惜綠珠,一轍耳。幸而為炕,不幸則為恢,尤不幸則為崇。雖然,死生榮辱,命也,出妻獻妾於以求免,去死幾何?恢、炕之義為正矣。即崇之辭孫秀,吾猶取之。
程一寧 程一寧,元順帝寵妃也。未得倖時,嘗於春夜登翠鸞樓,倚欄弄玉龍之笛。吹一詞云:
「蘭逕香銷玉輦蹤,梨花不忍負春風。綠窗深鎖無人見,自碾硃砂養守宮。」
帝忽於月下聞之,問宮人曰:「此何人吹也?」有知者對曰:「程才人所吹。」帝雖知之,未召也。及後夜,帝復遊此,又聞歌一詞曰:
「牙牀錦被繡芙蓉,金鴨香消寶帳重。竹葉羊車來別院,何人空聽景陽鐘。」
又繼一詞曰:
「淡月輕寒透碧紗,窗屏睡夢聽啼鴉。春風不管愁深淺,日日開門掃落花。」
歌中音語咽塞,情極悲愴。帝因謂宮人曰:「聞之使人能不悽愴?深宮中有人愁恨如此,誰得知乎?」遂乘金根車至其所。寧見寶炬簇擁,遂趨出叩頭俯伏。帝親以手扶之曰:「卿非玉笛中自道其意,朕安得至此?」乃攜手至柏香堂。命寶光天祿廚設開顏宴,進兔絲之膳,翠濤之酒;雩仙樂部坊奏鴻韶樂,列朱戚之舞,鳴雎之曲。笑謂寧曰:「今夕之夕,情圓意聚。然玉笛,卿之三青也,可封為圓聚侯。」自是寵愛日隆,改樓為「奉御樓」,堂為「天怡堂」。
按:順帝宮嬪進御無紀,佩夫人、貴妃印者不下百數。淑妃則龍瑞嬌、程一寧、戈小娥。麗嬪則張阿玄、支祁氏。才人則英英、疑香兒,尤其寵愛。所好成之,所惡除之,位在皇后之下,而權則重於禁闈。宮中稱為七貴云。
以下女愛男 溫都監女 坡公之謫惠州也,惠有溫都監女,頗有色,年十六,不肯嫁人。聞坡公至,甚喜,謂人曰:「此吾婿也。」每夜聞坡諷詠,則徘徊窗外。坡覺而推窗,則其女逾牆而去。坡從而物色之,溫具言其然。坡曰:「吾當呼王郎與子為姻。」未幾,坡過海,此議不諧。及坡回惠日,其女已死,葬沙灘之側矣。坡悵然賦《孤鴻》,調寄《卜算子》云:
「缺月掛疏桐,漏斷人初靜。時見幽人獨往來,縹渺孤鴻影。驚起卻回頭,有恨無人省。揀盡寒枝不肯棲,寂寞沙洲冷。」
借鴻為喻,非真言鴻也。「揀盡寒枝不肯棲」,謂少擇偶不嫁。「寂寞沙洲冷」,指葬所也。此詞蓋惠州白鶴觀所作,或云黃州作。屬意王氏女,非也。
長卿氏曰:「人知朝雲為坡公妾,而不知此女乃真坡公妾也。坡公遷謫嶺外,婆娑六十老人矣。十六之女何喜乎?而心許之,且死之也。然坡公非當時鬚眉如戟,諸人所欲極力而殺之者哉。而一女子獨見憐,悲夫!」李和尚曰:「余獨悲其能具隻眼,知坡公之為神仙,知坡公之為異人,知坡公之外,舉世更無與兩,是以不得親近,寧有死耳。然則即呼王郎為婣,彼雖死亦不嫁。何者?彼知有坡公不知有王郎也!」
長沙義妓 義妓者,長沙人,不知其姓氏。家世娼籍,善謳,尤喜秦少遊樂府。得一篇,輒手筆占哦不置。久之,少游坐鉤黨南遷,道長沙,訪潭土風俗、妓籍中可與言者。或舉妓,遂往。少游初以潭去京數千里,其俗山獠夷陋,雖聞妓名,意甚易之。及睹其姿容既美,而所居復瀟灑可人,即京洛間亦未易得,咄咄稱異。坐語間,顧見几上文一編,就視之,目曰《秦學士詞》。因取竟閱,皆己平日所作者。環視無他文。少游竊怪之,故問曰:「秦學士何人也?」妓不知其少游,具道才品。少游曰:「能歌乎?」曰:「素所習也。」少游益怪曰:「樂府名家,無慮數百。若何獨愛此?不惟愛之,而又習之歌之,似情有獨鐘者。彼秦學士亦嘗遇若乎?」曰:「妾僻陋在此,彼秦學士京師貴人,焉得至此?即至此,豈顧妾哉!」少游乃戲曰:「若愛秦學士,徒悅其辭耳。使親見其貌,未必然也。」妓歎曰:「嗟乎!使得見秦學士,雖為之妾御,死復何恨!」少游察其誠,因謂曰:「若果欲見之,即我是也。以朝命貶黜,道經於此。」妓大驚,色若不懌者。稍稍引退,入告母媼。媼出設位,坐少游於堂,妓冠帔立階下,北面拜。少游起且避。媼掖之坐,以受拜。已乃張筵,飲虛左席,示不敢抗。母子左右侍觴。酒一行,率歌少游詞一闋以侑之。卒飲甚歡,比夜乃罷。止少游宿。衾枕席褥,必躬設。夜分寢定,妓乃寢。平明先起,飾冠帔,奉沃匜,立帳外以俟。少游感其意,為留數日。妓不敢以燕情見,愈加敬禮。將別,囑曰:「妾不肖之身,幸侍左右。今學士以王命不可久留,妾恐貽累,又不敢從行,惟誓潔身以報。他日北歸,幸一過妾,妾願畢矣。」少游許之。
一別數年,少游竟死於藤。妓自與少游別,閉門謝客,獨與媼處。官府有召,辭不獲,然後往,誓不以此身負少游也。一日,晝寢寤,驚曰:「吾與秦學士別,未嘗見夢。今夢來別,非吉兆也。秦其死乎?」亟遣僕沿途覘之,數日得報。乃謂媼曰:「吾昔以此身許秦學士,今不可以死故背之。」遂衰服以赴,行數百里,遇於旅館。將入,門者禦焉。告之故,而後入臨其喪,拊棺繞之三週,舉聲一慟而絕。左右驚救之,已死矣。
千古女子中愛才者,溫都監女、長沙妓二人而已。而長沙妓以風塵浪宕之質,一見少游,遂執婦道終身,尤不易得。雖曰貞妓可也。柳耆卿不得志於時,乃傳食妓館。及死,諸為醵錢葬之樂游原上。每春日踏青,爭以酒酹之,謂之弔柳七。諸妓亦知憐才者,惟不若二女子之甚耳。鄭畋少女,好囉隱詩,常欲委身焉。一日隱謁畋,畋命其女隱簾窺之。見其寢陋,遂終身不讀江東篇什。畋女愛貌者也,非真愛才者也。子猶氏曰:「不然,昔白傅與李贊皇不協,每有所寄文章,李緘之一篋,未嘗啟視,曰:『見詞翰則回吾心矣。』鄭女終身不讀江東篇什,亦是恐回心故也。乃真正憐才者乎!」
王巧兒 王巧兒歌舞顏色稱於京師。陳雲嶠與之狎,王欲嫁之。其母密遣其流輩開喻曰:「陳公之妻,乃鐵太師女,妒悍不可言。爾若歸其家,必遭凌辱矣。」王曰:「巧兒一賤娼,蒙陳公厚眷,得侍巾櫛,雖死無憾。」母知其志不可奪,潛挈家僻所,陳不知也。
旬日後,王密遣人謂陳曰:「母氏設計置我某所。有富商約某日來,君當圖之。不然,恐無及矣。」至期,商果至。王辭以疾,悲啼宛轉。飲至夜分,商欲就寢,乃撫其肌膚皆損,遂不及亂。既五鼓,陳宿構忽剌罕赤撻搏商,欲赴刑部處置。商大懼,告陳公曰:「某初不知,幸寢其事,願獻錢二百緡,以助財禮之費。」陳笑曰:「不須也。」遂厚遺其母,攜王歸江南。陳卒,王與正室鐵,皆得守其家業,人多所稱述云。
真鳳歌 真鳳歌,山東名妓也,善小唱。彭應堅為沂州同知,確守不亂。真恃機辯圓轉,欲求好於彭。一日大雪,起會客,深夜方散。真托以天寒不回,直造彭室,彭竟不辭。由是情好甚密。見《青樓集》。
南都妓 太倉監生張某,嘉靖壬子應試南都,與院妓情好甚暱。張約,倘得中式,當為贖身。妓亦願從良,明誓頗堅。
妓復接一徽友,豪富擬於陶朱。先用重貲買得字眼,懸於汗巾角上。飲酒沉醉歸寢,將汗巾置枕席下,天明忘取而去。妓簡點牀褥得之,發其封,重疊印記甚密。妓素識字,知為關節也,謹藏於篋中。薄暮,徽友復來,覓汗巾不得,願出厚賞。妓堅諱不露,佯令女奴輩遍索室中,竟無形影,悒怏而回。
妓遣僕呼張至,舉字眼授之。張如式書卷中,遂得登科。因取妓為妾。後生一子,主家政,與張諧老焉。事出《涇林雜記》。
馬瓊瓊 朱端朝,字廷之。宋南渡後,肄業上庠,與妓馬瓊瓊者往來。久之,情愛稠密。馬屢以終身之托為言,朱雖口諾,而心不諾之。蓋以妻性嚴謹,不敢主盟,非薄倖也。
端朝文華富贍,瓊瓊知其非久於白屋者,遂傾心事之。凡百費用,皆為辦給。時秋試高中,捷報之來,瓊瓊大出犒賞。及春闈省試,復中優等。以策語過激,遂置下甲,注授南昌尉。瓊瓊懇曰:「妾風塵卑末,荷君不棄。今幸榮登仕版,行將雲泥隔絕。忍使妾之一身,終淪棄乎?倘獲脫此業緣,永執箕帚,受賜於君,誠不淺淺。君內政雖嚴,妾自能小心承順。且妾箱篋稍充,若與力圖去籍,亦未為難。」端朝曰:「去籍易耳。但內子非能容人者,設能相容,何待今日?既汝中心誠懇,沮之則近無情,從之則虞有辱。容先入數語探之。如其不從,亦無策矣。」因乘間謂其妻曰:「我久居學舍,急於干祿,豈得待數年之闕。近得一官,實出妓子馬瓊瓊所賜。其人柔順恭謹,今欲委身於我。若脫彼風塵,此亦仁人酬德之事也。」其妻曰:「君意已決,亦復何辭。」端朝喜出望外,即以報瓊。於是宛轉脫瓊瓊籍,挈之歸家。
既至門,與正室一見如故。端朝藉其所攜,家道稍豐。因整理一區,中闢東西二閣,東居正室,而瓊瓊處於西閣。如是三載,闕期已滿,迓吏前至。端朝以路遠俸薄,不肯攜累,乃單騎赴任。將行,置酒與東、西閣相宴。因屬曰:「此去或有家信來往,二閣止混同一緘,復書亦如之。」
既到南昌,參州交印。人事方畢,而巡警繼至。倏經半載,乃得家信,止東閣有書,而西閣無之。端朝亦不介意,復書中但諭東閣以寬容之意。瓊瓊聞書至,不及見,疑之,請於東閣。東閣言頗不順。西閣乃密遣一僕以往。端朝開緘,絕無一字,止見雪梅扇面而已。後寫一詞,名《減字木蘭花》云:
「雪梅妒色,雪把梅花相抑勒。梅性溫柔,雪壓梅花怎起頭。芳心欲訴,全仗東君來作主。傳語東君,早與梅花作主人。」
端朝詳味詞意,知為東閣所抑,自是坐臥不安,每思棄官歸隱。蓋以僥倖一官,皆西閣之力,不忘本也。後竟託疾解綬。
既抵家,而二閣相與出迎,深怪其未及書考,忽作歸計。叩之不答。旋命置酒,會二閣而言曰:「我羈身千里,所望二閣在家和順,使我居官少安。昨見西閣所寄梅扇,後詞云云,讀之使人不遑寢食,吾安得而不歸哉!」東閣乃曰:「君且與妾判斷此事,據詞中所說,梅雪是非安在?」端朝曰:「此非口舌所能剖判。」因索紙筆,作《浣溪沙》一闋云:
「梅正開時雪正狂,兩般幽韻孰優長?且宜持酒細端詳。梅比雪花多一出,雪如梅蕊少些香。花公非是不思量。」
自後二閣歡會如初,而端朝亦不復出仕矣。
李師師 道君幸李師師家,遇周邦彥先在焉。知道君至,匿於牀下。道君自攜新橙一顆,云江南初進來。遂與師師謔語。邦彥悉聞之,隱括成《少年游》云:
「並刀如水,吳鹽勝雪,纖手破新橙。錦幄初溫,獸香不斷,相對坐調笙。低聲問,向誰家宿?城上已三更。馬滑霜濃,不如休去,直是少人行。」
李師師因歌此詞。道君問誰作,師師奏曰:「周邦彥詞。」道君大怒,坐朝語蔡京云:「開封府監稅官周邦彥者,聞課稅不登,如何京尹不按發來?」蔡京罔知所以,奏云:「容臣退朝,呼京尹叩問,續得復奏。」京尹至,蔡以御前聖旨諭知。京尹云:「惟周邦彥課增羨。」蔡云:「上意如此,只得遷就。」
將上,得旨:「周邦彥職事廢弛,可日下押出國門。」
隔一二日,道君復幸李師師家。不見師師,問之,知送周監稅。道君方以邦彥出國門為喜。既至不遇,坐久,至更初始歸。愁眉淚睫,憔悴可掬。道君怒云:「汝從何往?」師師奏:「臣妾萬死,知周邦彥得罪,押出國門,略致一杯酒相別,不知得官家來。」道君問:「曾有詞否?」李奏云:「有《蘭陵王》詞。」道君云:「唱一遍看。」李奏云:「容臣妾獻一觴,歌此詞為官家壽。」乃歌云:
「柳陰直,煙裡絲絲弄碧。隋堤上,曾見幾番,拂水飄綿送行色。登臨望故國。誰惜京華倦客。長亭路,年去歲來,應折柔條過千尺。閒尋舊蹤跡,又酒趁哀弦,燈照離席。梨花榆火催寒食。愁一箭風快,半篙波暖,回頭迢遞便數驛。望人在天北。淒惻,恨堆積。漸別浦瀠洄,律堠岑寂。斜陽冉冉春無極。念月榭攜手,露橋吹笛。沉思前事,似夢裡,淚暗滴。」
曲終,道君大喜,復召為大晟樂正。後官至大晟樂府待制。
長卿氏曰:「道君以一詞而遂美成,復以一詞官之,好名耶,好才耶?曰,好色耳。天子與貧士爭風塵一席之歡而不敵,情固有別腸耶?嗚呼!若李師師者,可云有情,亦可云無賴者也。當時師師家有二邦彥:一周美成,一李士美,皆道君狎客。士美因而為宰相。吁!君臣遇合於倡優下賤之家,國之安危治亂,可想而知矣。」
《宣和遺事》載:宣和五年七夕,道君幸李師師家,留宿。臨別約再會。乃解龍鳳鮫直系為信。都巡官賈奕,師師結髮之婿也。深妒其事,題《南鄉子》詞云:
「閒步小樓前,見個佳人貌似仙。暗想聖情渾似夢,追歡,執手蘭房恣意眠。一夜說盟言,滿掬沉檀噴瑞煙。報道早朝歸去晚,回鑾,留下鮫當宿錢。」
次夜道君復至,得詞於妝盒,笑而袖之。後謫賈奕為廣南瓊州司戶。然則道君之醋,非止一呷矣。
鍾夫人 王渾妻鍾夫人,每嘗卿渾,渾曰:「詎可爾。」妻曰:「憐卿愛卿,是以卿卿;我不卿卿,誰當卿卿?」
以下男女相愛 樊事真 樊事真者,京師名妓也,周仲宏參議嬖之。周歸江南,樊飲餞於齊化門外。周曰:「別後善自保持,毋貽他人之誚。」樊以酒酹地而言曰:「妾若相負者,當刳一目以謝君。」無何,有權豪子來。其母既迫於勢,又利其財。樊始毅然,終不獲已。後周至京師,樊語曰:「別後非不欲保持,卒為豪勢所逼。昔日之誓,豈徒設哉!」乃抽金篦刺左目,血流盈地。周為之駭然,因歡好如初。好事者編《金篦刺目》雜劇行於世。見《青樓集》。
使金篦之刺,移於權豪子相逼之時,則舊約可無負矣。然使周仲宏為李十郎者,不枉卻一刺乎!周來而刺,刺而周駭然,情昵益篤,樊蓋善用刺者也。羅夫人一刺,而房公終身不畜妾。樊殆襲其智乎?若世所傳汧國夫人剔目勸讀,則借用樊事耳。
般般醜 般般醜姓馬,字素卿。善詞翰,達音律,馳名江湘間。時有劉廷信者,南臺御史劉廷翰之族弟,俗呼曰「黑劉五」,落魄不羈,工於笑談,天性聰慧。至於詞章,信口成句,而街市俚近之語,變用新奇,能道人所不能道者。與馬氏各相聞而未識。一日相遇於道,偕行者曰:「二人請相見。」曰:「此劉五舍也。此即馬般般醜也。」見畢,劉熟視之,曰:「名不虛得。」馬氏亦含笑而去。自是往來甚密,所賦樂章極多。
丘長孺 丘長孺,名坦,楚麻城世家子。性喜豪華,尤工詩字。其姊丈劉金吾,亦崇、愷之亞也。先是吳中凌尚書云翼,以坑儒掛彈章。長子廷年,官錦衣都中,行金求免。劉以僚誼,貸之數千。已而,兩人者皆罷歸。時吳中女優數隊,白姓最著。其行六者善生,號為「六生」,聲色冠絕一時,凌與狎焉。聞劉有游吳之興,度必取償,乃先居六生為奇貨。劉既至,六生以家姬佐酒,清歌一發,四座無聲。劉驚喜欲狂,願須臾獲之,不復計明珠幾斛。凌俟其行有日,雜取玩器輔六生以往,劉為焚券而去。劉本粗豪,第欲誇示鄉人,無意為金屋置也。比歸日,索六生歌娛客。楚人不操吳音,惟長孺能。以故長孺以六生遂以知音成密契。每在夕,目授心許,恨開籠之無日也。久之,劉意益怠,長孺乃乘間請償金,如凌準數而納六生為側室。劉亦浮慕俠名,即日遣贈。長孺大喜過望,自謂快生平所未足。而六生亦曰:「吾得所天矣。」
居無何,客或言此兩人先有私者。劉怒氣勃發,疾呼六生來訊,不服,鴆之。長孺適在鄉,聞報馳馬亟歸,哀乞其屍。劉憤然曰:「人可贈,屍不可索得也。」長孺致五百金贖之以歸。面如生,惟右手握固。長孺親擘之乃開。掌中有小犀盒,盒內藏兩人生甲及發一縷。蓋向與長孺情誓之物也。長孺痛恨,如刳肝肺。乃抱屍臥,凡三宿,始就殮。殮殯俱極厚。事畢,哀思不已。曰:「吾見六生姊娣,猶見六生耳。」乃攜千金至吳下,迎白二,同棲於張氏之曲水堂下。復進其妹十郎。十學謳於二,故相善。兩姬感丘郎情重,願為峨皇之從。事未成,而十郎適以謔語取怒於居亭主人。主人漏言於白氏,白乃率其黨百人,伺長孺早出,突入其舍,於衾帷中赤體劫兩姬去。長孺恚甚,將訟之長洲江令。令楚產也。長孺謀之朱生。朱生曰:「徐之,且不必然。」乃以危言動白氏,俾以二歸長孺,而薄其聘。長孺乃罷。
又數年,劉金吾有姻家為雲間司李,乃復為吳下游。而白老適坐盜誣,丐劉為雪。事定,具觴樓船中,使十郎稱謝,因留宿。中夜,十郎訊及長孺。劉曰:「吾妹婿也。」十郎談及往昔,泣下不止。劉慰曰:「無傷,在我而已。」乃密戒舟人掛帆。覺而追之,則在京口矣。白夫婦叩頭固請,劉曰:「汝女與丘公,有語在前,吾當成之。今償汝百金,多則不可。」夫婦持金哭而返。劉竟攜十郎歸楚,送長孺家,曰:「吾以謝六生之過。」
子猶氏云:「余昔年游楚,與劉金吾、丘長孺俱有交。劉浮慕豪華,然中懷麟介,使人不測。長孺文試不偶,乃投筆為游擊將軍。然雅歌賦詩,實未能執殳前驅也。身軀偉岸,袁中郎呼為『丘胖』。而恂恂雅飾,如文弱書生。是宜為青樓所歸矣。白二墓在城外之五里墩,而十郎竟從開閤之命。蓋十郎性輕,遇人輒啼。少時,屬意洞庭劉生,強使娶己。及度湖,遂淒然長歎。年餘復歸於白。未三月,遂為金吾掠去,依二以居。二死而遂去之。楊花水性,視二固不侔矣。長孺夫人,即金吾娣,亦有文。所著有《集古詩》及《花園牌譜》行於世。
范笏林 范生牧之,名允謙,號笏林,華亭世家子也。年少舉於鄉。生而頎廣額,頤頰而下小削,目瞳清熒,骨爽氣俊,不甘處俗。華亭世冑,出必鮮怒,錦衣狐裘,舞於車上,童子駢肩而隨,簪玉膏沐,如婦女之麗。牧之見之,往往內愧肉動,毛孔蝟張,輒障面去。居恒單衫白袷,著平頭弁,與諸少年頡頏而游。游遇豪貴人,牧之欠抑唯諾,陽嗛不敢言。眾以為寒酸,意狎之,牧之乃快。或坐客小覺,則牧之飄風逝矣。性嗜書,無所不讀,能跳梁翰墨間。客非韻,斥門者不納。納必以名香、清酒為供。或宴語夜央,童子更燭割炙,復張具如客初至時。屋下雞鳴,猶聞鼓琴落子聲。由是四方之客日益集,而雜賓亦稍稍得進。未幾,杜生之事起。杜生者,妓女也。以風態擅名,慷慨言笑,自題女俠。與牧之一遇於閶門,目注久之,退而執手歎曰:「吾兩人得死所矣!君勝情拔俗,余亦俠氣籠霄。他日枕骨而葬太湖之濱,誓令墓中紫炁射為長虹,羞作腼腆女兒。」下指鴛鴦,上陳雙鵠。言罷,大泣。眾驚其不祥。嗣後淹繫旬月,無反顧意,毀頓精神,廢輟家政。客乃有為文告神以絕牧之者。牧之答曰:「僕聞虧名為辱,虧形次之。諸君子具當世賢者。僕雖不才,忝惠莊之遇舊矣。諸君子一旦攝齊束帶,矢之神前,擊鐘伐鼓,以絕鄙人。一時觀者莫不駭遽狂走,謂僕當得夷族之禍,以至於此。甚而造作端末,飛流短長,筆之隃糜,付之尸祝,無煩簡考,遽定爰書,不須左驗,遂成文案。是忠告之義,同於擿觖,捃摭之過,近於文致。使僕不能捨生於覆載,強息於人世,辱云甚矣!僕亦何人,其能甘之?惟有蹈東海而死耳!」牧之既深情,膠黏不解,而復為諸客所激,若圓石遇坂,轉觸轉下,勢不得不與俱盡。會太守窘杜生,出辱之庭。牧之忍愧,以身左右翼,多卑詞。太守徘徊,不令下鞭,然終不許牧之以一妓女燼,黜賣杜為賈婦。牧之佯諾,陰使人贗為山西賈,得之以藏於別第,俄載而與俱長安。居長安邸,不三月,牧之病肺死。牧之既死,杜生敕家人裝其喪歸,而以身從。杜入舟,忽忽微歎,間雜吟笑,如無意償范者。至江心,命具浴。浴罷更衣,左手提牧之宣和硯,右手提棋楸,一躍入水。左右驚視,不能救。初見髮二三尺許,浮沉旋瀾中。已復颺起紫衣裾半褶,復轉睫間,而生杳然沒矣。
杜不死,范之親黨能置之度外乎?與其死於濁手,不若死於清波也。河伯有知,當為生招笏林。笏林有知,喜無太守之窘、諸客之激,含笑相從,永以為好。而俗子猶笑笏林以情死。噫!不死於情者,將不死乎!
情史氏曰:「情生愛,愛復生情。情愛相生而不已,則必有死亡滅絕之事。其無事者,幸耳!雖然,此語其甚者,亦半由不善用愛,奇奇怪怪,令人有所籍口,以為情尤。情何罪焉?桀、紂以虐亡,夫差以好兵亡,而使妹喜、西施輩受其惡名,將無枉乎?夫使止於情愛,亦匹夫之日用飲食。令生命不逢夭折,何至遂如范笏林者?又況乎天下之大,幹以萬事,翼以萬夫,令規模不改,雖華清結綺,紅粉如雲,指為靈囿中之鹿鳥,亦何不可!